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者(组诗)

2024-11-11 00:00:00陆辉艳
扬子江 2024年6期

陆辉艳,1981年生于广西灌阳,现居广西南宁。自选代表作:《蜘蛛》《在洛古河岸》《牛皮鼓与针尖》《纠正》《缺席》《徜徉》等。

且记

每天,从清晨开始

邻居的阳台上,会有一只鹦鹉

反复模仿人类的语言:

且记,且记……

一只鹦鹉的记忆里有些什么?

它鼓起的胸膛里有旷野之声

野性消失了

语言的技艺让它

如此截然不同:反复被选择

被驯服

想象也是如此

它驯服着我记忆中的明月——

黑夜这间巨大屋宇的

一片亮瓦。当它滑入云层

透出锈迹斑斑的天空

我听见心里的铁片在剥落

鹦鹉还在继续,用人类的语言

不停地重复:且记,且记——

记住这呓语

世界从驯服开始

在它的穹顶下

万物有长久的耐心制造羁绊与回声

山中之夜

你感到有什么在迫近

是那种来自森林的巨大寂静

抬头看见山脉

如列车车厢停靠在站台

没有一个乘客在等待

我们在有松针的路上走着

虫鸣声如此隆重,将我们围在

月光和露水的清凉中

摆渡车来了。它亮起的灯透出暖意

带我们穿越群峰的黑暗

语言

那些生长停滞的枝条

在提醒

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

露水生出的夜晚,给那棵盆栽脱土

去掉它腐烂、陈旧的根系

和裹紧它的

板结的土球(这多么像

一个人根深蒂固的观念)

换上新的土壤

一个月后,它重新长出了

蓬勃的枝叶

仿佛僵死的语言

又活了过来

五号线

它运着一排排空椅子

和自身的铁

在地下来回穿行

它转弯时

带着自身的铁一起

车厢显出柔和的弧线

在两节车厢连接处

人被时间拉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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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像黑洞”

吸入黑暗的地下铁

当它在某站停下

突然涌入的人群

被快镜头推着

进入生活那坚硬的叙事

去火山岛的路上

大巴车前方,是一片安静的田野

珊瑚建成的白色房子

隐没在树影中

我正坐在车窗边,茫然地

看远处的鸡和鹅缓缓走回房舍

车子加速前行,路旁树木闪电般

将密集的枝条递过来——

这突然的相遇。一种防御的本能

促使我侧身躲避

“有玻璃挡着”。是的,我知道

那些带刺的枝条不会伸入车窗

它们只是隔着玻璃

在虚空中,反复抽打我

古老的火山岛就在不远处

想到源头的事物

好像有些什么

再一次,在隐秘地轻轻抽打我

旅行者

一个阴冷的冬日傍晚

我们要将父亲,从县医院

转去省城医院

我已记不清有没有

带上他的鞋子

护士们抓紧床单的四角,将他

抬上急救车

天黑时天空下起了雪粒

一颗颗

打在挡风玻璃上

车爬上陡坡,又下坡

好像有什么在强有力地

拽着我们的心往下坠

昏迷的父亲似乎

睁了一下眼。急救车行驶

在银河般闪光的高速公路

在雪中。一个苍白的旅行者

正开启他漫长的旅程

荆棘

为了防止动物偷吃玉米

他在水田周围插上荆棘

又留出一个出入口

仍旧是一捆荆棘当作门

挡住了牛羊和鸡鸭

但不能阻止有翅膀的鸟儿

它们飞进地里,啄食刚结棒的玉米

他用拐棍驱赶它们

整个夏天,从早晨到傍晚

有一天他不再驱赶

他用手比划着向我们呈现

但没人能听懂

没有人知道,他曾看到过一只鸟儿

停在荆棘上,只是啼鸣

但不啄食玉米

一连几天他都在等那只鸟儿

再次飞来,停在荆棘上并歌唱

而鸟儿没再出现过

后来他拄着拐棍,将那些荆棘

一棵棵艰难地拔出来

像拔去长久以来固守的念头

和心里的刺

遮蔽消除,时间将向他

提供一种新的言说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