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事新编\"到底\"黑\"在哪？
2024-11-20 00:00汲源
世界博览 2024年22期
《黑神话：悟空》的主线故事设定在《西游记》大结局的一百年后。在游戏中，玩家化身为“天命人”，重走取经之路，遭遇重重妖魔鬼怪，见证它们的前世今生。游戏以“黑神话”为名，构建了一个“黑化”版的西游世界，以收集大圣根器为主线，引导玩家逐步揭开天庭、灵山的黑暗阴谋。在角色塑造方面，游戏如其宣传所言，基于《西游记》进行了“妖事新编”。它不仅继承了原著中“神魔皆有人情，精魅亦通世故”的生动刻画，还在“黑”的主题上更进一步。
黑暗氛围的重塑
《黑神话：悟空》第一回设定在黑风山。游戏通过重新塑造金池长老和黑熊精等角色，营造出了与原著风格迥异的黑暗氛围，拉开了“黑神话”的序幕。
在《西游记》的黑风山一节中，金池长老与黑熊精都栽在了一件袈裟上。最终，黑熊精被观音收服，而金池长老则在发现禅院被毁后，悔恨交加，撞墙而亡。真可谓“一件袈裟引发的惨案”。对金池师徒损人害己的行径，《李卓吾批评本西游记》大发感慨：“家当烧了，老和尚死了，何益，何益？人人如此，可怜，可怜。”一句“人人如此”，将惨剧归咎于人性中普遍存在的阴暗面。
而《黑神话：悟空》向更深层次追溯了悲剧的源头：观音向黑熊精解释金池长老执着于袈裟的原因时说道：“若不披上这件衣裳，众生又怎知我尘缘已断、金海尽干？”袈裟本是外物，但当芸芸众生都被外物所迷惑时，它便等同于僧人的身份、地位乃至修为。即便是观音，也离不开一件华美的袈裟。金池长老的悲剧，与其说是他作茧自缚，不如说是被病态的社会环境扭曲、侵蚀的结果。
至于黑熊精，《黑神话：悟空》也对其进行了不小的改编。原著中的黑熊精个性突出。他不急不躁，甚至有些滑稽。与孙悟空缠斗时的他，明明实力不俗，却屡屡喊停，理由令人哭笑不得——到了饭点要吃饭、天黑了要睡觉。气得急性子的孙悟空在黑风洞外骂骂咧咧。
在游戏中，黑熊精的幽默特质被弱化，取而代之的是事与愿违的无力感。回到黑风山后，他试图借助大圣根器的力量，用不完善的法术复活旧友凌虚子与金池长老。然而，凌虚子无法接受以牺牲他人为代价的复生，选择了自尽。金池长老也未能成功复活，只化生出一个发昏的精怪，四处游荡，扰乱山场。此外，黑熊精被击败后与黑风山土地的对话，暗示了天命人的旅途背后掩藏着阴谋，另有幕后黑手在操控局势。不论是天命人还是黑熊精，都是被控制的提线木偶。
透过金池长老的形象，《黑神话：悟空》将对个体恶行的批判提升为对社会环境的诘问。而黑熊精的不幸不仅加深了游戏的沉重氛围，还指向了小人物难以抗衡的幕后黑手——即游戏设定中高高在上的天庭和灵山。如果说《西游记》主要集中于对邪恶妖怪个体的描绘，那么《黑神话：悟空》则更为深入地反衬了社会和权力系统的阴暗面。
小童子的超进化
《黑神话：悟空》第三回的动画部分讲述了一个震撼人心的故事：弥勒的弟子黄眉一心要驳倒师弟金蝉子的性善论。为了证实人性本恶，他化身为海怪，故意被渔民捕捞。这只海怪拥有从伤口中产出金银珠宝的神通，因而受到了渔民的尊崇与供奉。无限的财宝刺激了渔民的贪欲。最终，人们蜂拥而上，割开、撕扯海怪的身体以抢夺珠宝。紧张的音乐与充满冲击力的画面表现，给不少玩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动画最精彩的桥段在于结尾处的对话。金蝉子来到凋敝的海岸边，指出黄眉实为“倒果为因”——他用金银财宝诱生了渔民的恶念，却反过来宣称这是人性中本就存在的恶。金蝉子的话语切中要害，揭穿了黄眉对人性本质的曲解与操控。这场精彩的思想交锋因此成为玩家们津津乐道的经典桥段。
按照《西游记》的设定，黄眉本是弥勒佛座下的小童子。他私自下界，偷走了弥勒佛的法宝，修建小雷音寺，自称“黄眉老祖”。为了救出被黄眉诱骗的唐僧，悟空四处搬救兵，不想前后搬来的三波救兵，都被黄眉收入法宝之中。一向愈挫愈勇的孙悟空也陷入了绝望。好在弥勒佛从天而降，协助悟空收服了这个不听话的小童子。
作为《西游记》中少有的能让悟空反复吃瘪的反派角色，黄眉在游戏中担任关底BOSS，也是实至名归。不过，《黑神话：悟空》明显抬高了黄眉的咖位，让黄眉从弥勒的童子“进化”为弟子，以师兄弟的身份与金蝉子展开较量。《西游记》中，黄眉曾声称要与唐僧师徒竞争去西天取经的资格。这只是挑衅之语，在游戏中却被改编为实打实的行动——黄眉培养了四个徒弟，分别取名为不空、不净、不能、不白，直接对标唐僧手下的悟空、悟净、悟能与白龙马。
除了地位的上升，黄眉老祖的破坏力与威胁性也进化到了新的层次。在《西游记》中，黄眉的无往不利完全仰仗偷来的法宝。他被收服的经过甚至有些滑稽：这个嚣张的童子其实是个嘴馋的吃货，被变作瓜叟的弥勒佛哄骗着吃下了孙悟空幻化的熟瓜。然而，在游戏中，黄眉老祖自立新说，鼓吹纵欲享乐，自拟神佛，否认佛祖的正当性。他还操控人心，洗脑了孙悟空昔日的战友赤尻马猴与亢金龙，控制了四大神将的心智。再加上“倒果为因”的歪理邪说与“既见未来，为何不拜”的霸气宣言，黄眉俨然进化为一个神通广大的邪教头子。这样的衍生，恐怕连吴承恩本人也想不到。
蜘蛛精也能有真情
《黑神话：悟空》第四回大胆改编，把猪八戒拉郎配给了蜘蛛精紫蛛儿，原创了一段纠结的爱情故事：紫蛛儿原是天上的织女，对天蓬元帅一见钟情。后来，天蓬元帅被贬凡间，成为取经队伍里的猪八戒，而紫蛛儿也变成了盘丝洞的蜘蛛精。尽管相貌和身份大变，但旧情仍存。取经途中二人重逢，然而猪八戒听从了孙悟空的命令，清算了盘丝洞的其他蜘蛛精，只留下紫蛛儿一命。事后，紫蛛儿被师兄黄花观主救下，并生下了猪八戒的女儿六妹。
这段原创的孽缘并非游戏制作团队“放飞自我”的产物。在《西游记》的盘丝洞一节中，猪八戒趁着蜘蛛精们在温泉池子里洗澡，化作鲇鱼潜入水中，游来游去，行动暧昧。《黑神话：悟空》的制作团队从这插科打诨的桥段中，挖出了一段感人至深的情感纠葛。游戏中，当猪八戒与这位情深意重的旧情人久别重逢时，他却对她恶语相向，甚至连亲生女儿也不愿相认。然而，当紫蛛儿在临终之际轻声说出那句“你还是和那时一样，笨呐……”时，猪八戒却长叹一声，满怀惆怅转身离去。事后，在游戏里紫蛛儿的墓前，玩家可以找到一颗定颜珠。
在《西游记》中，乌鸡国国王正是依靠它，死后肉身不朽，甚至起死回生，而捞起国王尸体的正是猪八戒。显然，游戏里紫蛛儿墓前的定颜珠是猪八戒祭拜时送出的。然而，猪八戒此处不忘旧情的表现，又与他此前无情无义的言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结合游戏将天庭、灵山作为幕后反派的设定，猪八戒的“大义灭亲”似F7/t7+KYUQFptop8IeFXBw==乎只是一场表演。在天庭的监视下，猪八戒不得不用冷言冷语和蜘蛛精们划清界限，以保护紫蛛儿和六妹。
沉重而复杂的感情戏，令猪八戒从《西游记》中那个不着调的二师兄，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为爱牺牲、深藏苦衷的复杂角色。而紫蛛儿对爱的执着守护，也触动了玩家们的心。有意思的是，给《西游记》增添百转柔肠的感情戏，是近年来西游二创的潮流所向。《大话西游》中剪不断理还乱的四角恋早已让观众揪心不已。而《黑神话：悟空》所致敬的腾讯游戏《斗战神》中，孙悟空和白骨夫人的恋情也成了关键情节。这些崭新的情感冲突，为西游故事的二次创作开拓了新的方向，造就了震撼人心的戏剧张力。
《黑神话：悟空》第四回的故事笼罩在一片苦涩的阴霾之中。高高在上、草菅人命的天庭，与紫蛛儿的悲剧相互映衬，使得游戏的“黑”色调愈发浓厚。然而，猪八戒和紫蛛儿的形象也因之变得更加立体：黑暗的基调，让美好事物的破灭更加牵动人心，同时也让其中蕴含的人性光辉愈加耀眼。
倘使说《西游记》是一个糅杂了人情世故的活泼童话，那么《黑神话：悟空》则是个直指人性的黑暗寓言。后者所描绘的那些光怪陆离、震撼人心的角色形象，虽以前者为蓝本，却融入了当代人的所思所想。《黑神话：悟空》的走红，离不开这种创造性的改编。
（责编：南名俊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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