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望到展望：“湖湘百年美术之路（1899—1999）”展览实践与思考

百年回望：地域美术史的展览实践

从民主革命到解放战争，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改革开放，百年沧桑，波澜壮阔。回望百年，身处内陆腹地的湖南，经历了与民族历史命运同行的沧桑巨变，见证了百年的苦难与荣光。湖南美术事业的发展，既与湖湘文化传统一脉相承，更与整个中国近现代历程同频共振。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湖南美术工作者扎根本土、敢于担当、奋力探索、勇于创新，创作了大量具有深刻思想内涵、鲜明时代色彩、强烈民族气魄与鲜明湖湘特征的经典作品，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留下了绚烂的印记，奠定了湖南美术在近现代中国美术格局中的重要地位。

百年历史中，湖南也见证了近现代历史的变革和当代中国的崛起。19世纪末到20世纪上半叶，湖南先后出现了“湘影画社”“湘灵艺术社”“潇湘书画社”“青春画室”“湖南抗敌画会”等美术社团，为湖南美术注入了时代的激情与活力。这些绘画社团的涌现，是湖南近代绘画发展的直接体现，也是湖南美术家力量成长壮大的标志。与此同时，湖南美术家对中国近代美术教育事业的开启也具有筚路蓝缕之功。1923年“湖南美术专门学校”（后更名“湖南私立华中美术学校”）的创立，标志着湖南近现代美术教育事业的开端。抗战期间，杭州国立艺专与北平国立艺专迁入沅陵，合并为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恢复教学工作；而南京美术专科学校迁入桃江继续招生，这些新式美术专门学校也成为湖南近现代美术人才培养的摇篮。

改革开放时期，与时代同行的湖南美术焕发出新的生机，在美术创作、体制改革、人才培养等方面都迈出了新的步伐。经过几代画家数十年的探索与培养，不断充实湖南美术界，老中青三代的艺术队伍不断壮大，人才辈出，在全国展览中屡获大奖。湖南工笔画通过对传统工笔画与民间艺术的结合，既继承传统又反映现实，在全国引发了“湖南工笔画现象”，奠定了湖南现代工笔画强省的美术地位。而后湖南水彩画又在全国美术舞台上脱颖而出，成为水彩画创作的重镇。湖南美术呈现出百花齐放的局面，创作出一批反映时代脉搏的力作，彰显出湖南美术事业欣欣向荣的新局面。

有鉴于此，为了更全面地展现湖南美术百年的艺术成就、历史脉络及文化特征，系统开启对湖南地域美术史的挖掘与构建，进一步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的重要精神，2021年3月，湖南美术馆“湖湘百年美术之路（1899-1999）”项目正式启动，而后成立了由专家学者组成的“湖湘百年美术之路展览学术委员会”以及专项工作小组。经过近两年时间的精心筹备，2022年12月31日“湖湘百年美术之路（1899—1999）”在湖南美术馆三楼7、8、9号展厅正式开展，通过文献与作品两大板块，共同呈现20世纪湖南美术发展的主要脉络与创作成果，以及对近现代中国美术事业的积极推动作用。

视觉阅读：研究成果的可视化转换

“湖湘百年美术之路（1899—1999）”是湖南美术馆为构建湖南地域美术史而自主策划的学术展览，分为文献和展览两个板块。文献部分采用编年体形式，以梳理史料为主线，记述1899年至1999年间湖南美术史中的艺术事件、艺术思潮、艺术展览、艺术教育活动等，同时对湖南籍艺术家的艺术活动及代表性作品进行整合。以时间为轴线，由“碰撞与救亡（1899—1949）”“开创与普及（1949—1978）”“重构与开拓（1979—1999）”三个部分构成，分别就民国时期、新中国时期、新时期美术进行阶段式kidxxf4ZlSA4S1cKD7acRDXbMi3x7VF33/y+pZ355zY=梳理，反映湖南美术百年进程的轨迹，以期对湖南美术领域的史料编写、文献保存、历史研究产生积极影响。

文献搜集方面，通过组建文献团队、深挖一手资料、组织专家论证等途径保证文献资料的全面与翔实。为了在有限时间内搜集庞杂且分散的资料，专门组建了11人的文献小组，分别赴湖南省内各大图书馆集中翻阅了《湖南年鉴》《长沙年鉴》《湖南日报》《长沙晚报》等地方史料。同时购买了近千册书籍和相关史料，如《湖南画报》《新苗》《湖南文学》《美术》《新美术》《新观察》《画家》等，以及全国和湖南地区重大艺术展览、艺术活动请柬、奖牌、证书、获奖目录、作品图录等相关文献，逐一翻阅、扫描、摘录，尽可能详尽地掌握原始材料，力求客观地呈现历史原貌，厘清历史事件、人物与历史情境之间的关系及作用。在此基础上，初步形成了《1899—1999年湖南美术年表》，后组织召开多次专家论证会，邀请美术史研究专家和老中青三代的美术创作者共同商榷，修订年表内容。

而展览板块展出了湖南美术史上具有突出成就的艺术家及其代表性作品。参展艺术家和作品的评选工作始终秉持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制定了参展艺术家候选名单产生办法及议事规则。经过多轮专家论证会与评审会，层层遴选出了100位艺术家的代表性作品，涵盖中国画、油画、版画、雕塑、水彩、粉画等画种，囊括历届全国美术展览获奖作品，再现时代之经典。

为了更好地将研究成果进行可视化转换，在展览形式和呈现方面，团队也做出了新的尝试。一是定制磁吸展框，增强文献可读性。由于文献板块以文献为图像、以年表为文本，且种类多、体积小、数量大，经过反复试验，最终选择了“一文一框”的形式，将与年表对应的素材集中于一个文献框中。根据文献数量和内容量身定制板块大小和层次，选用材质各异的纸张进行复制，采用磁吸上墙的方式，方便文献的布展与替换。其间穿插对应时期代表性艺术家的代表性作品、重要展览的获奖作品，以及奖牌、请柬等实物文献，丰富展览节奏。

二是设立“专题展中展”，增加展览的丰富性。在展览中设立了“新兴木刻在湖南”“湖南省第一届美术展览会（1957年）”“第六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1984年）”等专题展区。其中1957年“湖南省第一届美术展览会”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湖南美术界的一次大展示和大检阅，是20世纪湖南美术史上最为重要的美术事件之一；而在1984年“第六届全国美术作品展”中，湖南入选作品达百余件，居全国排名第六，跻身全国美术大省之列。同时，通过图像、视频、音频、幻灯片播放等多媒介手段串联展览，完成历史信息的视觉转化。

三是营造时代场景，增加沉浸体验感。在展厅陈列中，根据展览场景的不同需求，穿插拱形门洞、山石、报刊亭、老旧木窗、报刊架、旧式邮筒、马灯等道具营造空间，联动事、物、场、境进行多维的场景化叙事，提升互动体验，打造更好的观展氛围。

而在2023年2月22日至24日，湖南美术馆配合同期展出且备受关注的“客中月光照家山——北京画院藏齐白石精品展”，成功举办了百余位嘉宾参与的“齐白石与湖湘百年风云”学术论坛系列活动，聚焦“齐白石研究”“湖湘百年美术”两大主题各抒己见，为齐白石艺术研究与湖南近现代美术史的构建提供了丰富的学术养料，进一步推动了新时代湖南美术事业的发展。

向史而新：美术史书写的方法论突破

作为联结城市与艺术、历史与当下的公共空间，美术馆的功能从展示走向复合多元，转化为知识生产的场域。自2019年建馆以来，湖南美术馆确立了以构建湖南近现代美术史为学术目标的发展方向。经过5年的展览实践，不但关注当下艺术活动的记录和呈现，同时注重对湖湘地域美术史的挖掘与构建。通过聚焦1949年以来湖南本土艺术名家的深入研究，启动了“湖南著名美术家推介工程”系列项目，先后推出了陈白一、王憨山、颜家龙、曾晓浒、钟增亚、张一尊、周昭怡、黄铁山8位本土艺术家的研究个展；也由对学术课题的生发，策划了“独留苍翠照山川——纪念曾熙160周年诞辰书画特展”“纵横有象——晚清以降颜氏书风在湖南特展”“一生师范——王正德的艺术与人生”“源·流——湖南工笔画70年”等研究型展览，追溯了19世纪后半叶至20世纪的本土艺术家及艺术现象，通过专业研究和视觉呈现，获得了文旅部“全国美术馆馆藏精品季”“全国美术馆优秀展览项目”等奖项，同时实现了美术馆知识生产的职能转换和社会美育的功能担当。

而地域美术史的书写须呈现该地域的特殊历史文脉与历史生态[1]，同时强调个案研究与其对宏观研究的丰富意义。在以往地域美术史的研究中，文献汇集法与口述美术史为主要的两种方法。前者以大量文献材料为辅助，在美术通史的基础上通过对地域美术的梳理填补空白；后者通过对研究视角的选择和撰写者身份的界定，成为地域美术史的记录者，大大降低了研究者的主观影响[2]。而通过湖南美术馆5年的展览实践，特别是经由“湖湘百年美术之路（1899—1999）”如此长时间、广跨度的展览，我们尝试探索第三种路径，即由展览带动地域美术史的书写。在目前已然成型的展览架构中，有诸多具体学术课题可进行深入并延伸拓展：如抗战时期木刻研究，在民族危亡之际木刻版画如何直面现实，发挥其审美功用；湖南出版事业与湖南美术事业如何相辅相成、协同并进；民间美术研究的重要价值及如何与艺术文化史观念相互融合；湖南地域性和中国民族性如何在工笔画的创作中结合统一；等等。因就地域美术史本身的结构关系来说，除具有明确的地域性特征，也应作为一个时代整体面貌下区域性的显现，具有从局部到整体的互动性特征；同时还应具备直接回答社会命题、引领时代风气的作用与影响。

当我们把策展当作美术史书写的途径之一时，会意识到，传统美术史书写应更多转向对作品和图像的研究与解读，而策展则应该建立在艺术研究和创作观察的基础之上。在文本逻辑和实物逻辑的双重加持下，以图像演绎和空间逻辑展开叙事，将研究成果通过视觉化、普及化、现场化的方式呈现，而这一路径也更贴合“美术”这一视觉艺术的本体属性。同时，美术馆也应通过拓宽展览边界、拓展在地性场域，引入跨学科或跨领域的艺术实践，实现其社会效应的最大化，在更为广阔的社会范畴中展现其文化价值。

注释：

[1]参见莫艾：《地域美术史研究的价值、方法与问题意识——中国地域美术史研究暨〈北京美术史〉学术研讨会》，《美术》，2010年第6期。

[2]参见范萍萍：《地域美术史研究的方法论与存在的问题研究》，《大众文艺》，2016年第12期。

注：周敏珏，二级美术师，现任职于湖南美术馆学术研究与艺术交流部。

责任编辑：孟 尧 姜 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