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诗向我走来,还是我向诗走去,我跟诗,有缘,又无缘。二、三十年来,欢聚短,别离长。可藕虽断,丝仍连。
现代的诗,应有现代的思想和情愫,现代的节奏和旋律,现代的词汇和语言。现代的诗,应有现代的灵和肉,应有现代的真、善、美。
我崇尚好诗,向往好诗。
路漫漫其修远兮,但愿多带几双草鞋。
以上段落摘自1984年5月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我的处女诗集《雨后新叶》的《后记》。我一生颇多曲折苦难,厄运频频,但也不乏天赐幸运,受到亲人师友们的意外和难报的恩惠。当年《诗歌报》编者的无私提携,精心指导,便是我意外幸遇、终生感激不尽的特大奇缘。际此《诗歌报》四十周年大庆,我这蜗居“三光鸟巢”的年迈受惠者,谨将当年受惠具体事实细节唠叨一遍,聊表庆贺心意之万一。
一
我与《诗歌报》特有缘。我终生感激《诗歌报》无私提携的奇缘。我生于1932年底,虚龄93岁,本名郑宏杰,最先在1956年《人民文学》十二月号上发表一篇创作谈,始用笔名洪迪。1957年《诗刊》创刊,我在七月号、八月号上连续发表《祖母》等二首百余行的诗。1959年又应约发了《橘乡之歌》。同年,我被任命为台州农校党委委员、副校长兼教务主任。1962年农校分办农科所,我被分去农科所做负责人。随后是不堪回首的十年,我长期搁笔。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担任台州地区文化局、党委宣传部的副职。随后,我参加浙江省文代会、作代会,任省文联委员、省作协理事。1979与1980年之交,我参加省作协的普陀山诗会,会上规定皆须拿出新作来朗诵,吓得我重新拿起诗笔。天可怜见,吓出来的东西,竟拔头筹,新作全被《东海》《西湖》编辑瓜分去发表了。
到1980年代,我想研究诗学,写了几篇诗论;我认为当时的中国诗歌报刊,《诗歌报》的现代性、先锋性最强,便投给了它。
我投稿有个习惯,一向“素面朝天”,从不介绍自己,只是附上短柬:“编辑先生:您好!兹奉上拙稿若干,供审处。”并写明通讯地址。而投稿《诗歌报》(先是报纸,后是月刊),却多了一点新情况。此后多次接到主编便函:“稿快用完了,请寄点来。”前任蒋维扬先生如此,继任乔延凤先生同样如此。因此造成每年连载十期或十一期,连续两三年,成了事实上的“专栏”。以至时任《西湖》主编的诗友嵇亦工先生曾脱口对我说:“你的《诗歌报》。”
这其间,的确出过一个“故事”。在某期我的一篇文章后,蒋维扬先生特地加了按语:“青年诗评家洪迪,在台州地区水文站工作。”我连忙去信更正:“我已六十岁了,也不在水文站工作。”说明我当时是台州师专(现台州学院)副校长,兼职教现代文学。不过,他的误会,确实事出有因。我当时住在夫人单位的宿舍里,所以通信地址是台州地区水文站。于是,好心而机智的蒋维扬先生来了个变相更正:在几期以后,特地开辟了一个专栏,将我一向敬重的牛汉先生极出色的一组诗,同我的组诗《树的几种存在方式》,合编成一个专版,并加上编者按,尊称“两位老诗人”云云,大大地抬举了我,令我惶恐无地。
二
我终生感激《诗歌报》无私提携的奇缘,这奇缘赐予我的大恩惠有三:
第一,《诗歌报》编者特具慧目与公心,能在芜杂纷呈的大量来稿中,挑选出有创见、有思想、有内容、文字好、读者众,“文质彬彬”的好稿子来,且用稿大公无私,我这个“素面朝天”的陌生来稿者,竟获得他们空前的青睐。
第二,大大提高了我在中国新诗界的知名度。有两个小例子。一个,某次,我在外地参加一个文艺活动。有个青年诗人来我住处,找“青年诗评家”洪迪,一见是个小老头,颇有点失望,略聊了几句,走了。再一个,某年某日,突然接到《诗刊》社来的长途,自报是唐力。唐力先生的诗我看过,印象颇好。他在电话中很热情且颇带敬意。他对我说,我寄的诗他选了几首,准备给我发一组。此后两三年,《诗刊》每年都给我发一组。我心中很感激唐力先生,而追究其根源,我深知是《诗歌报》对我的抬举所致。
第三,最实惠的是促进与引导我尔后多年的诗学研究,终成54万字的《诗学:关于诗本体诗创造及诗传统》。此前,我先有两本过渡性的著作。第一本,1992年11月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现代诗美的创造》,21万字,其《跋》中声明:“它的篇章在《诗歌报》《星星》《未名诗人》等报刊陆续发表过。具体地说,此书分三部分:“一、诗本体”,“二、诗创造”,“三、诗主体”,共71节。实际上,最前面的30多节,都是在《诗歌报》先发表的。第二本,《大诗歌理念和创造诗美学——关于诗本体与诗创造的比较研究》,2008年1月由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出版。此书共15章114节,31万字,比上本增加了10万字。较之上本,并无删改,只是增加。此后便是最终的定本:《诗学——关于诗本体诗创造及诗传统》,2019年9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全书分“上篇 诗本体”,6章;“中篇 诗创造”,8章;“下篇 诗传统”,5章。全书共19章,54万字。也是较之上本,仍无删改,却大增23万字。
上天格外赐恩,我终生感激的《诗歌报》无私提携的奇缘,使《诗学》获得诗歌界、学术界有识之士的青睐。唐晓渡先生公开在《诗学》封底上推许:
洪迪先生所著《诗学》根植并对称于诗的创造本性,直探现代诗学要义又反身包容传统诗学。其汲古纳今、吞吐中外、且发散且综合的运思方式,恰与其全覆盖式的系统性宏伟建构互为表里,彼此生成。由本体/主体论、语言论、功能论,而批评论、传播论、接受论,由诗美结构而语言艺术而文体可能,既据其“大诗歌”“大继承”的理念以大观小,又举以精当的文本分析和个案研究小中见大;其意恣雄笃敬,其势恣睢踔厉,其言清朗超迈,其旨邈远实近,其一以贯之者,则是融合了深湛的哲学思考与审美眼光。在我的阅读视野中,如此体大虑周、宏博精深的诗学著作,不但为新诗有史以来仅见,而且足与南朝刘勰之《文心雕龙》、清人叶燮之《原诗》各擅其美,相映生辉。
邵燕祥老师则在读《诗学》后赐函:
洪迪兄:你好!
来函奉悉,承赠“大”书亦拜收,并乘兴浏览。前者,“大诗歌理念和创造诗美学”已令我佩服,此卷更令人倾倒。实乃中国的“诗心雕龙”,而不着斧凿痕迹,浑然天成,或上帝园中的花果,作者奔波采来?
最难得的是中外古今熔于一炉,以言诗本体的宏观,非有兄之哲学思维及训练者,不能成此体大思精之经纬;至若言诗创造之微观,更非有数十年兼理性知性感性的写作磨炼,不能臻此斟酌推敲,涵泳之至境。兄所谓杜撰的新见,无不是神来之笔,得之于天,成之于胼胝之手也。
此书不仅中土,为百年来未有,异域自亚里士多德后,亦只有纷纷众论,难得经典世所公认了。
斯土斯世,忝为百年新诗的追求者,热爱者,习作者,为此书之出额手称庆,向作者衷心致敬。
专此。并颂。
健安!
燕祥拜上
二箹一九年十月十日下午
受所敬爱的二位诗友如此称许鼓励,实在愧惭难当。今敢于详录于此,只为确证我终生感激《诗歌报》无私提携的奇缘之实效,借作《诗歌报》(《诗歌月刊》)创刊四十周年大庆的菲薄贺礼。
三
真正怎一个“巧”字了得!就在这个六月最后几天,接连来了我的胜过亲人的多年故交诗友:唐晓渡先生、楼奕林女士、王自亮先生与张驰先生。一话旧,我便免不了一再提起《诗歌报》编者无私提携的奇缘。真巧!王自亮先生刚回到杭州,便转来了6月30日与《诗歌月刊》一位编辑的微信往来。编辑说:
因为今年是《诗歌月刊》创刊40周年,想做一本纪念专刊。洪迪老师是八九十年代《诗歌报》最重要的作者之一,发表了数十篇文章。不知道他现在身体情况如何?还能写作吗?王老师如了解的话望告知,感谢!
在王回复“他身体康健,93岁了”之后,编辑说:
那太好了,老诗人有福!洪先生八九十年代在《诗歌报》几乎每年都发好几篇文章,应该对《诗歌报》还有印象。现在想请洪先生写点回忆或纪念文字,长短不拘。不知王老师是否方便与之沟通?
于是,王说:
他经常提及《诗歌报》,提及在报上发表了不少文章。这件事在他老人家心目中分量很足。在此基础上,他写出了一本著作——《诗学》。
就这样,我终生感激的《诗歌报》无私提携的奇缘,又增添了一则佳话,这更雄辩地证实,《诗歌报》编者特具的慧目与公心,四十年来一直在坚持并发扬。际此当今嚣嚣尘世,实属难能可贵之极!
祝贺《诗歌月刊》创刊四十周年!衷心祝愿《诗歌月刊》越办越好!期望《诗歌报》编者慧目与公心的罕见的优良传统,日益发扬光大!
洪迪,本名郑宏杰。1932年生,浙江临海人。曾任多届浙江省作协理事、文联委员。1957年开始在《诗刊》等发表诗作。著有诗集《雨后新叶》《超越存在》《存在之轻》,诗学专著《现代诗美的创造》《大诗歌理念和创造诗美学》《诗学》,历史随笔《天马嘶云》(合著),系列散文式断代史《唐唐大唐》,传统文化专著《中国文化太极:老子与孔子》《周易三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