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与中亚国家的油气合作探析

摘要：中国-中亚天然气管线D线完工后，中亚五国将全部被纳入中国与中亚油气能源供应体系，中国—中亚油气管道运输线将初步形成覆盖中亚五国的能源大动脉。伴随着中国同中亚国家在油气能源领域的改造与新建项目的落实，中国与中亚国家的油气能源合作将由双边到多边，由点及面，从油气田合作带动管道合作，并逐步拓展到其他新的合作领域。中国与中亚国家的油气能源合作，不仅给予合作方在能源发展领域以战略空间以及在地区能源博弈中更多的筹码，而且还在推进中亚地区经济提质发展与带动其他产业发展方面发挥着积极的作用，其给予中国与中亚国家彼此的地缘经济与地缘政治价值远超油气收益本身。

关键词：中亚五国；能源合作；中国-中亚天然气管道；能源战略

中图分类号：F426.22;F4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5595（2024）05-0054-07

中国同中亚国家在石油和天然气领域的合作是中国同中亚国家双边贸易合作的重要内容，也是中国对外能源战略的关键组成部分。中国-中亚天然气管线D线完工后，中国-中亚天然气管线将再度扩容，以中哈原油管道和中土天然气管道为主干的中国—中亚油气能源管道将成为覆盖中亚五国①，集资源国、过境国、消费国于一身的能源大动脉。

一、中国—中亚油气合作对中国能源布局的战略意义

中国是能源消费大国，对石油和天然气等传统能源的需求量较大且逐年增长。随着优化能源结构与降碳行动的逐步展开，中国对天然气的需求量还将持续上升，缺口也将进一步扩大。保障油气供应安全是中国能源战略的重中之重。作为新兴的油气能源地区，中亚虽然不是国际油气贸易的主市场，但在中国的能源战略布局中却扮演着关键角色。

（一）中亚油气资源是中国油气进口多元化布局的战略性选择

中国的石油进口运输主要依靠霍尔木兹海峡和马六甲海峡的海上石油通道来完成。近年来，海路进口的液化天然气在中国天然气进口总量中占比逐年增加，其进口来源国大多集中在太平洋和印度洋地区。而海路运输线时常因政治、经济或其他不可抗力因素而中断，具有较高脆弱性，加之美国及其盟友长期主导太平洋和印度洋的海上通路，使得海路油气运输线的安全问题愈发复杂。因此，进口油气源头以及供应渠道的多元化对于中国的能源安全具有战略意义。

与其他地区的能源供应国相比，中亚地区以其比邻优势和相对可靠的安全性，成为中国油气进口多元化的战略选择。中国—中亚油气管道虽然不能完全替代海运，但对海运起到平衡和补充作用，由此被认为是中国在全球能源战略布局中的关键性投资，其战略价值远超商业利益。［1］

（二）中亚能源是保障中国能源供应的战略后方

里海地区是欧亚大陆的油气资源富集区，其石油和天然气的储量仅次于中东和俄罗斯，位居世界第三位。其中，哈萨克斯坦的石油储量和土库曼斯坦的天然气储量分别位居中亚首位。中亚地区对保障中国能源安全发挥着关键性作用。全长超过2 800公里的中哈原油管道和全长约10 000公里的中国-中亚天然气管道，分别是中国东西能源走廊和中国“西气东输”天然气管道境外的重要组成部分。前者规避了中国原油进口的海运风险，有力地保障了中国的能源安全；后者将土库曼斯坦阿姆河气田与中国东部沿海、环渤海、长江三角洲、珠三角等地区ec20f8b24206127cea6626e8811c0f35的能源战略通道相连，是中国“西气东输”的主力军。中哈原油管道是哈萨克斯坦第一条直接与国际终端市场相连的国际能源通道，有力促进了哈萨克斯坦原油出口多元化。2023年，哈萨克斯坦通过中哈原油管道向中国出口了120万吨原油。中国-中亚天然气管道年输气能力达550亿立方米，输气量约占中国年天然气表观消费量的1/9，目前累计输气超5 000亿立方米。［2］可以说，中亚的油气资源是中国能源布局中可靠的战略后方。中亚的天然气更是满足了中国27个省市及香港地区的用气需求，成为保障中国经济发展和民生的能源大动脉。

（三）中国—中亚油气合作为双方赢得战略空间及能源博弈的筹码

中国—中亚油气能源管道主要的供应国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也都是中亚里海区域内其他油气项目的参与国，他们希望借助其他区域性油气合作，为本国能源开辟通向欧洲及其他地区的市场。例如，哈萨克斯坦是里海管道联盟项目成员；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被邀请加入跨里海天然气管道项目；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是俄罗斯主导的“中亚-中央”天然气管道的成员，该管道也是土库曼斯坦天然气出口欧洲市场的主要通道；俄乌冲突爆发后，俄罗斯曾邀请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筹建“天然气联盟”，欲借道中亚管道实现对华出口。对中国而言，与中亚的油气能源合作是保障中国能源安全的战略选择；对中亚国家而言，与中国的油气能源合作拓展了中亚油气出口国的战略空间，实现了其出口多元化的目标。中国—中亚油气合作还是平衡俄罗斯在中亚地区油气出口一家独大的态势、降低俄罗斯油气要价的有力杠杆，为中国和中亚国家在参与其他能源合作项目时增添谈判的筹码，获得有力的议价优势。

二、中国—中亚油气合作对中亚国家的战略意义

中国—中亚油气合作已将中亚五国纳入共同的能源供应链。随着中国-中亚天然气管道的开通，沿线地区其他产业项目将被带动，并惠及更广泛的地区。中国—中亚油气合作为中亚国家带来的收益，不仅是油气贸易和管道运输的红利，还有更多的地缘政治与地缘经济的价值回报。

（一）中国—中亚油气合作推进中亚地区的一体化进程

自苏联解体以来，中亚五国因长期被大国地缘博弈所裹挟，政治与经济发展都缺乏相应的独立性。虽然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等曾经试图通过“中亚联盟”等倡议，推进中亚地区的整体发展，但是，在独立之初各国存在政治缺乏稳定性、经济基础相对薄弱、自然禀赋不同等情况，各国的政治与经济发展差异较大。中亚地区始终未形成统一的地缘政治版块，中亚五国之间也未构建有效的推进经济发展的区域合作机制。乌兹别克斯坦第二任总统米尔济约耶夫上任后，中亚地区开始出现了推进一体化的趋势与合力，乌兹别克斯坦主动改善与中亚邻国的关系，为推进一体化进程铺垫道路；在哈萨克斯坦两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和托卡耶夫的支持下，中亚国家领导人通过中亚五国元首峰会、突厥语国家首脑会议等区域性会晤机制实现了领导人高频互动，并展示出中亚五国越来越多的政治自信与自主性。这为推进中亚地区的一体化创造了契机。

在此背景下，中国在中亚地区推进的能源合作，特别是天然气管道合作项目，将中亚五国纳入了共同的能源体系与利益链条，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中亚地区内部能源供需诉求，并以其覆盖中亚全境的油气管网系统为扩大能源全产业链合作创造了可能性。中国—中亚的油气合作不仅有助于增进能源生产国、过境国、消费国之间的贸易联系，推动其经济发展，而且管道沿线地区产业链的发展也将带动地区经济的发展，实现合作共赢、利益共享和地区共同发展。吉尔吉斯斯坦学者卡西夫·汗认为，中国能源战略已开始在中亚地区营造出一种相互依赖的氛围，交错的管道网络促进了中亚各国之间的紧密合作。［3］能源领域的多边合作将有效地带动沿线地区劳动就业市场、物流运输、服务等多产业的投资与发展。这些都将对推动中亚地区的一体化进程大有裨益。

（二）中国—中亚油气合作带动中亚油气产业的发展

中国与中亚国家在油气能源的市场供求、技术交流等领域存在互补关系。中亚各国在能源勘探、采掘、机械设备、运输设备、加工技术等领域的基础相对薄弱，中国利用其在资金与技术上的优势，积极推进与中亚国家在油气产业的供需对接。中亚五国，特别是油气生产国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均不愿沦为能源初级产品的输出国，而是希望以资源立国，借助自然资源禀赋和管道运输合作，提升其在能源出口竞争中的优势，提高本国能源的产量，提升国家经济实力，并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

中亚油气国家均在本国的国家发展战略规划与经济政策中，提出了提高油气能源产量的愿景与目标。他们希望通过对产业基础设施的改造与扩建，推动行业的现代化，实现本国的油气产能提升与输出扩容。《关于新乌兹别克斯坦2022—2026年发展战略的法令》中指出，

乌兹别克斯坦拟将天然气加工水平从8%提高到20%；同时，国家还计划加强勘探工作，以吸引私人投资者和拥有先进技术的外国公司进入该领域。［4］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也表示，深化产业合作成为中亚国家经济发展的新支点。［5］哈萨克斯坦的国家发展战略也将提升石油产品的生产能力和输油管道的运力作为优先事项。［6］为此，哈萨克斯坦计划建设贝纽-博佐伊-奇姆肯特天然气管道的二号管道，并将奇姆肯特炼油厂的生产能力从每年600万吨提高到1 200万吨；还计划在卡沙干油田建设年产4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处理厂。［6］土库曼斯坦在2022年制定的《2022—2052年国家社会经济发展规划：强国新时代的复兴》中也提出，未来30年土库曼斯坦将继续加强其在全球能源供应领域的领先地位，推进石油天然气行业的多元化，建设现代化和专业化的石油和天然气加工综合体，加快开发包括里海地区的新矿床的工业发展。［7］土库曼斯坦天然气公司负责人阿曼诺夫表示，将进一步提升天然气的产能与管线的运力，在D线管道建成时，把该管道的输气能力从550亿立方米增加到650亿立方米。［8］此外，中亚各国在油气勘探与开发、管道建设与运营、工程与冶炼技术等方面，提出了加快行业技术更新与产能提升的规划。

包括中国-中亚天然气管道在内的中亚各油气管道，不仅是沿线国家重要的能源基础设施，而且其建设与运营也有力地促进了各沿线国家油气工业的发展。［9］例如，中哈合力改造的奇姆肯特炼油厂项目，使该厂成为哈萨克斯坦首家具备生产高标号成品油的企业，加工深度可达90%，为稳定当地成品油市场作出贡献。［10］中资参与的土库曼斯坦复兴气田开发、塔吉克斯坦丹格拉炼油厂、吉尔吉斯斯坦中大炼油、乌兹别克斯坦卡拉库利区块天然气田等项目，都是立足中亚各国能源发展长远利益的重点合作项目，为中亚国家发展能源产业提供了优质的技术支持。［11］可以说，中国—中亚油气合作不仅调动了中亚各国能源与相关行业经济发展的内驱力，而且还通过油气产业链下游产业的合作，带动了中亚地区能源行业的发展与自我提升。

（三）中国—中亚油气合作给予中亚国家经济发展的自主性

受地理位置所限，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等能源输出国缺乏与外部能源市场的连接渠道。独立初期，中亚油气能源的出口与定价长期受制于俄罗斯。国际能源市场价格波动以及俄罗斯经济的不景气，都直接影响到中亚国家的能源出口。中国-中亚天然气管道直接绕开俄罗斯，为中亚国家打开了通往东方能源市场的通道。同时，能源供应链增进了中亚各国在相关产业中的融通互补，为各国自主发展提供了便利。

中国与中亚相邻，中亚地区的稳定繁荣符合双方利益。2023年5月，习近平在中国-中亚峰会上强调，世界需要一个强大稳定的中亚，为提高中亚国家的发展潜力，中方将制定中国同中亚国家科技减贫专项合作计划，实施“中国-中亚技术技能提升计划”，在中亚国家设立更多鲁班工坊，鼓励在中亚的中资企业为当地提供更多就业机会，向中亚国家提供融资支持和无偿援助。［12］习近平还曾在联合国大会上提出全球发展倡议，号召推进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并表示未来3年将向中亚国家提供5亿美元无偿援助，用于中亚各国民生项目建设，改善中亚人民的福祉；同时，中国还将提供5 000个研修名额，帮助各国培养卫生健康、减贫惠农、互联互通、信息技术等各领域专业人才，以增强其发展的内生动力。［13］

中国在中国-中亚天然气管道建设伊始，就没有止步于能源基础设施领域的合作，而是在管道建设与投产运营之后，在油气等相关产业和人才培养方面接续投入，以带动沿线各国各地区的发展。与其他只重视地缘政治利益的大国相比，中国以油气合作为切入点，尊重各国的自主选择与发展诉求，以平等协商为原则，奉行互利共赢的开放战略，不是以民主承诺为兑换条件，而是给予中亚国家切实的支持与帮助，提升其自主发展能力。

（四）中国—中亚油气合作夯实政治互信的基础

中国—中亚油气管道安全、过境运输、油气供应等各个环节的顺利发展，有赖于中国与中亚国家长期的双边与多边的政治互信。自独立以来，中亚五国与中国的政治关系不断加强，由睦邻友好关系逐步升级为不同程度的战略伙伴关系。1992年1月，中国与哈萨克斯坦建交后，2002年双方签署了《睦邻友好合作条约》；2005年7月，中哈双方在中亚五国中首度宣布建立战略伙伴关系，并于2015年将其升级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2024年7月，两国再度将双边关系升格为永久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宣布推动构建世代友好、共同繁荣的命运共同体。［14］同样，其他中亚国家也相继于2023—2024年与中国实现了双边战略关系的整体升级。②高层的政治互动与互信为推进双方的经济与能源合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在长期的合作中，中国与中亚国家的经济依存度不断增强，双方增加了对彼此的了解，寻找共同的核心利益，巩固双边政治关系。

稳定与繁荣是中亚各国追求的价值与利益取向。中国同中亚国家命运相系，积极地成为中亚地区繁荣发展与稳定的共同参与者。中国不但帮助中亚地区复兴了多处低产能油气田资源，而且随着管道投资建设及投产运行，为沿线地区提供了数万个就业岗位，有效地推动了当地经济的发展。中国油气企业不断开拓投资领域，从巩固勘探、开发、管道建设、运营、工程技术服务等上游合作项目，到推动炼油、设备改造、销售等中下游产业链的发展，实现了对中亚油气领域的系统升级与全产业链的投资合作。2023年5月，习近平在中国-中亚峰会上提出了建立中国-中亚能源发展伙伴关系的倡议，倡议建立中国-中亚能源发展伙伴关系，加快推进中国-中亚天然气管道D线建设，扩大双方油气贸易规模，发展能源全产业链合作，加强新能源与和平利用核能合作。［15］在《中国-中亚峰会西安宣言》中，各方支持建立中国-中亚能源发展伙伴关系，扩大能源全产业链合作，进一步拓展石油、天然气、煤炭等传统能源领域合作。［16］吉尔吉斯斯坦政治分析专家马尔斯·萨里耶夫指出：“中国-中亚西安峰会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即中国在中亚地区的存在不仅仅是作为一个成功的、有能力在‘一带一路’倡议下投资大型基础设施项目的经济伙伴，而且还是团结中亚地区的强大稳定力量。”［17］

中国—中亚油气合作进一步丰富了中国同中亚国家的双边战略伙伴关系的内涵，满足了中亚国家经济发展诉求，惠及当地民生，成为沿线国家民心相通的桥梁，为巩固中国同中亚国家的政治互信与战略合作奠定了民意基础。

三、中国—中亚油气合作所面临的问题与挑战

中国—中亚油气合作因各国保持强烈的合作意愿而确保其合作始终在高位进行。然而在推进合作时，由于中国与中亚国家彼此之间的认知差异、缺乏共识以及利益分歧等因素，导致双方合作在微观层面上出现不和谐之音。

（一）中亚国家自身潜在的能源需求增长

中亚各国在各自国家发展战略的推进下，未来几年将进入经济发展的上升期，居民和工业发展对油气能源的需求量也将不断增长；在发展清洁能源和碳减排背景下，一些中亚国家在发电和取暖等方面进行“煤改气”动力燃料结构改造，这也将增加天然气的需求量。例如，哈萨克斯坦政府在全国范围内开展“天然气化”战略，推动能源结构转型，天然气内需不断扩大，在4年内增长了35%。［18］对此有学者指出，中亚国家的领导人缺乏深谋远虑，尚未对本国未来可能出现的能源供求平衡问题进行前瞻性评估和规划，而这种未知的能源缺口有可能对本国工业的发展造成阻碍或束缚。［1］中亚国家在未来可能出现的国内能源供求缺口，将对中亚与中国现有的能源供求关系造成冲击，并可能造成域内对油气资源的争夺态势。2022年6月，哈萨克斯坦国家天然气公司首席执行官萨·扎克绍夫表示，哈萨克斯坦预计2024年将可能出现天然气短缺的问题，国内天然气的需求量将比实际供应量多17亿立方米，因此建议议会暂停天然气出口。［19］这些都可能导致中亚油气输出国提出暂停或减少对中国的油气供应，影响供应链的稳定性。

目前，中亚各国的工业基础和生产力水平较薄弱，而其油气能源自给率较高，尚有充分的余量用于出口。根据《BP世界能源统计年鉴2022》的统计数据，除乌兹别克斯坦的能源自给率略高于100%外，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两国能源自给率均达200%以上，可供出口油气余量较大。［11］而且，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等国政府均将油气能源发展的重心放在扩大生产规模、提高产量、扩大出口上，本国其他行业用能需求不会在短期内达到峰值。此外，在世界能源体系急速转型的驱动下，新能源产品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也将缓解油气能源供求关系所造成的压力。然而，在远景中，虽然中国同中亚国家在油气能源的供需关系上不会很快在彼此的“峰值”上相遇，但随着中亚油气国家石油加工能力的提升以及管道供应范围的日益扩大，中亚地区的油气供求平衡将被逐渐打破，中国同中亚油气能源供应关系也将面临新的挑战。

（二）中亚国家政治稳定性对油气供应的影响

影响供应链波动的另一个因素是中亚国家政治的稳定性。独立后，多数中亚国家选择了具有威权色彩的总统制，总统及执政精英对国家的政治资源与经济命脉拥有绝对的主导权。因此，执政精英的更替以及继任者对于前任可能的政治清算，都将引起能源部门人员的流动与权力易手，进而影响能源行业的平稳运转与独立发展。30多年来，虽然多数中亚国家都经历了最高领导权力的更替，但其政权都一直与中国保持着积极而友好的经济与政治关系。这在很大程度上确保了能源领域合作的安全。D线天然气管道开通后，中国-中亚天然气管道安全在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中亚五国政局的稳定及其国家间关系的稳定。

（三）中亚国家对中国能源资本扩张有所忌惮

目前，中国在油气资源采掘以及基础设施建设领域的投资已覆盖整个中亚地区。对此，中亚社会对于中国政策与中国企业的认同程度不同，因而表现出不同的接受度与信任度。哈萨克斯坦对中国大规模的资本输出存在双重心态，一方面，希望借助中国金融支持推动本国能源及其他产业的发展；另一方面，对中国在中亚地区的经济投资存在错误解读，对中国资本扩张心存忌惮，致使“中国威胁”论在哈萨克斯坦时隐时现。有学者担心，中国通过大规模的能源资本输出，不断扩大其在中亚地区经济的参与度和影响力，将中亚国家的利益与中国深度捆绑，进而形成对中国资本的依赖，最终使中亚地区沦为中国能源经济的附庸，大量资金和贷款的涌入又可能使中亚国家陷入中国的“债务陷阱”。［20］油气管道将进一步强化中亚域内能源供应国与中国的地缘经济的依存关系，形成中国主导的油气供应体系。更有学者提醒各国政权，鉴于中国公司的长期贷款通常以资源抵债的方式开展投资，中亚国家应谨慎地对外国投资者发放资源开发的许可证，以保护本国利益不受损失。［21］ 中国在中亚地区开展的能源合作提升了其在域内的经济与政治影响力，当然也在一定程度上触动了中亚国家对于国家主权与独立的敏感神经。同时，中亚五国也不希望在该地区出现由一个有影响力的邻国取代另一个邻国垄断的局面。［22］当地学者和政治精英对于中国投资的负面看法，时常成为中亚社会挑起“中国威胁”论的注脚，并在本国或域外政治势力的恶意煽动下，诋毁中国形象，对中国投资产生不利影响。

而对于2023年启动的中国-中亚合作机制中的能源合作问题，有些中亚国家的学者持保留态度。例如，哈萨克斯坦学者鲁斯兰·伊西莫夫界曾指出，该机制首次赋予中亚五国在没有其他地区性和世界性大国参与的条件下，加强与经济强国中国的直接对话和磋商，具有积极意义。［20］

（四）大国博弈为中国—中亚能源合作制造变数

中亚地区因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潜在的能源优势，在独立之初便成为大国角力的焦点地区和大国利益的叠加地带。美国将中亚作为其全球战略布局的支点地区，积极推进开放的市场经济与政治民主化进程，促进油气输出的西向路线。美国、欧盟、土耳其等大国或集团希望中亚国家加入各自主导的环里海或跨里海的石油天然气管道项目，实现油气贸易和经济领域的去俄罗斯化。俄罗斯则将中亚视为其传统的势力范围，借助苏联时期传统的油气管道，掌控中亚地区的油气贸易及其出口路径。大国在中亚地区的能源竞争具有对抗性和排他性特征，致使中亚国家被迫在大国夹缝中博弈求生。

近年来，俄罗斯因俄乌战争深陷制裁困境，欧洲能源供应链和国际能源市场的震荡还在持续发酵。失去欧洲市场后，俄罗斯急需给本国的油气寻找新的出口，以缓解财政压力，因此急需进一步扩大对华能源出口。而俄罗斯到中国的管道系统和油轮运输基础设施能力均不足，因此需要连接其他管道实现对中国的油气贸易。如前所述，俄罗斯为此曾提出将与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组建“天然气联盟”，意图掌控中亚国家能源出口通道，一方面，实现对华出口，以化解禁运、制裁和战争所带来的经济压力；另一方面，俄、哈、乌三国的天然气总量超过世界天然气总储量的21%，俄罗斯希冀凭借“天然气联盟”的潜力谋求在国际市场的议价权。然而，该倡议因乌兹别克斯坦的拒绝和哈萨克斯坦的谨慎立场而暂未达成。在中亚地区的油气合作领域，中国与俄罗斯的竞争与合作共存，虽然俄罗斯目前油气出口与中国油气进口的利益一致，但由于二者在中亚能源格局中的战略目标与核心利益上存在差异，因而导致俄罗斯时常成为影响中国—中亚能源合作推进的不确定性因素。

四、结语

中国与中亚国家的油气合作已近30年，其合作形式由中上游的油气田开发、油气贸易、管道运输，逐渐拓展到下游油气产业改造与基础设施建设等领域的产能合作。中国通过同中亚国家的油气合作，确保了油气资源的稳定供应，同时也进一步完善了其在全球的能源战略布局。同中国的油气合作也为中亚国家开辟了能源出口的东方市场；中国与中亚国家在油气能源领域的改造、新建以及人员培训等产能合作项目的实施，使得中亚国家在投资、技术、市场和管理经验等多方面获益，并逐步建立和完善本国的石油天然气工业体系，改善了当地的就业等民生状况。可以说，中国与中亚国家的油气合作实现了双方和多方的共赢。相较于其他地区国家，无论在合作规模还是深度上，中国与中亚在能源领域的合作都已具备较大优势。能源领域的长期合作也为中国与中亚国家之间建立了互通与互信的桥梁，为今后拓展合作领域奠定了民意基础。

能源合作是中国与中亚关系稳定的重要经济基石，能源供应安全以及能源全产业链合作的稳定运行，有利于中国与中亚国家的繁荣与稳定。随着D线天然气管道的即将竣工，管道安全将是中国与中亚国家油气合作的重中之重，并已被提上合作日程。

俄乌冲突的爆发给世界地缘政治格局带来诸多影响。大国博弈持续加剧，地缘局势动荡破坏了全球能源稳定和产业链安全，国际油气市场出现剧烈波动震荡。与此同时，中国能源结构从传统能源向清洁能源转型，中亚国家油气产业的低碳化转型也在不断加强。在未来，中国与中亚国家在低碳转型和绿色能源发展方面将有广阔的合作空间与前景。然而，随着俄罗斯持续深陷俄乌冲突与国际制裁，其在中亚能源领域的投资逐渐减少，无法及时有效地增加对可再生能源等新能源领域的投入、实现从传统化石能源结构向绿色能源结构转型。这也将给予中国和中亚国家更多的合作空间和机遇。鉴于俄罗斯与中亚国家紧密的地缘政治与经济联系，中国不可避免地需要协调与俄罗斯在中亚地区的合作关系，以确保中国在中亚地区的油气合作顺利进行。

中国政府、企业需要与中亚国家深耕油气能源合作体系中的合作潜力，深度对接各国经济发展和能源战略的诉求，共同打造稳定安全的能源供应链，并在可再生能源等多领域的合作中运用油气合作中的成功经验，发挥积极的示范作用，打造新型的能源伙伴关系，为共建“一带一路”注入新动力。

注释：

① 本文所涉及的“中亚国家”指位于欧亚大陆腹地的有30余年独立史的中亚五国，即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它们地处亚欧大陆的结合部，是贯通亚欧大陆的交通枢纽。位于里海地区的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三国的石油和天然气储量丰富，其石油储量约占世界总储量的18%～25%，被誉为“第二个中东”。其中，哈萨克斯坦的石油储量约为40亿吨，位居中亚之首，铀矿储量占世界总储量的19%，居世界第二位；土库曼斯坦已探明天然气储量为6万亿立方米，位居中亚首位、世界第四位。

② 2023年1月，中国同土库曼斯坦宣布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2023年5月，中国和吉尔吉斯斯坦宣布建立新时代全面战略伙伴关系；2024年1月，中国和乌兹别克斯坦宣布建立新时代全天候战略伙伴关系；2024年7月，中国和塔吉克斯坦宣布建立新时代全面战略伙伴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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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习近平主持首届中国-中亚峰会并发表主旨讲话［EB/OL］.（2023-05-19）［2024-03-15］.https：//www.mfa.gov.cn/zyxw/202305/t20230519_11080034.shtml.

［13］ 习近平在中国同中亚五国建交30周年视频峰会上的讲话［EB/OL］.（2022-01-25）［2024-03-15］.https：//www.mfa.gov.cn/web/zyxw/202201/t20220125_10633561.shtml.

［14］ 中哈这份“永久”的伙伴关系焕发新活力［EB/OL］.（2024-07-05）［2024-08-15］.http：//world.people.com.cn/n1/2024/0705/c1002-40271594.html.

［15］ Председатель КНР Си Цзиньпин договорился об укре-плении партнерства с лидерами пяти стран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EB/OL］.（2023-05-19）［2024-03-15］.https：//www.kp.ru/daily/27508/4769814/.

［16］ 中国－中亚峰会西安宣言［EB/OL］.（2023-05-19）［2024-03-19］.http：//www.news.cn/world/2023-05/19/c_1129629700.htm.

［17］ Айдар Ермеков.Между Китаем и странами ЦА начался новый этап всестороннего взаимодействия ［EB/OL］.（2023-05-22）［2024-06-11］.https：//eadaily.com/ru/news/2023/05/22/mezhdu-kitaem-i-stranami-ca-nachalsya-novyy-etap-vsestoronnego-vzaimodeystviya.

［18］ 刘庆彬.哈萨克斯坦对华供气只有6成，中方罕见提出，希望能够按合同办事［EB/OL］.（2022-11-30）［2024-03-15］.https：//www.sohu.com/a/611796094_121462186？scm=1102.xchannel：1479：110036.0.3.0～9010.68.0.0.0.

［19］ 哈萨克斯坦或于2023年停止天然气出口［EB/OL］.（2022-06-08）［2024-03-11］. https：//www.163.com/dy/article/H9BGS4S205508GA4.html.

［20］ Сауле Исабаева.Великолепная瘙爯шестёрка瘙爲.Какое——будущее у нового формата瘙爯ЦА+КНР瘙爲？［EB/OL］.（2023-05-24）［2024-06-15］. https：//qmonitor.kz/politics/5413.

［21］ Ольга Русланова.Растущая интеграция Китая в эне-ргосектор Кыргызстана： возможности и риски ［EB/OL］.（2023-10-02）［2024-03-12］. https：//cabar.asia/ru/rastushhaya-integratsiya-kitaya-v-energosektor-kyrgyzstana-vozmozhnosti-i-riski.

［22］ Темур Умаров.Дружба за влияние：Как Россия и Китай уживаются в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 ［EB/OL］.（2024-04-18）［2024-03-11］.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research/2024/04/druzhba-za-vliyanie-kak-rossiya-i-kitaj-uzhivayutsya-v-centralnoj-azii？lang=ru.

责任编辑：曹春华

Analysis on Oil and Gas Energy Cooperation Between China and Central Asian Countries

BAO Yi

（Institute of Russian， Eastern European and Central Asian Studies，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007， China）

Abstract：The completion of the fourth China-Central Asia gas pipelines will embrace all the five Central Asian countries in China-Central Asia oil and gas energy supply system，and the oil and gas pipeline transportation line between China and Central Asia will initially form a major energy artery covering the five Central Asian countries.Along with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transformation and new construction projects in the field of oil and gas energy，China-Central Asia energy cooperation will be shifted from bilateral to multilateral and from oilfield exploitation to pipeline cooperation，and gradually be expanded to other new areas. Their oil-gas energy cooperation not only offers strategic space in the field of energy development and more chips in the regional energy game，but also plays a positive role in promoting 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Central Asia and in driving the development of other industrial chains.It is suggested that the cooperation bestows China and Asian Countries geopolitical advantages and subsequent values far beyond the profits from oil and gas revenues.

Key words： the Five Central Asian Countries; energy cooperation; China-Central Asia oil and gas pipelines; energy strategy

英文编校：韩淑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