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考文与晚清时期心理学的传播

2024-11-09 00:00阎书昌
心理学报 2024年11期

摘 要 史学界对晚清传教士狄考文在西方心理学传入中的贡献存在着疏漏, 甚至误读, 例如登州文会馆首开心灵(理)学课程问题。通过对登州文会馆早期历史资料的甄辨, 发现登州文会馆并不是1876年开设心灵学的课程, 而且截至1891年之前都没有开设该课程的记录, 依据1891年印制的课程表判断, 可能是在1896或1897年之后才开设心灵(理)学课程。登州文会馆开设心灵学课程要晚于颜永京、谢卫楼开设时间。登州文会馆首任馆长狄考文在1877年就表现出有一定的心理学知识, 并对psychology做出尝试汉译, 这是在他为中国编写教科书而写的文章中提到的。他参加了教科书委员会工作, 熟悉丁韪良编写Mental Philosophy教科书的计划, 并于1899年为丁韪良著《性学举隅》写一篇书评。他1891年任术语委员会主席。到1896年成立科技术语委员会, 狄考文任主席。由他主编的《术语词汇》(包含心理学学科)到1904年出版。在晚清心理学传播过程中, 狄考文较早关注到心理学, 推动了心理学教学及心理学术语统一工作, 并使心理学教学成为登州文会馆的传统。通过狄考文在对psychology一词早期翻译, 及后来他对丁韪良出版《性学举隅》的评述, 可以看出他在心理学汉语术语创制上注重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

关键词 狄考文, 登州文会馆, 心灵学课程, 科技术语委员会, 丁韪良

分类号 B84-09

1 引言

晚清时期西方心理学在中国的传播是中国心理学发展的重要阶段, 涉及到西方与东方传教士们通过文章、著作、教学等方式开展的心理学传播活动(阎书昌, 2011; 阎书昌; 2012; 阎书昌, 2015; 赵莉如, 1983; 赵莉如, 2000)。目前史学界对西方传教士狄考文(C. W. Mateer)在心理学传播中的贡献还缺乏应有的关注, 他到底做了哪些工作?对学科产生何种推动力?目前中国心理学史界只是关注到他所主持的登州文会馆首开心灵(理)学课程问题(参见: 顾长声, 1985, p. 289; 阎书昌, 2015, p. 15; 汪凤炎, 2023, p. 280; 赵莉如, 2000, pp. 101−103)。心灵学课程的设置在一定程度上标志着心理学在中国从一门著述里的“纸上”学科开始向拥有一批受教育者的“实践”学科转变, 这是中国心理学发展历程中的重要一环。最近笔者关注到, 登州文会馆是真的首开心灵学课程吗?这一问题可能会导致中国近现代心理学史上的编纂出现错乱。本文采取实证史学的研究方法, 通过对一些历史文献的查找, 首先探讨登州文会馆首次开设心灵学课程与否问题, 并梳理颜永京、谢卫楼(D. Z. Sheffield)在各自学校开设心灵学课程的情况, 进而展开讨论狄考文在晚清时期心理学早期传播中的作用, 并透过其贡献展示出西方心理学在早期传入时与中国文化的碰撞。

2 山东登州文会馆的创办时间及其开设心灵学课程的一些误判

1864年1月, 狄考文夫妇到达登州传教。1864年秋, 狄考文夫妇在此创办登州蒙养学堂(Tengchow Boy’s Boarding School), 学制为6年。1873年将学制改为12年, 学校更名为登州男子高等学堂(Tengchow Boy’s High School)。1877年1月, 学校又更名为“登州文会馆”, 同时举行第一届毕业生典礼。1884年, 登州文会馆被授权办大学, 英文名称Tengchow College, 也称Shangtung College, 中文名称保持不变。1904年, 登州文会馆迁往潍县, 与广德书院(Tsingchow Boy’s Boarding School)大学班合并, 更名为广文学堂, 英文名称为Shangtung Protestant University (山东基督教大学), 后称广文大学。1917年广文大学又迁往济南改称齐鲁大学(郭大松, 杜学霞, 2012; 韩同文, 1993)。学界往往根据王元德、刘玉峰(1913/2012)编写的《文会馆志》中刊载的一张空白毕业文凭式样上写有心灵学课程做出判断, 即1876年开设心灵(理)学课程。同时, 《文会馆志》书中还呈现出一张印于1891年的课程表, 课程表载有心灵学课程, 故被后人称此校开设心理学“可能是在中国教育系统最先开设的课程” (顾长声, 1985, p. 289), 这一信息在学界广为流传(赵莉如, 2000, pp. 101−103; Gao, 2013)。阎书昌(2015, p. 15)也曾根据文会馆和广文学堂的毕业生们在编校谱时声称狄考文发给了三名首批毕业生一张文凭(见图1), 文凭样式中列有心灵学课程(韩同文, 1993, p. 10), 从而认为这是国内最早开设的心灵(理)学。登州文会馆首开心理学课程的说法仍在当今中国心理学界传播(汪凤炎, 2023)。另外, 判断这一文凭为1876年所发授还影响着对学界一些其他学科开设时间的判断(吕达, 1994; 王华倬,2004)。基于这张课程表做出一些课程开设时间的判断可能存在错误。另外, 事实上登州文会馆首期毕业生毕业时间为西历1877年1月, 而此时正值中国历法光绪二年的冬天, 尚未过春节, 因此导致了学界一些人错误地认为是1876年毕业的(参见: 郭大松, 杜学霞, 2012, p. 17)。后文中涉及学生毕业文凭信息之处均按此进行了校正。

3 登州文会馆早期未开设心灵学课程的证据

有学者称“查文会馆时期, 未曾开设‘心理学’课程, 文会馆后期开设的‘心灵学’, 显然不是心理学, ……” (郭大松, 杜学霞, 2012, p. 5), 其实这一时期的心灵学(mental philosophy)并非当前语境中的心灵学, 而就是心理学。在19世纪中晚期, 一方面在中文语境中, 心理学学科名称并未固定下来, 另一方面在英文世界中, 1840~1860年期间, mental philosophy和psychology可以互换, 后来才逐渐固定为psychology。厄珀姆(T. C. Upam)在1827年出版Elements of Intellectual Philosophy之后, 因嫌弃intellectual Philosophy语义过于狭窄, 于1831年出版Mental Philosophy时使用mental Philosophy表示“智性和感性两大条目下的心灵状态、活动或行为” (Fay, 1939, p. 92), 在当时mental philosophy尚属于哲学心理学。厄珀姆的著作被誉为詹姆斯(W. James)著《心理学原理》(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之前最好的教科书(Roback, 1952, p. 50)。待到1857年海文(J. Haven)出版Mental Philosophy时, “为了将心灵的科学同其他科学区分开来, 需要使用更精确的限定性术语, 现在, ‘psychology’作为这样的一个术语正逐渐被人们使用。” (Haven, 1858, p. 16) 由此可以认为, mental philosophy经历了一个向psychology逐渐转化的过程。1889年颜永京翻译海文原著Mental Philosophy为《心灵学》, 这被学界认定是中国人翻译的第一部西方心理学著作。故本文中所提及心灵学(又作精神哲学, mental philosophy)、精神科学(mental science)、心理学(psychology)均视为同一学科, 只是视其中、英文及古、今文的语境不同而选择使用。

在1881年狄考文曾给美国长老会差会部写过一份“规划书”, 提议将登州文会馆扩建为大学, 更名为山东大学堂, 其中在学校开设课程中提到了心理学、伦理学等(费舍, 2009, p. 133)。此处他所使用的英文为mental and moral sciences, 实际上就是mental science, 即精神科学, 考虑到当时的历史语境, 就是指后来的心理学。然而这只是出现在狄考文的规划书之中的心理学课程, 到底登州文会馆是否开设课程, 还得进一步查找历史文献。

1913年印行的《文会馆志》中刊登着一份1891年印出的正、备斋分年课程表, 里面有心灵学课程。而1891年印行的《登郡文会馆典章》中“文会学馆课程”中并没有心灵学课程, 1891年出版的英文的《登郡文会馆要览》中也未见心灵学课程, 而且有未开设Mental Science课程的证据(郭大松. 杜学霞, 2012, p. 9; Corbett, 1955, p. 44), 这可视为证据之一。那么我们再通过查找毕业文凭原件, 补充另外的证据, 可是文会馆的毕业文凭原件留存于世的极为稀少。据笔者所查有关文献, 仅见光绪十一年(1886)仲伟仪(有时“仪”写作“忆”字)的毕业证书(仲维畅, 2014)、光绪二十年(1895)曹崑的毕业文凭, 及光绪十七年(1891)文会学馆文凭的样式资料。仲伟仪的毕业文凭内容如下:

山东文会学馆设于登州府城内, 以备详教文理、数算、格致各种学问。今有仲伟仪已按本馆课程学完考准其所读讲。所学习者即四书五经、数学、代数学、形学、万国通鉴、八线学、诸形量法、格物学、量地法及航海法、天道溯源、地学及石学、中国史记、代形合参、格物测算、化学、微积学、天文学、是非学、富国策, 并优于文章, 造就若此, 实堪敬重, 无愧称为有学之士矣, 故本馆主特赏文凭, 奖表示众。光绪十一年(1885)馆主狄考文(仲维畅, 2014, p. 9)

其中并没有心灵学课程。可惜的是, 毕业文凭的原件遭受火劫, 这份文凭是辛丑年(1901)由山东文会馆补发的一份, 有些内容可能因后期补入而有衍误, 仅能供参考。另据1891年“据贴式样”的文会馆文凭也没有心灵学课程, 内容如下:

登郡文会学馆设于城内, 以备详教文理算数格致各种学问。今有某人, 已按本馆之课程学完考准。其所读讲, 所学习者, 即四书五经、数学、代数学、形学及圆锥曲线、八线学、诸形量法、量地法、航海法、格物算学、代形合参、微积学、省身指掌、地石学、天道引证、中国史记、万国通鉴、格物学、化学、天文学、是非学、富国策, 并优于文章。造就若此、实堪敬重, 无愧称为有学之士矣。故本馆土特赏文凭, 奖表示众(郭大松, 杜学霞, 2012, p.32)。

目前唯一一件存世的文会馆毕业文凭影印件为光绪二十年(1895年1月)曹崑的毕业文凭(见图2)。文凭上所载的课程有四书五经、诗文、数学、代数学、形学、诸形量法、量地学、八线学、格物测算、代形合参、富国策、航海学、省身指掌、天道引证、天文学、地石学、中国史记、万国通鉴、格物学、是非学、化学共21门课程。在以上文献里面的这些课程中, 均未见心灵学课程的出现。另外, 在狄考文自己写的一段关于登州文会馆早期教学情况的文字中, 提到学生学习的课程时也未见心灵学课程(费舍, 2009, pp. 86−87)。可见, 这并没有登州文会馆早期开设心理学课程的证据。

另外, 由于1864年开始时期, 登州文会馆完全使用汉语进行教学, 最初阶段狄考文夫妇并没有参与教学工作, 而是由一位皈依基督教的中国助手来完成(费舍, 2009, p. 85)。在最初的10年里, 学校几乎就是靠狄考文的夫人狄邦就烈一个人进行管理, 而狄考文则一直从事着其他的工作, 只是到了后来他才“全身心地投入到她(夫人狄邦就烈——引者注)所开创的这项工作中来。” (费舍, 2009, p. 80)。由此可以判断, 在登州文会馆开设初期讲授心灵学课程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4 后期开设心灵学课程的可能时间

那么据印行于1913年的《文会馆志》中所载, 称1891年的“正、备斋分年课程表”中正斋第六年的“心灵学”是哪一年开设呢?同时该书中印行的登州文会馆毕业文凭样式(有心灵学课程) (郭大松, 杜学霞, 2012, p. 78)又是出自何年呢?观其文凭样式(1913年印行的), 其中的“大美国长老会设文会馆于山东登州城内……”这句话在1891年“文会学馆文凭”, 及光绪二十年(1895年1月)曹崑文凭原件中均未见, 而是同为“登郡文会学馆设于城内……”。因此可以判断为, 1913年刊印的毕业文凭样式可能至少是1895年1月之后才使用的, 即可能是1896年1月开始启用的。

又据1891年“正、备斋分年课程表”有一注释, 称“以上两斋课程系本一八九一年所印出者, 当时八股之制方兴未艾, 所定课程自须随时。其后西学日盛, 渐次改良, 另笔注明于下, 以见当年文会馆之实迹云。” (郭大松, 杜学霞, 2012, p. 72)可见, 在1891年之后所开设课程会随着变化而定。因此该课程表内就在“动植物学”下附有“一千九百零二年添授”字样, 在“读诗文” “做诗文”后均有“后改读策论经艺”字样。根据1895年1月曹崑文凭原件中有第一年开设的“诗文”课程而不是“策论经学”, 而据刊印于1913年的登州文会馆文凭样式中有“策论经学”, 同样可以判断出该文凭式样是在1895年1月之后才出现的。因此, 毕业文凭式样中出现的心灵学课程大致出现在1896或1897~1904年之间(1904年登州文会馆迁往潍县, 与广德书院合并, 更名为广文学堂, 其英文名为Shantung Protestant University)。

1891年出现包含有心灵学课程(第六年开设)的“正、备斋分年课程表”实际上待到1913年才刊印, 而1891年印行的《登郡文会馆典章》中“文会学馆课程”中并没有心灵学课程, 1891年出版的英文《登郡文会馆要览》中也未见心灵学课程, 而且中文译本中记载着一句话“一些值得设置的分支学科, 像精神科学和自然地理学, 由于缺乏合适的教材而一直没有开设。” (郭大松, 杜学霞, 2012, p. 9), 又根据一些英文资料, 可知1891年的英文《登郡文会馆要览》中的“精神科学”的原文为Mental Science (Corbett, 1955, p. 44), 这是目前发现的一则重要资料, 表明登州文会馆截至1891年并没有开设心灵学课程。同时, 也说明1891年这份“正、备斋分年课程表”可能在当时只是教学中刚提出的课程计划, 因而未能进入登州文会馆史志类的重要书籍之中。笔者在这里暂时提供一种思路, 这份“正、备斋分年课程表”可能是1891年在规划课程之际, 狄考文特意印制它, 具体到开设心灵学课程, 还要待到课程表所列的第六年开设, 即1896或1897年再讲授心灵学课程。1891年在课程表中列出心灵学教学计划(因缺教科书而未开设课程), 这一时间大体上也和狄考文与多位传教士于1891年11月开会着手专业术语统一的时间相吻合。

5 中国早期开设心灵学课程的传教士及其教科书

晚清时期心灵学课程开设在中国近代心理学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它标志着心灵学有了教学的对象, 开始走向了公众。不过在当时这些公众还属于宗教领域, 心灵学还未彻底向近代科学心理学转型, 还没有走向世俗社会。

就目前所知, 上海圣约翰书院应是中国第一个开设心灵学课程的学校。赵莉如(1983)曾称颜永京于1879年9月在圣约翰书院主持教务工作, 讲授心灵学, 边教边译了海文著Mental Philosophy, 将书名题为《心灵学》, 于1889年出版了上半本。据查, 圣约翰大学自编校史稿第一学期的教师称:“颜牧师 学监兼数学自然哲学教授” (“圣约翰大学自编校史稿”, p. 6), 可能当时颜永京并未讲授心理学课程。而到了第二学期, 在《申报》上持续刊载了37天的一则“圣约翰书院告白”中称:“新设圣约翰书院教习英文、中国文艺经书, 以及西国各院所习各书:即天文书、地理书、地质书、万国纲鉴、万国公法、算学、格物学、化学、辨实学、心学、伦学、圣教明证理、音乐书。” (施约瑟, 1880)可见, 此处的心学是颜永京所讲授《心灵学》课程的一种称呼, 即颜永京自1880年就开始讲授心灵(理)学课程了, 教科书就是海文著Mental Philosophy。

第二所开设心灵学课程的学校为谢卫楼在通州潞河书院。1892年首届毕业生学习过包括精神哲学在内的11门课程(杰西·格·卢茨, 1998, p. 26)。1891年11月, 谢卫楼出任出版委员会委员, 负责精神科学、道德科学的名词统一工作。笔者发现了一部没有作者署名, 且未曾正式发表过的一部油印书稿《灵学略论》(Mental Philosophy) (见图3), 根据与谢卫楼1911年出版的《心灵学》做对比, 发现这部书稿是《心灵学》(谢卫楼, 1911)的早期版本。1892年首届毕业生没有学习过英文, 所有课程均是中文授课, 为此, 谢卫楼花了很多时间用中文编写或翻译教科书(杰西·格·卢茨, 1998, p. 26)。根据首届毕业生学习过精神哲学课程判断, 这份油印稿本《灵学略论》大致印行于1892年之前, 这大概就是他当时授课所用的教学资料。这部书稿将mental philosophy最初翻译成“灵学”, 并且书末附有一份中英文对照词表。这应该是谢卫楼在后文叙述的1891年他参与专业术语统一工作的体现。

第三所开设心灵学课程的学校就是狄考文创立的登州文会馆, 最早于1896或1897年开设心灵学。只是限于资料的匮乏, 未能对何人教授、用何教科书做出严谨的判断。其实赵莉如(2000, p. 103)就1876年登州文会馆的开课情况曾发出过一些类似的疑问。

以上内容否定了登州文会馆首开心灵(理)学课程的判断, 确立了颜永京首次开设心灵学课程, 谢卫楼在潞河书院第二个开设, 登州文会馆是第三个开设的学校。那么狄考文在晚清时期心理学传播中除了开设心理学课程的贡献, 又有哪些具体工作呢?这些工作构成了对晚清心理学的完整心理学贡献。

6 狄考文与晚清时期心理学的传播

6.1 从psychology的翻译到关注Mental Philosophy教科书编写工作

狄考文是在中国较早关注到英文psychology一词并对其“汉译”的传教士, 对Mental Philosophy教科书编写一直关注。1877年5月, 在上海举行了基督教传教士大会(The Shanghai Missionary Conference), 会议上成立学校及教科书委员会(School and Textbook Series Committee, 中文名称为“益智书会”), 由丁韪良(W. A. P. Martin)、韦廉臣(A. Williamson)、狄考文、林乐知(Y. J. Allen)、黎力基(R. Lechler)和傅兰雅(J. Fryer)组成。该委员会最初决定编写初级、高级中文小学教科书, 这两套教科书都含有mental philosophy (精神哲学、心灵学)这一科目, 但未注明由谁来负责编著教科书(“The Shanghai Missionary Conference”, 1877)。这说明狄考文在当时对mental philosophy教科书并不陌生。在1877年9、10月, 狄考文专门写了一篇文章《中国的教科书》(School books for China), 文中称准备撰写中国教科书时, 专业术语统一工作是一项重要的组成部分。他提到了用“farviewer”来表示望远镜(telescope), 用“soullaw”这一自创的单词来表示心理学(psychology), 实际上在这里他是用英文表达的汉字意思, 所以并不是以汉字形式进行的汉译, 并称“汉语特别死板, 不适合形成专业术语和新的表达方式”。英文中有拉丁语和希腊语文字在专业术语创制中可以予以借鉴, 而如果在中文术语创制过程中只有英文本意可以借鉴的话, 就会平淡无奇, 而且“这样的措辞不仅缺乏尊严, 而且在实践中也会令人窘迫和尴尬” (Mateer, 1877)。由此来看, 这反映出三点:第一, 1877年狄考文就有一定的心理学知识背景了。第二, 狄考文使用了一个自创的英文单词soullaw来指称心理学, 大致可以直译为“灵魂的规律”, 这也是psychology的本义。第三, 他在当时就意识到了, 使用英文本义去编制中文专业术语并不是很恰当, 以至于他说, 英文可以借鉴拉丁语和希腊语, 因为它们都同属于拼音文字, 而中文无其他象形文字可以借鉴。由此他做出判断称, 作为一种特有的方块文字, 中文术语创制很难。当然这也是他作为西方传教士的历史局限性所在。以上信息表明, 至少自1877年开始, 狄考文就有心理61bfca3ddf2e354cda4db2fbdfa6a67d6b113a1f1086786de35026cc1fff57ba学的相关知识, 对mental philosophy教科书的编写工作有所了解, 并对心理学术语的创制工作发表了一些见解。

那么, 狄考文的心理学知识背景如何呢?到了1878年, 益智书会的精神哲学教科书的编写工作由丁韪良负责(Williamson, 1878), 1880年又有资料称丁韪良的精神哲学编写工作正在进行(“Education works for the Chinese”, 1880)。到1898年他才出版了心理学著作《性学举隅》。在出版之后, 狄考文专门写了一篇评论, 对丁韪良的著作进行了积极而又严苛的评述, 尤其是他在文章中对“性学”一词的使用倍加赞赏。认为丁韪良是受到一部中国传统书籍《性学大全》的启发而采用这一术语。而此处的《性学大全》可以视为《性理大全》的讹误, 的确丁韪良曾提到过中国这部百科全书式的著作《性理大全》, 并对它展开过论述。狄考文认为心理学“它的框架基本上是以文字为基础的, 为了在汉语中易于理解, 它的原则必须转化为中国思想的模式, 这样汉语文字才能成为表达它的清晰工具”, 而丁韪良研究这一主题已经很多年了, 因而在处理中文的表述时表现出了很好的判断力和技巧。针对丁韪良创制的一些汉语术语, 狄考文称丁韪良具有发明专业术语的天赋, 创制的术语既能符合其意义, 而又与中国语言的神韵相吻合(Mateer, 1899)。不过, 1900年, 怀特定就对丁韪良和狄考文使用“性学”指称“心理学”发表了否定性意见, 而主张应该使用“心学” (Whiting, 1900)。综上所述, 可以看出至少自1877年开始狄考文了解心理学, 到了1899年, 在对丁韪良的《性学举隅》的评论中就表现出较强大的心理学知识背景。

6.2 心理学术语统一工作

狄考文对晚清时期心理学的传播最大的贡献是他在术语的统一工作。其实他术语统一工作不限于心理学, 而是涉及到很多的学科。1877年, 狄考文就写文章讨论科技术语统一工作。益智书会自成立之日起, 就将术语统一工作和教科书的编写工作放在一起进行, 只是这项工作进展很缓慢。待到1890年第二次基督教传教士全国大会时, 才专门对此问题予以讨论, 并成立一个出版委员会(王扬宗, 1991)。当年, 益智书会成立出版委员会, 傅兰雅任秘书, 负责译名工作。1891年11月, 出版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在上海美华书馆召开, 与会人员讨论专业名词问题。专业术语的统一工作后来由益智书会五人组成的委员会负责, 狄考文任主席。其中谢卫楼负责精神科学(mental science)、道德科学(moral science)等的名词统一工作(“the Educational Association of China”, 1892), 可见其工作内容之一就是心理学术语的统一。但到1893年益智书会召开第一届年会, 甚至到了1896年召开第二届年会之前, 由出版委员会负责的术语统一工作进展仍然相当缓慢。在1896年第二届年会上, 成立了科技术语委员会(Scientific Terminology Committee), 由狄考文任科技术语委员会主席, 包括赫士(W. M. Hayes)、师图尔(G. A. Struart)等七人(“notes and items”, 1896)。尽管谢卫楼没有参加这次科技术语委员会的工作, 但是谢卫楼当时任益智书会(中国教育联合会)的主席, 而且由狄考文于1904年编辑出版的《术语词汇》(Technical Terms, English and Chinese)收录的心灵学术语来看, 谢卫楼的贡献并不小。在1896年, 狄考文在日记中提到他自己收集整理了含心理学(mental science)学科在内15门学科的术语工作(费舍, p. 102)。1904年, 《术语词汇》正式出版, 该书的英文序言是狄考文所写, 署为1902年6月, 而且文中提到了psychology学科(Mateer, 1904a, p. 4)。在该书的正文中收录的psychology下面附有两个中文译词, 性学和心灵学(Mateer, 1904b, p. 354)。可以看出, 在当时丁韪良所使用的“性学”译词, 对狄考文影响之大, 将“性学”置于首位上。而“心灵学”则是受到了颜永京译著《心灵学》一书的影响。

从狄考文编的《术语词汇》一书收录心灵学的学科术语来看, 其大部分都是收录了颜永京、谢卫楼、丁韪良在各自书中所用的术语, 如颜永京创制的呈才(presentative faculty)、意影(conception)、原意绪(intuitive conception)等, 谢卫楼创制的自万取一(induction)、自一推万(deduction)、原知(intuition)等, 丁韪良创制的行梦(hypnotism, 今译为催眠)、梦行(somnambulism, 今译为梦游)、心君(will)等。不过由于宗教领域以外日本学界术语的传入, 这些传教士创制的术语逐渐式微, 未能被后世所继承。例如, 1904年《术语词汇》印刷出版, 而同期, 日本外来词是1900年之后开始大量传入, 1903年由日本留学过的学生们编写出《新尔雅》新语词典印刷发行, 心理学汉语术语在向近代化迅速转型。受严复创译新语及日本外来词等诸多因素的影响, 狄考文等传教士们几十年来创制的汉语术语并未在学术界留下太大的影响。

6.3 任登州文会馆首任馆长期间对心理学知识的传播

登州文会馆的确在后期(1904年之前)有开设心灵学课程的可能, 到1904年广文学堂时期, 心灵学就列在正斋的第4年首季开设(郭大松, 杜学霞, 2012, p. 101)。到了1907年, 有资料记载博特(Burt)在此讲授心理学课程(Corbett, 1955, p. 81)。可以说, 登州文会馆后期有着开设心灵学课程的传统, 而开设心灵学传统可能源自于狄考文对包含着心灵学知识的《天道溯原》教学工作, 及其与著者丁韪良的交往, 还有登州文会馆的藏书情况。

丁韪良是一位具有心理学知识的传教士, 1854年出版了含有心理学知识的《天道溯原》, 如第六章“以灵魂为证”中就包含着朴素的心理学知识, 例如“盖致知者为灵才……大端有五, 觉、悟、记、思、像。” “心才有四, 欲、情、好恶、是非” (丁韪良, 1869, pp. 6−7; 参见: 阎书昌, 2012)。1878年, 丁韪良计划编写mental philosophy教科书, 而此时狄考文也是学校及教科书委员会成员之一。1898年丁韪良出版了心理学专著《性学举隅》, 狄考文为该书写过书评。可见, 丁韪良与任登州文会馆首任馆长的狄考文有着密切的接触。1878年3月, 狄考文曾给丁韪良写信提到丁韪良“上次到登州来的时候”计划编写物理学的书, 以及后来丁韪良又曾到登州拜访过狄考文(费舍, 2009, pp. 106−107)。有学者称, 丁韪良与狄考文交往甚密, 夏季常来登州狄考文家避暑(郭大松, 杜学霞, 2012, p. 4)。另从图4中可以看到他们二人之间关系相当密切, 因此可以判定他们对双方的活动都是十分了解的。登州文会馆头十年开设的课程中, 狄考文自己曾提到学生们学习基督教的相关课程包括《天道溯原》一书(费舍, 2009, p. 88)。在1891年印行的英文版《登郡文会馆要览》及同年印行的《登郡文会馆典章》中同样注明了第一年中学生要读《天道溯原》上卷, 第四年要阅读其他卷。由此可见, 尽管文会馆早期因为缺乏教科书而没有开设心灵学课程, 但是在其他课程中渗透着心理学的相关知识, 心理学知识在此有所传播。

《天道溯原》中的心理学知识在登州文会馆里的讲授, 使得一些学生具有了一定的心理学知识。例如, 登州文会馆1887年(光绪十二年)毕业生罗善智(字子明), 1894年(光绪十九年)毕业生綦鸿奎(字吉甫)二人“夙擅格致、天算诸学, 于性学(心理学——引者注)尤易明晰, 以为臂助, 时称得力” (丁韪良, 1898, pp. 6−7)。由此可以看出, 作为登州文会馆的毕业生二人可能在读书期间接触到了心理学知识(《天道溯原》课程的讲授), 并利用相关知识协助丁韪良将《性学举隅》出版。

中国传统文化意义上的心理学知识也在登州文会馆藏书中有所体现。印行于1913年的《文会馆志》中称:“文会馆章程, 原定为正、备两斋, 正斋六年卒业, 分道学、经学、国文、算术、历史、理化、博物暨性理、理财、天文诸科。” (郭大松, 杜学霞, 2012, p. 71)“性理”名下的“学堂购书”有“性理大全、性海渊源、善恶理证、人学、人种交涉论衡、哲学源流考”等图书(郭大松, 杜学霞, 2012, p. 81)。经查, 《性理大全》为明代胡广等于永乐十三年(1415)奉成祖之命编撰的宋儒性理学说汇编, 《性海渊源》为1893年德国传教士花之安专门探讨中国人性论的著作, 对孟子、朱熹等人的人性观进行了评述。从文会馆的“图书略目”之下, 就列有“性理”, 包含中国文化中的人性论、性理学的内容。在当时心理学还没有定名的时代中, 性理、性学可以视为同心灵(理)学很相近的中国概念。

7 结语

狄考文在晚清心理学传播中的贡献在于他以英文自创词对psychology一词表达的汉译, 这是他在1877年发表的英文《中国的教科书》中提到的, 可以视为他对Mental Philosophy教科书编纂工作的关注, 及1899年对丁韪良著《性学举隅》一书的高度评价。狄考文还在1881年写规划书将登州文会馆扩建为大学堂时, 准备将来开设mental science课程, 1896年在其日记中称已收集到包含心理学的专业术语名词, 以及1904年开展术语统一工作中对颜永京、谢卫楼、丁韪良所创译语的吸收。这一系列的活动使得在登州文会馆中存在着心理学知识传播, 也使得1904年之后有开设心理学课程的传统。但是, 中国心理学史界认为登州文会馆最早开设心灵(理)学课程却可能是错误的, 据目前发现的一则证据, 1891年之前没有开设心理学课程(当时称为mental science)。进而根据1891年印制的课程表, 可以大致判定登州文会馆大概于1896或1897年开设心灵(理)学课程。而且, 1896年, 狄考文就开始收集心理学专业名词的工作, 他在收集这些专业名词的工作时, 就需要接触到颜永京的《心灵学》、谢卫楼的《灵学略论》著作, 另外还有1898年出版的《性学举隅》, 大抵这些著作可以解决狄考文缺乏心灵学教科书的窘境。判定登州文会馆开设心灵学课程的时间, 要晚于颜永京、谢卫楼分别于1880年、1891或1892年在各自学校里开设课程。可以看出狄考文在晚清心理学传播过程起着一种沟通交流的作用, 推进着心理学术语的统一及学科教学的工作。而且, 狄考文对心灵学的关注使得登州文会馆保留着一种心理学的教学传统, 并得以延续, 至少到1907年就开始明确记载由博特讲授心理学课程了。

特别是狄考文对心理学汉语术语创译的态度值得肯定。1877年, 狄考文在一篇文章中用自创单词“soullaw”来表示psychology, 这是以psychology本义来直译的做法, 并称“这样的措辞不仅缺乏尊严, 而且在实践中也会令人窘迫和尴尬”, 可见, 他并不主张从其英文本义去创制汉译, 而是要在相关术语创制中考虑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因素。同时, 狄考文这一点又反映在对“性学”作为psychology的翻译上。1898年狄考文对丁韪良使用“性学”一词作为心理学名称的做法深表赞同。在这里并不是说丁韪良用“性学”来翻译心理学就是最好的策略, 而是反映狄考文认同丁韪良的做法, 即中国传统文化在译语创制过程中发挥应有的作用。传教士们创制的心理学汉语术语最终因为种种原因, 而未能保留下来, 不过, 他们对中国传统文化中所蕴含价值的认同值得予以肯定。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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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W. Mateer and the spread of psychology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From the school where a mental philosophy course was first offered

Abstract

In the English literature of the 1840s-1860s, “mental philosophy” and “psychology” were used interchangeably, gradually transitioning to the term “psychology” after 1860. In Chinese, “mental philosophy” is generally translated as Xin Ling Xue心灵学, which later came to be considered psychology. In the process of examining the proposition that the first mental philosophy course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psychology, analysis of Dengchow College diplomas from 1885 and 1889, the 1891 diploma style, and other historical data, supplemented by biographical information on C. W. Mateer about the early courses offered at the Dengchow College, revealed no evidence of a psychology program at Dengchow College in 1877. A curriculum from 1891 showing a course in Xin Ling Xue心灵学 in the sixth year suggests that Dengchow College may have offered psychology classes in 1896 or after 1897. The curriculum noted that “Several desirable branches, e.g., Mental Science and Physical Geography have been omitted for want of suitable textbooks.” There remains a lack of information about who taught these courses and what materials were used. Dengchow College offered psychology courses significantly later than Y. K. Yen at St. John’s College in 1880 and D. Z. Sheffield at Luhe Academy in Tungchow around 1892. Relevant information supports the teachers and teaching materials in these two schools.

Mateer’s contribution to the spread of Western psychology during the late Qing dynasty is notable for his efforts in unifying psychological terminology and his attention to W. A. P. Martin's plan to write a textbook on Mental Philosophy, and his monograph, Xing Xue Ju Yu性学举隅. Among these efforts, his recognition of the term Xing Xue性学 as a translation for psychology were particularly significant. Mateer began his term on the School and Textbook Series Committee in May 1877, during which the Committee planned to develop a Chinese textbook on Mental Philosophy, with Martin taking responsibility. Both Mateer and Martin were members of the commission and maintained a close association. In October 1877, Mateer used the term “psychology” in an English article, providing commentary on its Chinese translation. Mateer’s interest in psychology was evident in his role as chair of the Publication Committee, established in 1890 to organize terminology. The responsibility for mental science terminology fell to Sheffield. Progress in the harmonization of terminology was slow until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Scientific Terminology Committee in 1896, which significantly advanced this work. In his 1896 diary, Mateer noted that he had collected terminological work in fifteen disciplines, including psychology. In 1898, Martin published his monograph, Xing Xue Ju Yu性学举隅, which was followed by a critical essay from Mateer. Mateer highly praised the monograph, particularly its use of the term Xing Xue性学. Mateer’s involvement in the publication of Technical Terms, English and Chinese in 1904, where he served as editor, further highlights his contribution to the development of psychological terminology in China. Many of the psychological terms included in the book were derived from Sheffield’s unpublished teaching material on mental philosophy (around 1892), Yen’s book Xin Ling Xue (1889), and Martin’s monograph Xing Xue Ju Yu (1898).

Mateer’s transition from opposing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psychology in Chinese translation to adopting the term Xing Xue性学 illustrates his recognition of the contribution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in creating Chinese terminology for psychology. This shift underscores his effort to draw nourishment from Chinese culture to facilitate the translation of Western studies.

Keywords Calvin Wilson Mateer, Tengchow College, mental philosophy course, Scientific Terminology Committee, William Alexander Parsons Mart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