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河源头(组诗)

2024-11-11 00:00:00燎原
扬子江 2024年6期

葡萄牙掠影

从威海天尽头到葡萄牙罗卡角

一条北纬三十七度直线的两端

都是大海。超音速下的亚欧大陆从黑夜启程

正午时悬崖勒马。你已来到大地尽头

“陆止于此,海始于斯”

如此绝妙的表述让我嫉妒

大航海时代的诗人从浪尖上提取语词

路易·德·卡蒙斯

以诗人的身份被尊称为国父

里斯本帝国公园

发现者纪念塔的花岗岩巨帆

从航海者汹涌的肩胛上斜砍进天空

俯瞰大西洋对岸的南美大陆

俯瞰好望角和半个地球上曾经的葡属海港

而毗邻的海滨公园

则切换出现实主义的落寞

莫桑比克老妇地摊上的凉帽矜持而焦灼

渴望虚拟的头顶。兜售珍珠项链的橡木桶胖姐

企鹅般彬彬有礼,从失望走向下一个失望

但她的体内装着大海,从来不知道沮丧

中产阶级冷清的雷诺牌出租车旁

高头大马的观光车不时从深巷风光地驶出

但没有人提到费尔南多·佩索阿

这位穿行在“空虚哲学”中的抑郁诗人

1921年曾书写过一篇

《从社会学角度看葡萄牙新诗》的评论

这个标题让我深感惊诧,只要把葡萄牙

换成中国,它恍然就是一百多年后

一位中国博士生的论文

西班牙南方田野

如果没有西班牙,这个世界将会变得无趣

如果没有西班牙,这个世界将会丧失想象力

如果没有西班牙,这个世界就少了天才与疯狂

如果没有我,关中麦田曾举着瓦罐喝水的少年

谁会为它大地上的艺术而惊诧

大地在山脉、丘陵、平原间舒缓地起伏

大地以横向排列的专属作物条块

踩着琴键起伏。种植马铃薯的条块

毗邻甜橙、柠檬、葡萄苗的条块

还有你“风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和向日葵的条块

顺着浅绿、深绿、墨绿和嫩黄的色谱起伏

金草场,汹涌的燕麦翻过远处的丘陵

已被收割的部分,贴地卷起的滚筒形草垛

天外来物般地各自兀立

看啊,这就是西班牙南方的田野

生长天才作家、画家、歌唱家、斗牛士

和足球巨星的西班牙

湛蓝的天空下不见一个劳作的人影

在黄河源头

终于,当我以不断要放弃的缺氧压力

在大地的斜坡尽头站定

看发祥了一条大河的源头之水

——被我想象过无数次,却从未抵近的

源头之水,自地壳汩汩涌出

突然领悟了

方才蹲伏在最后一道高岭上的鹰鹫天团

原本是收起翅膀的狮子、白牛、苍狼与棕熊

驻守卡日曲山门

我们被允许通过

但最终的抵达必须弃车徒步

必须以自己的造化,在通向天际的

斜坡顶端,去亲近那一天地间的造化

(队伍中的两个家伙上行了数百米后

又退回到坡底发呆)

世界上所有源头性的事物

都存在于孤绝之处

而源头性的存在既是天启

又是大地尽头的神力之所在

普天之下这唯一从地壳中涌出的

大河源头,它的存在就是神迹

那时节恍惚有一声鹰唳自天际传来

我在暮色中俯下身去,饮下了

从源头汲取的第一捧清流

然后又掬起第二捧

抹去脸上蒙面已久的灰尘

深秋

一场夜雨后,地面又铺了一层落叶

但树冠上的叶子并未减去多少

我认识窗外的这些树

雪松、银杏、海棠、黄连木、鹅掌槭……

在春天,它们鲜嫩的绿

只是世界的一部分。但此刻

涌入眼底的墨绿、绛紫、金黄与火红

就是整个世界

像平静的大海蓄藏了雷霆与风暴

斑斓的深秋蓄藏了整个春天与夏天

当一个人用大半生走进深秋

他看到删繁就简的枝柯正虚位以待

迎接随一群喜鹊到来的漫天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