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罗素作翻译

2024-11-12 00:00:00赵元任
作文周刊·八年级版 2024年39期

1920年8月19日,我在南京的时候,胡敦复、胡明复和胡适告诉我,梁启超和张东荪领导的进步党,请我做罗素的翻译,他很快就要到中国来演讲。三位胡先生警告我说,不要给进步党利用了,给他们提高政治上的名誉,达到他们的政治目的,还说不要让他们只把我当作一个“翻译”。我答应他们会小心行事,同时我也愿意见见这位学者,给他做翻译,他的书对我在哈佛的工作有很大影响。

罗素跟我在照片里头看到的非常像,只是比我想象的更高些,更壮些,风度也更优雅些。我们在哈佛有共同的朋友,所以很容易就熟起来了。在上海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和招待会,第二天在吴淞也是一样。陪着罗素的多拉·勃拉克也讲了话。我得翻译欢迎辞和罗素与勃拉克的讲话,一般是讲一段翻一段。我发现客套话翻译起来很难,后来翻译演讲倒是相对容易些,尤其是我能看xHDroFpQBnQc2/ba3dIjNQ==到演讲大纲的时候。

罗素在北大演讲一般是在三院,在宣武门外的师大也讲过。第一次演讲大概有一千五百人听。第二次演讲过后,我在11月10日的日记里头写道:“我按照自己的意思补充完和发挥了好多……翻译讲话比赛比演讲本身更有意思,因为翻译能引起听众的反应。”在师大的演讲是关于哲学问题的,我们又遇到了老问题:What is matter?Never mind!What is mind?It doesn’t matter!翻起来很难,只能说是一种英文的文字游戏。It required a good deal of thought to prove that there was no thought.这句话还好翻译一点儿,意思是:要证明这里头没有意思,得耗费大量的思想。

罗素的演讲大部分都是在北京,不过1921年3月,保定的育德中学也请他去讲,在北京南边,有一百多里远。罗素虽然思想很激烈,可是在日常生活习惯——包括文字习惯——里头,他完全是一副体面的英国绅士派头。在没有暖气的大礼堂里演讲,他总是坚持要脱去外套。结果发着高烧回到北京,住进德国医院,狄勃大夫给他看病。到了3月26日,他得上了双侧肺炎,身体虚弱不堪,朋友都考虑要他给勃拉克小姐签一份委托书了,因为他们俩还没有正式结婚。杜威给他拟好草稿,让他签字。他身体虽然很弱,但脑子似乎还很清醒,嘴里咕哝道:“委托书?”然后试着签字。大夫怕他“办不到”,不过他还是歪歪扭扭地写下了“B.Russell”。他叫杜威的名字,说道:“我希望所有的朋友都陪着我。”第二天,艾瑟大夫说,罗素的情况“更糟了”,不过杜威太太说罗宾逊大夫没那么悲观。到4月17日,他总算摆脱危险了,到了5月3日就能接待别人来看望他了。后来,他恢复得很不错,回英国前还做了几场讲座,参加了几次盛大的宴会。那时,伦敦的报纸已经在传罗素去世的消息,他听到后说:“跟他们讲,说我去世太夸张了。”

(选自《赵元任早年自传》,标题为编者加,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