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诗歌报》的几个节点

2024-11-29 00:00:00程光炜
诗歌月刊 2024年11期

过去一直以为,我是1984年后在《诗歌报》发表第三代诗人的批评文章“出名”的。?譹?訛最近,有朋友将我在《诗歌报》发表的文章篇目整理出来,才知记忆有误。?譺?訛这些篇目如下:

1988年2月6日《诗歌报》总第82期,头版头条,《不可遏制的新诗潮流》;

1988年7月6日《诗歌报》总第92期,《“双奖”评委谈“双奖”》专版:《浮躁:先锋诗歌的癌前兆》;

1989年6月6日《诗歌报》总第114期,头版头条,《世纪末诗歌:语言的策略和蒙骗——对“他们”和“非非”文本的实验性解析》;

《诗歌报月刊》1990年第10、11期合刊,《创世纪·青年诗人谈诗》栏目,《论诗歌的语调》;

《诗歌报月刊》1991年第11期,《创世纪·青年诗人谈诗》栏目,《现成的诗歌和可能的诗歌》;

《诗歌报月刊》1992年第12期,《创世纪·青年诗人谈诗》栏目,《论诗歌中的双重叙述》;

《诗歌报月刊》1993年第3期,《诗坛三人行》栏目,《我们这个时代的诗歌缺少什么》;

《诗歌报月刊》1993年第6期,《诗坛三人行》栏目,《谈谈汉语母语写作》;

《诗歌报月刊》1993年第9期,《诗坛三人行》栏目,《时代的加速与写作的减速——一次纯粹属于自己与自己的对话》;

《诗歌报月刊》1993年第12期,《诗坛三人行》栏目,《精神自恋与多极接受——对当前诗歌“失语现象”的深层次思考》;

《诗歌报月刊》1994年第11期,《10年烛光庆诞》专栏,《俯仰在“一时与永恒”之间》;

《诗歌报月刊》1996年第1期,《诗理论》栏目,《“作品一号”短评》;

《诗歌报月刊》1996年第5期,《诗理论》栏目,《诗也要“转型”?》;

《诗歌报月刊》1997年第6期,《诗理论》栏目,《写作的寓言》;

《诗歌报月刊》1997年第7期,《诗理论》栏目,《诗歌面向生存》;

《诗歌报月刊》1998年第3期,《诗理论》栏目,《我以为的九十年代诗歌》。

此外,朋友还将我参与《诗歌报》活动的材料也找到发给我,主要活动就是受邀做《诗歌报》首届“双奖”大赛的评委。“双奖”即“探索诗大奖赛”和“爱情诗大奖赛”,同时于1987年秋发布征稿启事,至1988年春截稿。1988年6月21日,《诗歌报》总第91期公布了“双奖”的获奖名单和评委名单。由于这次诗歌大奖赛影响广泛、深远,且相关材料稀见,故不惮烦琐选摘如下:

《诗歌报》首届探索诗大奖赛获奖者名单

评委:王家新、魏志远、陈超、钱叶用

特等奖:向以鲜(四川)《割玻璃的人》;

一等奖(2名):杨黎(四川)《撒哈拉沙漠上的三张纸牌》(外一首)、高月明(安徽)《生命底里的火焰》;

二等奖(10名):沈天鸿、尚仲敏、王文俊、柯平、南野、吉木狼格、穆童、贝岭、廖亦武、杨如雪;

三等奖(57):陈德胜、祝凤鸣、西蒙、潘维、力虹、周伦佑、冯新伟、聂沛、雪迪、邱正伦等。

《诗歌报》首届爱情诗大奖赛获奖者名单

评委:程光炜、陆新瑾、阮晓星、俞凌

特等奖(1名):殷红(江西)《残存的手》;

一等奖(2名):柴枫子(云南)《廪君与盐女》、草莓(即伊甸)(浙江)《黑夜里的同行者》;

二等奖(10名):乔玉钢、秦安江、郁舟、海男、秦贞、周所同、独桥木、李秀一、余敬锋、张义先;

三等奖(87名):万川、何鑫业、马永波、靳晓静、白梦、李青松、蓝马、游刃、席永君、黄殿琴等。?譻?訛

该期还在《头条》发表了主编蒋维扬先生《大幕垂落,公正与否任评说——诗歌报首届探索诗、爱情诗大奖赛揭晓》一文。文中提道:“三月中旬,我们在全国范围内选定8位青年诗人、诗论家作为这次‘双奖’活动的评委(各4位),并发出征求意见函。8位同志很快复信,保证做到认真公正,保守秘密。”“选出了终审稿,通过什么方式产生获奖者,曾使我们颇费踌躇。考虑再三,我们决定也采取评委亮分的办法,通过排总分、奖级,获奖人一下子就出来了。4月16日,我们请四位中学教师将终审稿重新刻印,刻印时隐去姓名、地址,只保留编号,装订成册。4月21日正式向评委寄出。给评委附了这样的函:‘希望您认真公正地评审这些稿件,几千名参赛者无一例外地全都期盼着!请遵守时间,请保守秘密——不要向您的诗友说及此事,更不能出示待评稿,请守信誉。’”此外,文中还提到给评委的规定:“一律采取百分制评卷办法。我们不在这里公布‘评分标准’,您只要尊重自己的艺术感觉慎重打分就行。但请一定做到前后之间、首与首之间标准统一……”

6月18日,这一天是端午节,也是“诗人节”,“双奖”颁奖会在安徽黄山市白云山庄隆重举行。7月6日《诗歌报》总第92期,推出《“双奖”评委谈“双奖”》专版。

被邀作“爱情诗大奖赛”评委,与我在诗坛已有一定的名声有点关系。直接原因,还是1988年1月我和蒋维扬、陈超作为“全国第三届优秀新诗(诗集)奖(1985—1986)”评奖委员会“初评委”,在北京朝阳区八里庄参评时的相识(诗人牛汉住在附近)。因不写日记,我曾把日期错记为1986年年底或1987年年初。后见诗评家吕进先生的《回望八十年代的诗歌与评奖》一文,?譼?訛基本史实才得以查实。

据吕进回忆,评委会主任为艾青,副主任公木(时为吉林大学副校长),委员为臧克家、冯至、李瑛、屠岸、杨子敏、晓雪、谢冕、李元洛、吕进、张同吾、朱先树和阿红。评委会下设“读书班”,初选工作由这些人完成。大概因我们三个年轻人是新人,又是“初评委”这个较低层级,吕进文章未记。在八里庄“读书”的十多天里,我也未见到评委李瑛和谢冕。记得参加读书班的前辈先生,除吕进、阿红,还有山东师大的袁忠岳、山东大学的吴开晋、湖南省文联的李元洛和扬州师院的叶橹等先生,以及组委会具体负责人、《诗刊》编委朱先树先生。这些先生,因诗歌观念介于较为激进的谢冕等“崛起派”和偏于保守的两股势力之间,又在北京上园饭店开过诗歌研讨会,故被称为“上园派”。我印象中,吕进好像是“上园派”的头头,是“读书班”除朱先树之外的实际领导者。吴老师文质彬彬,袁老师较豪放,叶老师性格平静。待我九十年代初分配到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任教,才知朱先树老师原来是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65届毕业生。估计是朱老师提名我为“初评委”,后经作家协会批准的。

蒋维扬是《诗歌报》主编,陈超为河北师大中文系青年教师,我在湖北师院中文系任教。三人均为青年人,年龄相仿,旨趣相投,又在地处朝阳区东南、地段较为偏僻的八里庄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被“关”了十多天,所以谈话频繁,交际密切,成为朋友。蒋维扬有兄长之风,陈超小我两岁,秉性好静,但有时话也不少。维扬在北京有不少作者朋友,陈超与《诗刊》编辑唐晓渡关系密切,我则无一熟人。不是三人不想出外遛弯或溜号,而是因“读书”量太大,只得闷在房间里。当时读书班的状况是,“在北京八里庄读书半个月,日夜地读,连床下都堆满书籍,眼睛最后都有些红肿。读书班时有争论,有时甚至争得面红耳赤。也许由于读书班成员的审美标准是大体一致的,所以最后总能取得共识”。?譽?訛

这里稍微补记一点在此期间见人的情况。当时属于“闭关”读书,十几天时间,除读书班的十几个人,几乎未碰到外人。读书班即将结束之际,为表示对评委会主任、委员艾青、臧克家两位先生的敬重,朱先树老师带着我们十几个人,先后拜望了他们。进入北京站对面的丰收胡同臧克家居住的四合院时,夫人郑女士亲自迎接,臧先生在客厅热情招待,把大盘香蕉一个个掰开,分送到每个人手里,在坚持让你品尝后,慈祥的目光才放心地移开。这个细节我至今记忆犹新。拜访艾青时,大家排队与他合影被拒(此时他已眼盲,坐在轮椅上),经夫人高瑛老师哄骗才勉强同意。这张合影现在还存在我的相集里。另一次是某大雪天,晚饭后,《文艺报》年轻记者高洪波(后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兼《诗刊》主编)、老木和军旅诗人李晓桦来访。八十年代的诗歌氛围,有助于“以诗交友”,所以我们几个年轻人见面,相谈甚欢,完全没障碍。我与北大中文系79级学生、《新诗潮诗集(上下)》编者老木(原名刘卫国)只见过这一面。由他编选的这本“朦胧诗诗集”,1985年1月作为“未名湖丛书”在内部交流出版,但传播甚广,影响很大。

另外,年关前火车票极为紧张,当时我们几人的车票,还是《诗刊》办公室的邹静之开后门弄到的。那几天,只见他骑着自行车四处奔跑。出乎意料的是,多年以后,他竟以电视剧编剧身份名满天下。1990年代中期,在欧阳江河苹果园家中再次相遇,当晚他唱了男中音,显然曾受过一定的专业训练。

我曾在《诗歌报》(1990年改刊名为《诗歌报月刊》)频繁发表诗歌评论。倒是这次读书班与维扬先生的深度交往,成全了后来黄山白云山庄的“双奖”颁奖活动。

我(32岁)与唐晓渡(34岁)、王家新(31岁)和陈超(30岁)曾在《诗刊》社举办的“运河笔会”上见过。当时,唐晓渡、王家新带来了他们编选的《实验诗选》,分发给大家一睹为快。这次黄山重聚,仿佛都变成了熟人朋友,加之属于同龄人,又处在这个年纪的艺术喷发期,所以,兼有某种诗坛“梁山聚首”的味道。

我、晓渡、陈超算当时比较活跃的青年诗歌批评家。我与家新在大三时期就有通信,他当时在武大编辑学生诗刊《珞珈山》。其实那时我与吉大中文系的徐敬亚也有书信来往。晓渡的文章偏于理论,陈超擅长文本细读,相对来说,我的文风稍微张扬,这从上列的篇目题目和修辞已可见出。当然,我也有一些细读短文,例如对于坚诗作(如“作品某某号”等)的分析。晓渡籍贯江苏扬州仪征,陈超籍贯山西(在石家庄长大),我籍贯江西婺源,三个人除在诗歌趣味和审美标准上一致,性格性情却不能说很相似。相较之下,出身于教师家庭的晓渡秉性沉稳,有做领导的气质,不过内心奔放;陈超父母好像是机关干部,他身上的诗人气味比较浓重,对周围环境的观察和感知,偏于细腻一面,自然也有惊人的敏感。

“双奖”颁奖活动期间的场景、人物及音容笑貌已基本忘掉。不过,对游山、闲谈以及众诗人的相聚片段,仍有一点依稀的记忆。记得乘大巴车向黄山缆道进发的路上,陈超突然对他离家期间某位崇拜他的读者的来信会不会被人拆看的事情担忧。蓄着长发和胡子的四川诗人杨黎,对某某诗人作品大声作评的镜头——那时,“非非”“他们”正在崛起,两个流派之间,同流派诗人之间,暗中的竞争空前火热,更何况,那又是一个诗人们“自视为天下第一”的热气蒸腾的年代。上海女诗人陆新瑾比较矜持,形象亮丽。在川大(或川外)读日语专业的靳晓静身材瘦小,有川妹子的娟秀之态,当时曾就其专业及日本诗歌有过交谈。后来曾有两三封通信,慢慢也就停止了。

记忆犹新的是那次黄山醉酒。某日晚餐,不知是谁带了几瓶烧酒(疑为山东诗人张中海),然后晓渡、陈超和我这一帮年轻人开始碰杯。起初稍微谨慎,渐次也就放开,大家对饮起来。我平时不喝酒,并无酒量,碍于友情和面子,起初被劝酒,之后气氛起来,便变成了“豪饮”。记得酒量极大的唐晓渡,一口气竟然喝了二十多盅白酒。在这种极其热烈,当然也算是狂放无羁的场面氛围之中,我和晓渡均喝得大醉,直至不省人事(被人扶回或搬回房间)。我是倒头便睡,呕吐不止。晓渡据说是一个人坐在他房间的浴缸旁自言自语、聒噪不休。待到第二天酒醒,大家重新恢复理智以后,晓渡说在我醉酒后,几位男女诗人曾在一旁服侍、照顾,自然是不断换掉呕出秽物的脸盆之类。当时晓渡已成醉汉,这段轶事,显然纯粹出自他的“编造”……

回顾起来,我所参与的《诗歌报》的活动大概还有几点价值:第一,我们的诗评文章,报社举办的“双奖”评选,对推动“第三代诗歌”的兴盛和发展,起到了一些推波助澜的作用;第二,增进了诗歌同行的友谊。这次“双奖”颁奖活动,还有1987年的“运河笔会”,是我与“他们”“非非”诗人,以及诗歌批评界朋友深入交往的发端,虽然此前,我与于坚已有书信来往(大概有二十几封书信),与王家新、唐晓渡、陈超、周伦佑、欧阳江河、南野等一众人也有不少书信。可惜在从湖北到北京的迁居,以及在北京的几次慌乱搬家中,大部分书信均已遗失,手中仅存陈超数封信。这些丰富的书信如果保存下来,想必会是当代诗歌史研究的珍贵史料。前几年陈超弟子霍俊明为撰写《陈超传》四处找材料时,我曾将和陈超的几封信件拍照给他。第三,在我印象中,《诗歌报》是国内首开“诗歌大奖”的文学刊物,因为他们超前的眼光、果断的气魄,以及不拘一格的办报风格,培养了几代青年诗人和批评家。这个事实,已载入史册,为人们所公认。

注:

?譹?訛查留存笔记本,我在公开报刊上发表的第一篇诗评,是刊载于《中州文坛》1984年第3期的《我们怎样前行》。第一次在较知名刊物发表的诗评则是《诗刊》1986年第2期的《诗的现代意识与社会功能》。

?譺?訛整理这份篇目需要查阅原报、原刊,不能出错,再次致以谢忱。

?譻?訛这里对原材料有较多省略。

?譼?訛吕进:《回望八十年代的诗歌与评奖》,《封面新闻》2020年11月26日。

?譽?訛吕进:《回望八十年代的诗歌与评奖》,《封面新闻》2020年11月26日。

程光炜,1956年12月生,江西婺源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