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出活“桌”“椅”，工艺大师那田野惊艳的岁月

你见过有生命的家具吗？活着的它们，既不在客厅，也不在居室展厅，而是生长于大自然之中，沐浴着雨露阳光，带着绿意和花香，活生生地矗立在人们眼前。湖南岳阳男子漆青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和心血，终于种出了这样的家具并推向了市场。

种一处园林打造植艺

2009年，43岁的漆青参加一次根雕展览时，看到了一根长在巨大花盆里的“活根雕”。其树根曲曲折折，起起伏伏，盘根错节，倔强地向着四周伸展，形态犹如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

这盆根雕浮于漆青眼前，闯进他的心底，让他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感叹天然艺术的美妙绝伦。在与同行聊起这个根雕时，漆青说：“我们这个世界缺少的就是有生命的艺术品，这才是大自然给我们最好的馈赠。”

同行也赞叹地说：“大自然就是最伟大的手艺人，她用足够的时间去等候可塑之材的出现，然后再去耐心地雕琢它。但前提是，这个可塑之才一定有强劲的生命力和韧性，禁得起各种打磨和塑造。”

同行的话让漆青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可不可以利用鲜活的植物，通过人为与大自然的结合，打造一些类似于根雕的艺术品？

漆青1988年毕业于湖南岳阳职业学院工艺美术专业，后长期定居在岳阳的戴家村，一边种地，一边从事传统技艺的创作和传承工作。他对雕塑、砖雕、植艺、根艺、剪纸尤为擅长，作品曾参加省市展出，并获金银铜等奖项。

为了种植出满意的“艺术品”，漆青查阅了大量的资料，也走访过很多地方，咨询了很多人。他发现，在植物的生长过程中，通过人为塑造艺术品的人有很多。

浙江德清有一个名叫陈宝法的退休老人，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种出了一个植物王国。漆青听说后，特地前去拜访。植物王国里有昂首奔跑的长颈鹿、静默沉思的骆驼、憨态可掬的小象、姿态优雅的梅花鹿，还有龙凤双蛟……

漆青觉得这种用植物打造的艺术品虽然好看，但是缺少了实用性，如果能把它们打造成一种既具有观赏性，同时又有实用性的家具，一定符合市场需求，也会深受欢迎。最后，漆青决定选种一些适合编扎的植物，在它们的成长过程中，加进去艺术元素，让它们变成实用且艺术浓厚的诸如桌椅板凳之类的普通家具。

2010年，漆青在戴家村流转了30亩土地，种下了从美国引进的秋紫品种“对节白蜡树苗”。其实，对于选种什么树，漆青也用心做了调查。市场上早就有人尝试过用植物直接种椅子了，有人用的是桃树，有人用的是榆树，还有人用的是李子树……各有各的优缺点，但漆青还是想种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实用性艺术品。

漆青之所以选择对节白蜡树，一是其对环境的适应能力非常强，二是树形优美，枝叶繁茂，枝条柔韧易造型，耐修剪，很多艺术家都会用它来制作盆景，最关键的是它鲜有虫害，生长缓慢，寿命长达2000年左右，被誉为“长寿之树”，有着“活化石”之称。

此外，对节白蜡树形态优美，色彩别具一格。每到10月中旬叶片逐渐变为红色，全光照环境下变为亮红色，半阴环境下则呈现黄红色。就算进入冬季，对节白蜡树依然保持着其独特的形态和色彩。而且，对节白蜡树寓意非常好，象征着长寿和健康，四季平安吉祥。

刚种下对节白蜡树时，漆青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真实用途，他只是一心扑在种植园里，照顾着他那些心爱之物。朋友都以为他只是为了卖长成后的树木，有人和他开玩笑：“你这个大艺术家，什么钱挣不来，怎么搞起农业种植来了？挣不了几个钱的。”

漆青微微一笑，说：“我要种个桌椅板凳出来。”因为没有任何种植经验，能查到的资料也不多，所以，他只能在种植过程中不断摸索，在实践中积累经验。凭借着对艺术作品的敏感和热爱，他设计出了十二生肖和其他动物的图片，又按照图片打造了模具，计划种出这种形状的桌椅板凳。

对节白蜡树树苗在漆青的守护下，慢慢长到了20厘米。随后，他开始把枝条每4根分一组，编扎“桌子”和“椅子”的形状；树苗长至40厘米左右，漆青又开始编扎椅面；70厘米左右则开始编扎桌面，使其交叉盘纽，形成平面。等到树的根部长到3厘米后，漆青便用铁质模具将其嵌套定型，让它们成为支撑桌椅的4只“脚”。

从造型的步骤来看，这是一个极为简单的创意，只需要在树苗的特定位置进行弯曲、修剪、嫁接，树木在人的干预和驯化下，朝着给它的造型生长，等到树苗塑形完成，变得更加粗壮稳固，就成为实用艺术品。其实，漆青花费了大量心血，正因为种植园里的每一个设计都独一无二，所以漆青偷不得懒，更没有借鉴性，每一个“产品”都需要他细细打磨，认真造型。

对节白蜡树本来就生长缓慢，如今造型扭曲生长会更缓慢，到底会慢到什么程度，还是未知数。另外，怎么防止人为改变对对节白蜡树的生长规律导致的寿命缩短，也成了漆青需要面对的问题。

在质疑中寻找出路

周遭的人得知漆青种植对节白蜡树的真正意图后，都很惊讶。有人说这是天方夜谭，也有人说他是败家子，懂一点艺术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最初，漆青的妻子洪雅琪对于丈夫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时间长了，看他还在不停地把钱投进那30亩地的对节白蜡树里，没有任何收益不说，还因此推掉了很多工作，洪雅琪也开始急了。她说：“你如果再继续执迷不悟，我们只有喝西北风了。”漆青不忍妻子难过，便向她保证：“我会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一边挣钱养家，一边经营我的事业。也请你再给我几年时间，相信，我一定会成功。”

在漆青看来，实用性艺术品是一个新奇的行业，只要把这些艺术品打造好，一定会大受市场欢迎。造型初期最为困难，因为每过一段时间，枝条就会长成原来的样子，所以漆青必须经常给这些树调整、修剪、固定。

村民看到漆青种的椅子雏形成了，也会抱着好奇的心态来参观，最后还不忘挖苦两句：“你看，好好的树都被你欺负成什么样子了，你这也太浪费资源了，还不如种上玉米大豆，至少不会浪费土地。”

也有朋友评价：“漆青的艺术品看上去确实很到位，线条、造型都很好，但我感觉这桌椅的艺术价值远大于使用价值。你看这个坐起来根本不行，至少得加个垫子。在种这个之前，他应该坐坐试试，找找感觉嘛。”

别人说别人的，漆青做自己的，他从来没有因为几句不中听的话，而产生任何消极思想。不过，漆青的经济难题却实实在在呈现在了他面前，他把家里所有积蓄都投在了这片园地里，可收益在哪里？

家人要生活，孩子要上学。为了帮妻子减轻压力和负担，漆青也会做一些别的工作，比如帮人做浮雕、画画、设计假山，或者做其他艺术品。但是，只要银行卡里有不多的存款后，他就会拒绝工作，开始泡在他的园林里，接着打理他的艺术品。

2017年的夏天，种植园里本来生长茂盛的对节白蜡树，因为干旱少雨，很多枯萎了。漆青只好请工人开沟挖渠，从很远的地方引来水源。但是，一个问题解决了，另一个问题又跟着来了，夏天植物本来就长得旺盛，喝足水分的它们疯长起来。

没有经过自己的设计，漆青不敢让工人随意修剪，而他自己又忙不过来。所以，那段时间，园林里绿意盎然的同时，也给漆青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有一天，漆青在园林里修剪枝条时，竟然发现缠绕在一起的白蜡树，叶子开始发黄，有的已经腐烂了，用手摸上去，整棵树都是烫的。漆青急忙查看别的树木，发现越是旺盛的地方，越容易出现上述情况。

而就在漆青心急如焚地查看时，突然碰到了一个马蜂窝，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一群马蜂朝着没有任何防护的漆青迎面飞来，他裸露的皮肤被蜇得立即肿胀起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差点晕过去。

洪雅琪一边为丈夫敷药，一边心疼地说：“行了，这下总该好好休息了吧。”但漆青根本顾不得疼痛，肿胀还没消除，就四处打电话咨询专家，终于搞清楚是因为枝枝杈杈叠合在一起，密不透风，给树木的生长造成了压力。

为了给重叠在一起的桌椅呼吸新鲜空气，漆青想了一个办法，他买来多台风扇，放置在园林里不同的地方。虽然这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可至少问题解决了。

为了打造生态实用性艺术品，漆青坚决不使用农药。但春天来临时，复苏的不仅仅是花草树木，还有虫鸟禽兽。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漆青想到了一个一举两得的办法，他在田园里放养了100多只鸡。这些鸡宝宝像一个个斗气昂扬的士兵，不仅除掉了园林里的小草，还消灭了土地里的害虫。

寒来暑往，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觉，15年已经过去了。15年时间，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足可以长成翩翩少年，漆青却把它全部献给了这些实用性艺术品。他的付出也得到了相关部门的肯定。2019年，漆青被评为岳阳市巴陵工匠，2021年10月当选为岳阳县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

种出枝繁叶茂的椅子

漆青在地里编扎的1000把“椅子”和90多张“桌子”开始基本成形。这种椅子没用任何化学物质，也没用一个钉子，纯粹是大自然给予的宝贝。形状也各异：有花、鸟、虫、动物……构成了一个个枝繁叶茂的“活椅子”。

漆青给每个作品都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贵妃醉酒”“诸葛卧榻”“乐不思蜀”……“白马王子”和“白雪公主”的树椅，背靠背连在一起，椅子靠背上分别是一个“王”和“主”字，代表着一对情侣，讲述着他们之间甜美的爱情故事。十二生肖的造型也个个精巧别致，有圆鼓鼓的猪、憨态可掬的老鼠、懒羊羊的兔子，神态庄严的龙……

这些艺术品可置于室内，齐根部锯断后削除枝丫，保留树根的原色，再加工成桌椅，也可置于室外庭院或公园酒店，则需连根移栽，成为“活性”植艺。

2021年，一个日本客户来漆青的园林参观，当即喜欢上了“福禄寿喜财祥”造型的卧榻，并且出价60万元想要买走。那两年，疫情肆虐，漆青的这些作品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收益，反而花了他100多万元，生活变得举步维艰。60万元对漆青来说，可以解燃眉之急。但他还是拒绝了，因为在他眼里，这些艺术品就是自己的孩子，孩子还没长大，又怎么舍得将她嫁出去？何况，把还没有完全长成的作品卖给别人，也是对客户的不负责任。

2022年，有人希望从漆青这里买到阳台摆件。于是，为了满足客户的要求，漆青又继续扩大土地面积，移栽了三万棵紫薇花苗，因为这种树木枝条柔韧，适合编扎，他计划用这些植物编扎出花瓶、花架，甚至是别致的桥梁和楼房。

为了守护那些紫薇苗，漆青吃住在园林里，每天晚上都要起来好几次。渐渐地，这些紫薇苗经过雨水洗礼，大自然的抚摸和漆青的照料，长成了适合编扎的植物。

如今，漆青已经用紫薇树编扎出了花瓶，还有椅子等作品。紫薇树开的花既漂亮又清香，而且适应能力很强，远远看去，好像鲜花丛中长出来了一把椅子。

漆青种出椅子的事情越传越远，有人开始羡慕，也有人慕名前来，参观过后想要跟他学习这种技术。漆青明白这是一个需要长期投入的工作，期间没有任何收入。所以，他劝想学习的人三思而后行，诗情画意需要，同样柴米油盐也很重要。

不过，如果遇到真心实意想向漆青讨教的人，他也会耐心指导，倾囊相授，不为别的，只为让他们在人生的道路上多一种选择。漆青总说：有梦想就行动，播得三年必有一年收。

这对于一个植物爱好者来说，把正常生长的树木无数遍地造型、编扎、固定，违背了树木最自然的生长方式，或许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漆青却认为，这种方法尽可能完整地使用了树木，这比传统的木质家具制造方法要仁慈得多，而且减少了资源的浪费。

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成义，树不修不成才。树木和人一样，要想被重视，被认可，发挥自己的最大价值，必须要做出质变，才会变成更优秀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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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漆青不是第一个在田间地头种出这种艺术品的人。早在1907年时就有一个美国人，种植出了“活椅子”。这把地里长出来的椅子，还在1915年加州旧金山世界博览会上首次亮相展出。

2016年，一个来自英国的设计师，和他的团队经过14年的时间，在地里种出了许多椅子。并在伦敦、巴黎、纽约、柏林、广州等国际大城市参加了各种博览会。

另外，还有日本东北部青森县田舍馆村的一个人，在稻田里“种出”了一幅幅精美的艺术品，从昆虫到走兽，从名画到现实中的人物，从浮世绘再到各种动画里的情景，应有尽有。引起了举世关注，有17万人前来观看。

这些热爱创新的人，研发出一种特殊的技术，他们将这种技术比喻为“有机3D打印”，成分是阳光、空气与土壤——利用这种技术，执着地“种”出了纯天然的艺术品。这些艺术品既不污染环境，又可以再生利用。也许我们都不乏执着，但是很少有人可以如此坚持。人生成败，在他们眼里已经不再是平常人的定义。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