《诗歌报》,一种记忆

2024-11-29 00:00:00靳晓静
诗歌月刊 2024年11期

前几天,收到《诗歌月刊》编辑发来的信息,说今年是创刊40周年,《诗歌月刊》拟出一个创刊纪念专号,让我为此写点纪念文字。我愣了一下,心里慢慢地发暖。如果说人或事物最早的生长地是故乡,那么在37年前发表我诗歌处女作的《诗歌报》,就应该是我诗歌创作的故乡。37年过去了,我应该溯源还乡。

我第一次发表诗作是在1987年11月6日的《诗歌报》上,有半个版面,同时还刊载了我写给编辑部的一封信以及蒋维扬(当时的编辑部主任)先生写的编后记。后来有诗友告诉我,当时蒋维扬老师拿着我的诗稿,兴奋地在编辑部大声朗诵。那时,《诗歌报》有十万订户,被他们称为缪斯的十万个孩子们。我作为读者和自然投稿人,第一次投稿就被如此厚待,真是受宠若惊,缘分让我遇上了《诗歌报》和蒋维扬这位恩师。时间流逝,每念及此,心中仍满是感激。

当初投稿时,我对自己那些真诚却稚嫩的作品并没有太大的信心。在给编辑部的信中我问道:“我能写下去吗?”作品发表时,蒋维扬老师在编后记中写道:“靳晓静能写下去吗?她在等待回音,无数像她一样提出这样问题的诗作者也在等待回音。眼下,无论是靳晓静自己还是广大的读者,相信都能回答这个问题了。”编后记的最后还写道:“新松恨不高千尺,靳晓静们成长吧。”这样的声音,对于一个初学写作的人,一个刚从长期抑郁中走出的女孩,是多么大的鼓舞啊。

《诗歌报》当年的影响力是巨大的,我的作品发表后,在此后的三年里收到了全国各地无数读者的来信。诗歌与人的心灵相通,与疼痛和伤口相通,与如露如电的时光相通。我自此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写作,诗歌渐成我生命的一部分。

接下来,我还获得了《诗歌报》于次年举办的“探索诗”和“爱情诗”双奖大赛中爱情诗的奖项。记得诗歌颁奖会是在1988年6月18日的端午节即诗人节举办的。地点是黄山市白云山庄。

那是我第一次参加诗歌活动,见到了不少诗歌刊物的编辑、诗评家和获奖诗人代表。有《诗刊》的唐晓渡、王家新,湖北师院的诗评家程光炜,《诗歌报》的蒋维扬、乔延凤,还有老诗人严阵等。蒋维扬先生是我的恩师,心中揣着对他的很多感激,可到见面握手时,我却因害羞而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唐晓渡个头不高,身材偏胖,气场十足,当他走路带风地进入大厅时,我心里涌起的一个声音是:“唐晓渡到——”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便上了黄山。那天一直在下雨,坐在大巴车上,看到路边开满不知名的小花。有人问:“那是什么花?”我随口答道:“黄花。”大家一阵欢笑。在山上,我们每个人都穿了件薄薄的蓝色塑料雨衣,造型怪怪的。我和一个叫杨如雪的女诗人(她是“探索诗”大奖赛的获奖诗人)一路叽叽喳喳聊得欢快。王家新说我们太聒噪了,语气却十分友好,而我们也聊得更欢。遗憾的是,我此后再没见过杨如雪,后来她似乎也不写诗了。当时,看过她的获奖作品,感觉十分有才华。同获“探索诗”大奖的四川大学的向以鲜,获得的是特等奖,到现在我们都是好友。

在黄山上聊得更多的是程光炜,作为评论家,他的许多见解让我获益匪浅。后来我出版诗集,他还专门为我写了诗评。关于诗歌表达,他认为作者与所诉诸的对象之间,必须有一个实际存在的审美距离,也即读者的假设空间。这一见地,对我日后的写作帮助很大。

以上是我1987年到1988年与《诗歌报》亲密接触的记忆。我深深地怀念那个时代,热爱那个时代。那时的诗歌漫山遍野,那时的一切都在蓬勃生长,包括年轻的我自己。

借着这次回溯,我也与37年前的自己和那时写下的诗歌相遇。我看见了镜像中的自己。现在,在我的心理工作室里,在我自己多年从事精神分析的躺椅上,我穿越了无意识的幻想,看见了命运的真相,重构了自己的人格。我真实地看见当时的自己,如临深渊。这些曾经打动不少人的诗歌,如此赤裸,率真,这是一种献祭,自虐似的献给大彼者的幻觉之歌。这是一次呼告,一次沥血,唯有呼告、祈祷和诅咒的语言不会撒谎。这是伤口上开出的花,暗黑底部的升华。艺术创作和诗歌写作是有疗愈作用的。我在当时那样的生命维度上,遇见了《诗歌报》,这是我的幸运。而无数热爱诗歌的人们将长久地与诗歌同在,这是诗人们的幸运。

靳晓静,1959年生于北京,长于成都。曾任《星星》诗刊副主编,现为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1980年代后期开始发表诗歌。著有诗集《献给我永生永世的情人》《我的时间简史》等,随笔集《男人,爱人,情人》,评论集《一个编辑眼中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