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与少年

清晨，躺在床上的阿莫被一阵“叽叽叽”的叫声吵醒，声音是从隔壁爷爷的木工房里传出来的。阿莫知道，那是红腹红尾鸲幼鸟的叫声，它们在告诉鸟爸爸鸟妈妈自己饿了。

虽然醒了，阿莫还是不想起床，他喜欢躺在床上听小鸟的叫声，除了红腹红尾鸲幼鸟稚嫩的叫声，屋顶上的鹡鸰、屋檐下的麻雀，也都在叽叽喳喳地欢快叫着，像一群熟识的朋友在聊天。

爷爷的木工房里堆放着许多木板，还有一些尚未完工的桌椅板凳，红腹红尾鸲的家就在一摞木板的最高处，用干草和羽毛编织而成，像一个灰褐色的木碗，放在木板顶端紧挨着墙的地方。

爷爷的木工房从不关门，两扇大门一直敞开着。往常只要天一亮，爷爷就开始起床做木工活了，木工房里一会儿传出电锯的“呜呜”声，一会儿又是凿木头的“哒哒”声，有时候还有用刨子推木板的“啾啾”声。阿莫睡不着觉的时候，便起来看爷爷做木工活。阿莫双手撑着下巴，坐在一大片软绵绵的刨花上，望着爷爷，无论爷爷做什么，阿莫都觉得有趣。前段时间，爷爷到隔壁村去帮人做柜子了，做柜子是大活计，用的时间久。爷爷不在，阿莫便很少去木工房了。等到爷爷做完柜子回来，阿莫别提有多高兴了，他满怀期待地等着看爷爷做木工活。可让阿莫感到奇怪的是，爷爷都回来几天了，木工房里始终没有传出做家具的声音。阿莫忍不住跑去问爷爷，爷爷告诉阿莫，有两只红腹红尾鸲在木工房里安了家，怕惊扰它们，爷爷就连木工活也不做了，要等小鸟出窝以后再接着做。

阿莫也想看看红腹红尾鸲的家，可木板堆得太高了，阿莫什么也看不到。他央求爷爷把梯子拿来，爷爷不同意，跟阿莫解释说，如果距离鸟巢太近，被鸟爸爸和鸟妈妈发现了，会让它们有危机感，它们一旦发现巢被盯上了，就会放弃这个鸟巢，到其他地方安家。鸟儿筑巢不容易，尤其是要选择一个可以躲避天敌的地方筑巢更不容易，要让红腹红尾鸲在木工房里安心地孵化小鸟，就应该尽量离鸟巢远一点。

在鸟巢斜对面的地方，爷爷把阿莫抱起来，举过头顶。木工房里光线暗，阿莫隐隐可以看见一只灰色的鸟儿正蹲在巢里面，像一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爷爷告诉他那是鸟妈妈，正在孵化巢里面的鸟蛋。

木工房门口的晾衣绳上，常常站着一只背部带有白色斑点的红黑色可爱小鸟，一有人或者是其他动物靠近木工房，红黑色小鸟便发出“啾啾啾”的鸣叫声，一边叫一边旋转身体，还伴随一个点头抖尾的动作，滑稽有趣。爷爷告诉阿莫，那是红腹红尾鸲的鸟爸爸，它在给孵蛋的鸟妈妈站岗，当有危险靠近木工房时，鸟爸爸便会发出警告，好让鸟妈妈做好逃离的准备。

自从知道了木工房里有一窝小鸟，阿莫按捺不住好奇心，每天都要去看上几次。遵照爷爷的嘱咐，阿莫每次都瞅准鸟爸爸不在的时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木工房里。在鸟巢对面的地方，爷爷找了一张高板凳，安放在靠墙的地方，阿莫只要爬上板凳，就能看到趴在巢里的鸟妈妈。但是由于阿莫不够高，即使有时候鸟妈妈不在巢里，阿莫也看不到巢里面的情况。

小鸟是最近才孵化出来的。那天，阿莫去了木工房几次，都没有看到鸟妈妈趴在巢里，他怀疑鸟妈妈不要它的孩子了。不过很快，阿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没过一会儿，他就看见鸟爸爸和鸟妈妈从外面飞回来了，它们嘴里还叼着虫子。为了不惊扰哺育小鸟的鸟爸爸和鸟妈妈，阿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打开窗户，探出头来，观察它们的动向。两只鸟儿不断从木工房里飞进飞出，每次进入木工房，嘴里都叼着虫子，从木工房出来，虫子就不见了。

小鸟孵出来了，阿莫很开心，他很想看看小鸟长什么样。但是接连几天，阿莫都不敢去木工房，他发现只要有人靠近木工房，嘴里叼着虫子的鸟爸爸和鸟妈妈就会扔掉虫子，发出惊慌失措的鸣叫声，继而朝远处飞去。

阿莫躺在床上侧耳倾听。木工房跟阿莫的卧室仅有一墙之隔，小鸟的叫声使阿莫感到愉悦，他还能清楚地听到鸟爸爸和鸟妈妈扑腾翅膀的声音。正当阿莫躲在被窝里暗自得意的时候，木工房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听不到小鸟的叫声，阿莫有点心慌。他穿好衣服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打算去木工房里看个究竟。刚出房间门，就被从厨房里出来的妈妈看到了。

“你往哪儿跑呢，阿莫？赶紧洗漱完，去喊爷爷跟爸爸回来吃早饭了。”

“我等一下去。”阿莫小声回答。

“他们在后山的山坡上割草。”妈妈又补充说。

“好的，我知道了。”阿莫朝着妈妈使劲点头。

“这孩子，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又在弄什么呢。”妈妈无奈地笑着说。

两只红腹红尾鸲从房顶上飞到院子前面的围墙上，又从围墙上飞到院子外的李子树上，再飞回到木工房门前的晾衣绳上，嘴里不断发出焦急的鸣叫声。

“啾啾啾……”

看到阿莫靠近木工房，两只鸟儿又叫着从晾衣绳上飞走了。阿莫蹑手蹑脚地走进木工房，尽管他已经非常小心了，可脚踩在刨花上，还是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响。

一只大花猫正趴在那一摞木板上，身子紧贴着木板，头往上伸，像随时准备出击的猎手。听见响声，大花猫猛一下把头转了回来，直勾勾地看着阿莫。

阿莫弯下腰，从碎木堆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松树皮，奋力朝大花猫扔去。还没等扔过去的树皮掉落下来，大花猫已经从木板上跳了下来，一溜烟冲出门去，借助院子里的板栗树翻上围墙，跳出了院子。

木工房里出奇地安静，除了阿莫的脚步声，没有丝毫声响。阿莫很担心，他爬上高板凳，依稀可以看见几个光秃秃的小脑袋在鸟巢边缘晃动。

过了一会儿，鸟爸爸和鸟妈妈飞回了木工房。听见扑腾翅膀的声音，鸟巢里的小鸟又发出了“叽叽叽”的叫声。阿莫躲在木工房的角落里，用几块木板做掩护，观察叼着虫子飞进飞出的鸟爸爸和鸟妈妈。阿莫发现，当鸟爸爸和鸟妈妈叼着虫子回来的时候，巢里面的小鸟就叫得非常激动，当鸟爸爸和鸟妈妈离开的时候，叫声就开始减弱了，只有一只或者两只在叫。

“阿莫去哪儿了，怎么没见着他？”院子里响起了爷爷的声音。阿莫这才记起来，妈妈让他去喊爷爷和爸爸吃饭。

“我在这儿，爷爷。”阿莫赶紧答应着，从木工房里跑出来。一听到阿莫说话，巢里的几只小鸟马上就安静下来，木工房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

“你又去看小鸟啦？现在它们长得可快了，要不了几天就出窝了。”爷爷笑着说。

“有一只大花猫进来，都爬到木板上了，还好我及时发现，把猫赶跑了。”阿莫自豪地说。

“那可得注意了，大花猫可能还会来。阿莫，你把小鸟看好了，可别让大花猫给吃了。”爷爷警惕地说。

听爷爷这样说，阿莫便紧张起来了。之后，他就连吃饭都要端着碗走出厨房，到院子里坐着吃，一看到有猫进到院子里来，就大声呵斥，把猫吓跑。家里养的狗，阿莫也不让它靠近木工房。为避免蛇或者是其他可能伤害小鸟的动物进到院子里来，无论谁进出院子忘记关门，阿莫都会主动跑去把门关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鸟“叽叽叽”的叫声越来越响，阿莫担心它们就要出窝了，他舍不得这些小家伙。每天只要一听到小鸟的叫声，阿莫就感觉心情舒畅，充满活力。他想把小鸟养在笼子里，这样以后就能每天都看到它们了。

一天中午，趁着爷爷去帮人做木工，爸爸妈妈又上街去了，阿莫便把搭在阁楼上的梯子搬到了木工房里面。他把梯子竖起来，靠在那摞木板上，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在爬到顶端的时候，他就能够清楚地看到巢里面的情况了。巢里挤着五只很机灵的红腹红尾鸲幼鸟，它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身上覆盖着灰褐色的羽毛，夹杂着尚未褪完的细长胎毛，都用好奇而惊恐的眼神打量着阿莫。

鸟巢又脏又乱，散发出一股鸡粪般难闻的味道。阿莫伸出手来，想捉住最边上的一只，不料手还没接触到鸟儿，那只小鸟已经警觉地挣扎着从巢里面飞了出去。

由于尚未掌握飞行技巧，小鸟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地上。阿莫顾不上其他幼鸟，赶紧顺着梯子下到地上，奇怪的是，那只掉落在地上的幼鸟不见了踪影。木工房里面到处都是木板和一些家具的构件，阿莫找了许久，也没有发现那只幼鸟到底去了哪里。

阿莫在木工房里折腾了许久，鸟爸爸和鸟妈妈在木工房前面飞上飞下，浑身奓毛，像两团飞舞的火焰，嘴里还不断发出焦急的鸣叫声，有时候尖叫着飞扑进木工房里，想要驱赶阿莫。不过，对于人类这样的庞然大物，它们实在是无能为力。

听着鸟爸爸和鸟妈妈焦急的叫声，阿莫很快就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了，他现在只想把那只掉落在地上的幼鸟找到，并送回鸟巢。阿莫明明看到那只幼鸟掉落在了那一摞木板前面的碎木屑上，可他翻遍了那堆碎木屑，也没有小鸟的影子。

鸟爸爸和鸟妈妈的叫声越来越凄厉，阿莫只得先行离开，把梯子从木工房里面搬出来，放回原处。

阿莫很沮丧，他还在为那只掉落在地上的幼鸟担忧，也不知道它受伤没有，鸟爸爸和鸟妈妈能不能找到它。

晚上等爷爷回来，阿莫忍不住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爷爷。木工房的角落里有一些木头，阿莫一个人搬不动，他想让爷爷帮他把那些木头搬开，找到从巢里掉落下来的小鸟。

爷爷耐心地听阿莫说完，笑着说：“那只掉落下来的小鸟，肯定还躲在木工房的某个角落里，一个只有鸟爸爸和鸟妈妈才知道的地方。我们搬开木头也是白费力气，找不到的，它只会把我们当成敌人，悄无声息地躲起来。鸟儿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掉落的那只小鸟会用叫声和它的爸爸妈妈沟通，你放心，鸟爸爸和鸟妈妈是不会让自己的孩子饿着的。你要做的就是以后尽量少去木工房，现在几只小鸟都快出窝了，它们食量更大了，我们不能打扰鸟爸爸和鸟妈妈给小鸟喂食。”

听完爷爷的话，阿莫半信半疑，不过他还是遵照爷爷说的，不再进入木工房，只是躲在阁楼上，看鸟爸爸和鸟妈妈急匆匆地从外面叼虫子回来。

一天早晨，阿莫从睡梦中醒来，他侧耳倾听，隔壁很安静，好一会儿也没有听到红腹红尾鸲幼鸟“叽叽叽”的鸣叫声。阿莫急了，他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直奔木工房。他爬上板凳，那个灰褐色的鸟巢有点破损了，静静地躺在木板上，却没有看到随时在鸟巢边缘晃动的几个小脑袋。望着空落落的鸟巢，阿莫又想起那只掉落在地上的幼鸟来，他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悲伤。

想着暑假快要结束了，阿莫回到房间里开始做作业。他打开窗户，让阳光照进屋子里来，空气中带有草木清香。阿莫坐在书桌旁，摊开数学书和作业本，专心地写起作业来。写了一会儿作业，隐隐听到院子外传来“啾啾啾”的鸣叫声，阿莫赶紧放下手里的笔跑出来。

在围墙外的一棵杉树上，鸟爸爸和鸟妈妈站在两根树枝上面焦急地鸣叫着。不远处的一棵李子树下，大花猫正站在那里，抬头盯着李子树。阿莫顺着大花猫视线的方向望去，在距离地面约三四米高的一根树枝上，并排蹲坐着五只小鸟，阿莫可以肯定，就是木工房里出窝的那五只红腹红尾鸲幼鸟。它们生长得太快了，个头已经接近鸟爸爸鸟妈妈了，有两只还长出了红色的尾羽，背部覆盖着黑白色的羽毛，跟鸟爸爸很像，另外三只则像鸟妈妈一样，披着一件灰褐色外套。

看到五只小鸟都安然无恙，阿莫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阿莫靠在大门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蹲坐在李子树上的五只小鸟，它们羽翼渐丰，只是看起来有点呆头呆脑，就像五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树底下的大花猫已经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李子树，正在不断向五只小鸟靠近。就在大花猫扑向小鸟的一瞬间，五只小鸟同时飞了起来，它们向不同的方向散开，拍打着翅膀朝远处飞去。第一只停在了一棵很高的松树上，第二只落在了花椒树柔软的枝条上，还有三只越过门前的小山包，消失在阿莫的视野中，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

扑空了的大花猫从李子树上掉落下来，灰溜溜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阿莫每天都在房间里安心地做作业。每当听到外面传来“啾啾啾”的声音，阿莫便抬起头望向窗外。院子里的板栗树上，有一群鸟儿正扑腾着翅膀飞上飞下，欢快地鸣叫着。

发稿/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