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发,1936年出生,重庆北碚人,1951年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五〇四四部队。同年6月随中国人民志愿军参加抗美援朝出国作战,先后担任卫生员、一炮手、有线电话班班长。1953年7月回国,1957年4月复员。
我是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一名普通老兵。
解放前,我们一家六口靠给地主打工谋生,经常没吃的,床都没有睡的,记忆中搬了八次家。八九岁时,我亲眼看到日本飞机轰炸北碚,在山梁上扔下炸弹。1949年11月30日,重庆解放,我13岁。1951年6月至1953年7月,我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这是我军队生涯最难忘的两年。
潜行七天七夜跨过鸭绿江
1950年,区里组建区中队,我虽然年龄不大,但个头高,就报了名。年底,区中队指导员问我愿不愿到部队去,第二野战军炮兵部队需要人。我兴奋地报了名。
1951年初,我随部队出川。在重庆新桥集合,坐卢作孚的民生轮船经丰都、宜昌到了武汉,在武汉坐火车到卢沟桥附近的北京沙河镇。
我们团系中央直属炮兵师六团。团长叫吴佳德,四川人,50多岁,个子不高,在长征中当过班长,经常来看望新兵,给我们讲爬雪山、过草地的事。队伍里老革命多,团长、连长、排长、班长、医生以及炊事员都是老革命。连长刘连云和指导员梅本云都参加过长征。
我一到部队就被分到卫生队。团长见我比较活跃,在会上爱发言,善于沟通,让我做了新兵班的班长。后来,团里让我带队到北京南园师部卫校学习战场抢救。
1951年6月,我们一队22人在卫校学习三个月后,坐火车来到丹东,然后跨过鸭绿江,走了七天七夜,进入朝鲜新义州的一处深山老林。我们都是晚上走,白天不能走。桥被炸断了,我们只能蹚水过河,全身湿透。过了河,为防敌机袭击,大家分散开来跑。待到早上看得见树梢了,就不能走了。我们还不能沿河边走,河边容易被敌机发现。当时有部队为此吃了亏。
有的战士把遗言都写好了
朝鲜的老百姓知道我们是来帮助他们的,都很热情。我们卫生队临时住在老百姓民房里,他们经常拿泡菜给我们吃,还给我们讲薛仁贵的故事。我们也经常为他们包扎伤口,成了亲密的战友。
我开始在团卫生所。当卫生员需要在战场上到处跑,为受伤的战士包扎伤口,整理、转移战士遗体。我当时年轻,并不害怕。我们还要负责收拾战士们的遗物,他们有的把遗言都写好了,我们把遗物整理好后送到他们生前所在的部队。北碚静观的立志安也是卫生员,刚上战场就牺牲了。我腿上受了伤,没有休息,裹些绷带,就继续战斗。
后来我调到营卫生所。营卫生所共有3名卫生员。一个是张医生,是从解放战争中走过来的;另一个吴胡久医生,父母在大别山游击战中牺牲了。那段时间,我就在想,等胜利后回国了,人家问我打倒几个美国鬼子,我该怎么说?后来部队精简机关、扩大连队,经向部队申请,我到炮六团二营六连当了一炮手。
一炮手的战斗经验
一门炮有两个炮手。我学了三天就打炮。炮弹很金贵,我们打炮弹都要经过师部批准。那时敌人很多,最多的时候一连打了40发。炮都是定了基本方向的,负责一片区域。我们要将目标编号,编号过后进行试射,编号、方向、距离、高低,都要一一记下。
连长在前面观察到敌人,便下达指令,通过副连长、排长,最后传达到班长。然后根据目标的方位、标尺、高低,采取平行射、分火射、集火射、打顺发、打淹袭、打平发等不同方式,来决定用什么炮弹,打多少发。比如,集火射要求集火不分火,如果敌人上来一个团,就采取集火射;平行射就是不集火不分火,打击范围尽量宽一些。
我是一炮手,负责按指令装弹,二炮手负责按指令修正表尺。听到开炮口令,我们就开炮。如果没打中敌人,就修正参数;如果敌人后退了,就需要加标尺。
当时我们使用的主要是苏式加农炮,平地爆炸半径50米,杀伤力很大,一分钟可以打28发,最远可以打到30多里。我们大炮少,敌人又很多,开炮就很多,两个炮手轮换打。炮的震动力很大,我们用大麻袋装满沙,压住炮脚,开炮的时候,大麻袋都被震跳开了。开炮的声音也大,耳朵有些受不了,张着嘴巴也不行。
炮兵和步兵不同,遇上敌机轰炸,步兵可以先隐蔽,等飞机过了再冲锋;我们则必须坚守炮位,不能跑动,一旦被敌人发现位置,就会引来敌机轰炸。我们六连还立过功,那次敌人的坦克刚到山梁,就被观察员发现了。当时我们正在试射,观察员指挥开炮,“轰”的一声,坦克的炮管都被轰下来了。还有一次,北汉江那边有个敌军军官坐车出来视察,被我们一炮给打到江里去了。
当炮手五六个月后,我的耳朵就听不清口令了。不能当炮兵了,我就去挖防空洞。防空洞既可以躲避敌人轰炸,又可以存放粮食和弹药,还可以开会。
电话班的“油子兵”
防空洞挖好了,连里安排我去有线电话班当班长。电话班的工作我没学过,但我是组织的人,组织安排什么我就做什么,任何困难都不怕。
电话班有12个人,主要任务是保证电话畅通。我们随时带着电话线,一捆电话线10多斤,部队到达要快速架设,部队走后要快速回收。我们的工作是很危险的。人在地上跑,敌机在天上炸,大炮也在轰炸,线路一旦中断,就要立马去接通。甚至还有敌人专门把电话线剪断,守株待兔等着我们。比较安全的地方,就一个人去。比较危险的地方,就两个人去。我们一人端着冲锋枪,背着手榴弹、电话和电话线,负责排查线路;一人拿着冲锋枪和手榴弹,隔着一定距离,负责警戒,两个人一定不能走在一块儿。
我成了战场上非常“滑”的“油子兵”。敌人飞机扔下的炮弹,休想炸我,炮弹一出膛,我一听声音,就能及时判断、及时躲避。为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我们很是动了些脑筋。架线时,我们把线路改了,选择绕过敌封锁线和敌人经常轰炸炮击的地方,这样既保障了线路畅通,又减少了人员伤亡。我当电话班长一年多,有战友受伤,却没有战友牺牲。
在朝鲜战场战斗了两年多,1953年7月,我们胜利回国。
编辑/娄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