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进程总是充满纠结与缠绕的。《诗歌报》(《诗歌月刊》)创刊40年至今的历史,同样呈现出这种纠结与缠绕。作为它早期的作者,我对它自然怀有一种独特的感情,只是随着历史进程的变化,也会对它产生各种不同的感受。作为一个关注诗歌命运的人,我最关注的是诗歌如何面对未来的发展。
以我的学识,自然不可能有什么重大理论观念,只想在两个具体问题上说一点简单的想法:首先是如何看待人工智能参与诗歌写作的问题。人工智能的发展,是改变人类命运的大事,所以它影响诗歌的未来是必然的。不过我有一个顽固的想法。诗歌是人类内心深处的感受与思考,是一种深刻的人性,也是人类在历史进程中独具的生存方式的表现。人工智能则是人类在科学领域里的巨大的创造和成就。以它的能量及其在未来的发展,我们几乎难以估量其所能达到的顶峰。不过它只是一种科学手段,还应该是属于人类所控制的产物。如果让它转变成能够控制人类的主导者,其后果则是难以接受的。有人甚至认定未来会产生一种硅基生物来取代我们这些碳基生物,如果历史真的向这个方向发展,不过是人类走向自我毁灭的一种方式而已。有人劝慰我们应该坦然面对这一切。果真如此吗?那么人类又应该如何加速这一进程呢?我对此实在是难以理解,更无法接受。当然,未来的一切皆有可能,但至少在当下,我还是要站在人的立场说话。尊重人性的生存和发展才是第一位的。
以上这些看似题外话,其实就是我对人工智能写诗的一种反对的观点。我承认人工智能写出的那些具备诗的形式的“诗”,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具有迷惑性的。但是它的那些文字组合与排列,只是一种技术活,绝对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内心深处的感受和思考。所以我断然拒绝它的存在,人工智能应该做为人类利益服务的事,而不是取代人类自身。
其次说一个诗界的具体现象。现在一些刊物纷纷表态不发表评论具体诗人的文章,而提倡人们去研究一些纯理论和观念的文章。我不反对后者,但对前者做法却非常不理解。偌大的诗坛,不正是由众多具体诗人的创作构成的吗?评论家的重要任务之一,不就是从众多诗人的创作中发现和选拔出那些优秀的诗人吗?诗歌史的发展也证明,如果没有一些优秀评论家的发现和推荐,有些优秀诗人就会被埋没。大诗人杜甫,不也被埋没数百年吗?有人或许会说,当下诗人太多,很难分清优劣。这不正是考验一个评论家真实才学和眼光的时机吗?如果一个时代的众多诗人全都在沉默中被埋没,我们对得住这段历史吗?我深知一些刊物之所以拒绝发表对具体诗人的评论,完全是为了回避所谓人际关系和平衡的问题。一般刊物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同一作者每年最多只能刊发两次,否则就有搞不正当关系之嫌。其实这是看似合理实则荒唐的做法。我是20世纪50年代因向《人民文学》投稿而为人所知的。当年李季任主编,在1955年的《人民文学》上连续发了闻捷的组诗和长诗,才引起我的注意。闻捷的成名,完全同李季的这种做法分不开。当时没有人说过李季同闻捷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后来很多刊物还以培养了某个作者引以为傲。现在的主编们为何如此顾虑重重呢?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真正推出了一个好诗人,还怕别人说搞不正当关系吗?我承认有不少靠拉关系而发表劣作的现象,但是只要这个社会还存在,你就无法完全拒绝它的存在。我们不能因噎废食吧!当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现在的人同当年已经大不相同,但是作为诗人,作为人类心灵的维护者,我们不应该有所坚持,有所担当吗?
我在数十年的人生中,有幸同《诗歌报》有这么一段缘分,所以尽管我如今已经年迈智衰,可以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但是,我对它的殷切期待是永存之念。我希望它在与时俱进的同时,能够真正使刊物在面对未来的发展和竞争中,做出应有的贡献!
这也许就是我一个行将归宿的人一点卑微的寄托吧!
叶橹,本名莫绍裘,1936年生于江苏南京,1957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学时期开始发表作品,1956年在《人民文学》发表诗歌评论文章。1980年后曾任江苏省高邮师范学校教师、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著有《艾青诗歌欣赏》《诗弦断续》《形式与意味》《<漂木>论》《叶橹文学评论选》《叶橹文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