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6日下午3点,恰好是60年前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的时间点,大型爱国主义情景剧《云开马兰花》在青岛市话剧院青话小剧场首演。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部由非专业编剧创作、非专业演员演绎的原创剧作能成功地搬上舞台,幕后有太多鲜为人知的感人故事。
“不得不说、特别渴望去表达”
导演康杰来自青岛话剧院,几乎是整个剧组唯一一个专职从事话剧行业的人员。初拿到剧本的康杰,面临着非常大的困境。剧本讲述的故事真实感人,但如果演成话剧,缺乏话剧应有的戏剧冲突。演员非专业,很多人都不会演戏。资金、场地没有着落。2024年炎热的7月,就是这么一群人,开始了他们的“百日大战”,像当年不畏艰难险阻研制原子弹的核武工作者一样,勇敢地站上了舞台。
康杰说,做这部剧的导演是一种非常不同的体验。大部分剧导演见到的已经是剧本,只需要把剧本用艺术化的手段在舞台上展示出来。但是这部剧是倒过来的,它先有一个触动人的点,一种不得不说、特别想表达的感受,然后导演一步步协同编剧去创作,协同组织演员,参与到编创中来,直到最后的呈现。在这部剧中,导演的主动性更强,真正达到了艺术想要做到的“不得不说、特别渴望去表达”。
在这部剧中,导演在剧本创作中表达的观点要多很多,在演绎及排练过程中也加上了不少自己的心得。听到编剧和采访原型人物讲述的一些事儿,有感而发,会直接反馈到剧作中去。康杰为此查阅比对大量资料,深入了解那个年代的事儿,提炼出来一个值得感动的点——“独属于中国人的浪漫”,即中国那个年代的人特有的革命浪漫,以为祖国奉献为浪漫,给剧作增加了不少合理的艺术性冲突和桥段,比如大山和小兰的爱情戏份。
康杰表示,马兰烈士陵园中安葬的大部分人都是无名烈士,完全被历史淹没了。还有很多人在马兰参加完核武工作就回原单位了,比如青岛的一些核武老人,包括该剧总监制牛鲁平的父亲牛德常,他们的履历中间有一段是断失的。回原单位后没有享受任何特殊待遇,也从来不去要待遇,对核武经历严格保密,毫无怨言,完全是“干惊天动地事,做隐姓埋名人”的无名英雄。
因为剧组人员都是非专业的,康杰更看重的是故事的内核,不忘记那些人那些事儿,想要把这个内核传递给更多的人。他认为,如果现在的孩子们不明白原子弹的意义,会是很可怕可怜的事。抽象地讲爱党爱国的理论,不如直观地展示出来为什么要这样做。康杰表示,大家是带着感动和对前辈的敬仰来传递“两弹一星”精神的,剧组从“00后”到74岁年龄跨度这么大的一批人,都在默默为这个剧作各种牺牲和奉献,就是受到了这种精神内核的感染。
一群朴实的中老年文艺文化工作者,想让这个社会再次激起对那个年代的感情,一群活在幸福时光下的中老年人,始终没有忘记那个年代默默无闻奉献的“两弹一星”无名英雄,然后身体力行地用一种艺术的手法讲述他们的故事,展示他们的年代,希望给当下的年轻人、孩子们留下一些记忆,唤起大家追寻当年的一些思考。
用最笨的办法,干着尽可能接近艺术的事儿
康杰表示,演员们其实知道自己不专业,但是敢去承担。今年夏天,青岛格外炎热潮湿,剧组所有人都不讲任何条件地冒着酷暑聚在一起排练,场地怎么样、有没有空调、有没有水喝、有没有待遇,这些鸡毛蒜皮全都没有。年轻人有自己的工作,排练全安排在工作日,得请假协调。上了年纪的老同志昨天刚拿了药,因为最近血压有点高,但怕耽误演戏都隐瞒着病情。
退休干部刘鹏,只是演结尾的一段戏,却坚持一场不落地参加排练。一是想感受前面的戏,为自己后边的演出作铺垫;二是想先学一点表演的知识。台词从第一次排练就已经全背过了,后边无论怎么改都欣然接受,下次排练继续背。他开玩笑说,自从开始排练后连酒局都停了,就怕脑子糊涂了。74岁的高荣青,腿五六月份刚骨折,建组时才过了六七十天,骨伤尚未恢复,隐瞒病情参加排练,每次都是第一个到场。她年龄最大,老怕台词不熟,回家后还给导演发私信请教怎样演效果更好。剧组组长、演老年刘德胜的曹继明原来是搞朗诵的,没演过戏,为了演好这部剧,天天看资料,把自己带进戏中。这部剧本身涉及国防科技内容多,台词不好背,排练过程中导演又一直升级要求改词,走位、细节也都要记得死死的。他就每天默词,一天晚上回家闷在被窝里练习,动静太大,老伴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剧组人员有三十多人,有电视台的主持人、社区的负责人、退休的干部、企业家、老师等,其中大部分人来自青岛老年艺术家协会,有朗诵的、唱歌的、跳舞的,大家对号入座,互相邀请。很多人觉得这是一份中老年人的情怀,可能无法调动年轻人的积极性。后来试探着跟艺术口的年轻人谈,大家不提任何条件就加入了。随着圈儿越扩越大,演员竟然出现了富余。
“80后”青岛市老年大学民间舞教师林青霞,在剧中演六十年代的科研人员小兰。她看到剧本后,查阅了大量资料,看到很多人为了核武事业遭受核辐射,深切感受到祖国的强大离不开老一辈的默默奉献——“现在别人想欺负我们,也要想一想,因为我们有原子弹”。她表示,人生中有幸通过演情景剧的形式记录这一光辉历史,在这个年龄,能排这么一场剧,人生值得!
青岛市少年儿童艺术教育联合会办公室主任马宇航在剧中演的是年轻的刘德胜,听编剧魏书训讲剧本后,他被深深感动。他认为,本次参演是非常宝贵的经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通过情景剧的形式对“两弹一星”精神进行传承和展现,成就感很强,把价值和情怀都融合在了一起。
排这部剧几乎是纯民间行为,能做下来非常不容易。除了演员外,还有很多业余的剧组职员,比如做场记的,剧组不提供相机,就自费买上两个架子架上手机,拿张纸在旁记录。排练一下午全程录下来,回家自己慢慢剪成小片段,放到群里让大家观摩反馈。就连剧里很多啰唆的话也都录下来,回去再剪掉。有的地方排练了好几个版本,也都拍下来让导演选。用康杰的话说,就是笨鸟先飞,用最笨的办法,干着尽可能接近艺术的事儿。
只为赶路,不问前程:一切解法皆为马兰精神
一开始,缺导演,缺演员,缺场地。排戏难度大得超乎想象。剧组把康杰导演拉来当定心丸,希望能给大家方向和信心。康杰认为,没有专业的人、专业的空间,演任何剧本都难,况且“灯服道效化”还需要费用。同时,话剧需要矛盾和冲突,该剧剧本更接近报告文学,缺乏冲突,专业话剧演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都未必能演好。后来,康杰坚持改为情景剧,并不断根据舞台需要修改剧本,“缝缝补补”,排练本至少有20多个。
每次排练一遍要一个半小时,康杰本身也是在职的,即使尽了全力,还是忙不过来,安排了两个副导演。他说,表演是一门综合艺术,需要台词、表演、心理素质甚至形体的基本功。剧类表演是不藏丑的,一张嘴就会暴露真实水平。演员必须要说台词,还要说得像样,但是大家没有表演基础,这就是最难的点。为了鼓励大家,剧组有个口头禅,大家都有困难,再难能不能难过造原子弹?如果难过它了,大家就选择放弃或者退缩。如果不如它难,就尽力跑,只为赶路,不问前程。
康杰一边教舞台概念,一边进行排练。因为是非专业的,演员在舞台上怎么走,怎么说话,怎么进行符合剧中年龄和时代背景的表演,都需要导演讲清楚。等演员理解了,试做两遍,才能正式演,有时一句话就得花20分钟。而且,很多演员年纪大了,忘性强,用导演的话说“‘回功率’是一回一的,每次排练完好歹还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该剧7月建组,10月16日演出,时间很紧张,排到最后,大家连轴转,所有人都得在剧组呆着。
夏天非常炎热,大家互相关爱,每次排练前15分钟左右就到齐了。天最热的时候近40度,空调开着,但人太多,温度始终降不下来,就那么流着汗排练。有人苦中作乐,下楼买了藿香正气水回来,招呼每人先灌上一瓶,开玩笑说不能在这儿发病给大家添麻烦。康杰说,看着大家互相感染,嗷嗷待哺,只好在不考虑艺术质量的前提下,尽可能地燃烧自己,让他们变得再好一点。因为不是职业演员,大家经常把自己演得热泪盈眶,话都说不下去了。从艺术角度来讲,可能对观众感动还不够,但对自己的感动足够了。康杰开玩笑说,想学“两弹一星”精神就来剧组演一演,沉浸式学习。
剧组成员们并没有期待这部剧的最终呈现会是艺术作品,期待更多的是把这个剧实现了,替这些无名英雄做了这件事,把那个年代的史实告诉大家,提醒大家不该忘记,不能忘记。
康杰说,没有这个剧,他不会那么多地去关注那个年代到底发生了什么,查看那些资料。他了解到,当年很多人去了马兰就再没回来,在当地结婚生子,从城里人变成了建设兵团的人。很多人回来了,家里已物是人非。他表示,造原子弹那三四年大家能苦中作乐,这是一种独属于中国人的感受。
演大山的副导演于振文表示,我们不能忘记历史,牺牲了两三代人,才有我们的今天。他期待这次表演能唤起父辈的回忆、孩子的记忆。他说,剧组演员们都能服从大局,被换角色也毫无怨言,只要是为了表演好,谁好谁上,这也是一种“两弹一星”精神。
曹继明表示,“两弹一星”让我们国富民强,他本人被青岛核武老人牛德常的事迹深深打动了,觉得应该歌颂这些无私奉献的无名英雄。他认为,该剧的主要目的就是传承和教育,其深远意义要远大于演出意义,希望这种教育能传递到观众。(侯玮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