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流派的当代演绎

2024-11-08 00:00:00封戈童
歌剧 2024年10期

布雷根茨是奥地利西部的一座小城,位于欧洲第三大淡水湖博登湖的东岸。这里连接瑞士、奥地利和德国,四季风景迷人,是德语区的度假胜地。布雷根茨音乐节是博登湖区极负盛名的夏季音乐节,它的传统可追溯到1946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不到一年,布雷根茨音乐节作为音乐周正式启动。1946年8月5日,莫扎特12岁时创作的独幕歌唱剧《巴斯蒂安与巴斯蒂妮》作为在湖上的首场演出,被载入史册。演出在两艘驳船上进行,一艘用于搭建舞台,另一艘用于交响乐队演出。

选择将美丽的博登湖畔作为舞台JLPZYnuzINtzMNl90xNf9A==的想法获得了巨大的成功,驳船上的演出逐渐发展成了布雷根茨音乐节最具特色和吸引力的开放式湖上舞台。这个舞台将人文与自然景观完美结合,每天可供7000名观众欣赏歌剧。《蝴蝶夫人》《魔笛》《图兰朵》《卡门》《弄臣》等乐迷们耳熟能详的经典歌剧都曾在此上演。在水上舞台,歌剧导演可以打破剧院空间的束缚,所以这里的歌剧制作总能以导演大胆的奇思妙想令观众耳目一新,吸引新老乐迷慕名而来。据音乐节官方数据统计,2024年布雷根茨总共迎来了超过26万名观众。

今年,德国导演兼舞台设计师菲利普·斯托茨(Philipp St?lzl)继2019—2021演出季在水上舞台导演了令人过目难忘的《弄臣》之后,此次他带着卡尔·玛丽亚·冯·韦伯(Carl Maria von Weber)的德语浪漫主义歌剧《自由射手》(Der Freischütz,又名《魔弹射手》)的新制作再度重磅回归。该歌剧将在布雷根茨水上舞台的两个夏季演出季(2024和2025)上演将近60场,为歌剧爱好者们带来限量版的视听盛宴。

马克斯的爱情烦恼

马克斯(Max)想娶森林守护官库诺(Kuno)的女儿阿加特(Agathe)为妻。为此,他必须在明天的射击比赛中取胜。巨大的压力下,马克斯接受了猎人卡斯帕(Kaspar)的帮助,同意让萨米尔(Samiel)在午夜的狼谷(Wolfsschlucht)为自己制造七颗百发百中的魔弹。但马克斯有所不知,卡斯帕早已将灵魂出卖给魔鬼萨米尔,而最后一颗魔弹的射击目标也是由魔鬼决定的。这个故事的文学脚本来源于德国作家奥古斯特·阿佩尔(August Apel)和弗里德里希·劳恩(Friedrich Laun)1810年出版的《鬼故事集》(Gespensterbuch)系列书籍的第一卷。这个故事原本的结局十分悲惨:“枪声响起,就在这时,凯琴(歌剧中的阿加特)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尖叫……而威廉(歌剧中的马克斯)在疯人院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歌剧剧本作家弗里德里希·金德(Friedrich Kind)将这个德国民间故事的结尾修改得皆大欢喜:隐士(Eremit)帮助了这对爱人,第七颗子弹偏离了魔鬼预定的方向:中弹身亡的不是阿加特,而是卡斯帕。马克斯获准与阿加特结婚,并被选为世袭森林守护官,将接替他岳父的工作。

夏季博登湖上的冬日村庄

导演将一个寒冷破败的冬日村庄搬上了博登湖的夏日水上舞台:在湖面滑冰的马克斯和阿加特、手持猎枪的村民们、倾斜的教堂塔楼、小木屋、酒吧、干枯的树枝以及落雪的山丘。这些元素不得不让人想起1565年老彼得·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l der?ltere)为安特卫普商人兼收藏家尼古拉斯·扬格林克(Nicholas Jangelinck)绘制的《四季》组画中的《雪中猎人》(Jagers in de Sneeuw)。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冬季的欢乐节日气氛:剧本将故事背景设定在30年战争结束后不久的波希米亚,被战争摧毁的村庄弥漫着凄凉,笼罩在阴郁之中。

菲利普·斯托茨希望此次的制作能够挖掘出这部歌剧全部的戏剧精华,并将其注入制作中,让歌剧焕发出不一样的生机;同时他也希望这个舞台能打破传统概念,带给观众沉浸式的观剧体验。导演用华丽的布景和炫目的电影效果兑现了他的承诺。

当然,博登湖也要成为歌剧演出的一部分!斯托茨在湖岸建造了一个宽65米、深2.5米、容纳48万升湖水的巨大水池。这个水池构成了一个人工潟湖。在潟湖湖面上的舞台,总面积达680平方米,用于搭建房屋道具。如果观众对布雷根茨歌剧节以往的制作比较熟悉,便不难发现,这是水上舞台首次与观众席连接。从前的水上舞台仿佛博登湖中的一颗珍珠,在距离观众稍远的地方闪闪发光;在此次这个与观众席连接的舞台上,演员可以直接在舞台边缘与观众互动,仿佛是“画中人”走出画框——这也正是导演的意图。

当然,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本制作中的电影效果。有许多瞬间,观众可能会以为自己置身于电影片场:在著名的狼谷场景中,一条喷火的巨蟒从水中升起,让人想起《哈利·波特与密室》。恐怖的骷髅僵尸从湖底爬上来,在舞台的边缘挣扎,像极了《加勒比海盗》。血色的月亮、奔腾的骷髅马、用于制造魔弹的燃烧火圈、烟雾以及魔鬼台词的回音恐怖音效,营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秘气氛。在最后一个场景中,奥托卡王子(Ottokar)和他的三个皮肤雪白、戴着五颜六色假发的女伴穿着美丽的丝绸节日长袍,坐在梦幻般的皇家雪橇中出场。此刻,观众仿佛打开魔法衣橱的门,进入了克莱夫·斯泰普斯·刘易斯(Clive Staples Lewis)《纳尼亚传奇》的冰雪世界。

“六发击中,七发愚弄!”(Sechse treffen, sieben ?ffen!),这是危险的魔鬼游戏。《自由射手》实际上是一个黑暗的、“浮士德式”的故事:在原本的故事中,马克斯为了获得尘世的幸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并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自由射手》原剧中,歌唱与对白的混合形式,为该剧的现代化改编提供了绝佳的机会。在布雷根茨的演出中,魔鬼萨米尔从一个传统的、只献声的幕后角色发展成舞台上的主角。菲利普·斯托茨和扬·德沃夏克(Jan Dvo?ák)对文本进行了再创作,几乎完全改编了本剧魔鬼的文本部分。萨米尔身着红色紧身连体服,看起来像蜘蛛侠或者死侍。他俏皮、幽默、讽刺,但又清醒地操控着剧情的发展。

夜幕降临。伴随着火红的落日和在夕阳映照下的彩云,雪白的村庄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被赋予了生命。歌剧正式开场15分钟前,演员就陆续上台开始表演:首先为观众展示的是《自由射手》的悲剧性结局,类似上文提到的《鬼故事集》中所写一样:阿加特的葬礼正在进行,马克斯被绞死。魔鬼萨米尔伪装成牧师,他身着神职人员的衣服,爬上一棵树,脱掉外套,向观众们揭露了自己真实和邪恶的身份。教堂塔楼的指针回转,时光倒流,故事以倒叙的方式展开。正如魔鬼所言:“今天的一切都是因为昨天。”隐士在最后一幕出现。他宣布射击比赛无效,并批准马克斯与阿加特结婚。然而,细心的观众会立刻认出隐士神圣面具下那双熟悉的红手套,紧接着,我们听到了萨米尔的笑声。这又是一场魔鬼的游戏!无论时钟如何向前或向后转动,故事仍然在萨米尔的股掌之间。

优秀的音乐表达和当代演绎

在上述情况下,演出的重点仿佛从音乐转向了舞台。然而,《自由射手》是一部真真正正的歌剧作品。曼迪·弗雷德里克(Mandy Fredrich)饰演的阿加特和汉娜·赫富特纳(Hanna Herfurtner)饰演的安琴(?nnchen)的歌声尤其出彩。饰演马克斯的托马斯·布朗德勒 (Thomas Blondelle)和饰演卡斯帕的大卫·史戴芬斯(David Steffens)也同样获得了观众的热烈掌声。观众的最爱无疑是饰演萨米尔的莫里茨·冯·特劳恩费尔斯(Moritz von Treuenfels),他以诙谐幽默的演出获得了全场最高的欢呼声。

维也纳交响乐团(Wiener Symphoniker)在雅岛绘里奈(Erina Yashima)女士的指挥下,在歌剧节音乐厅内完成了出色的演奏,演出的音画实时同步到水上舞台的两侧,使歌剧演出熠熠生辉。此外,舞台右侧增加了羽管键琴、手风琴和低音提琴的乐队合奏,他们演奏的是韦伯歌剧中原先没有的段落,使得歌剧的音乐风格更加多元化。

这是一个颠覆经典和极具娱乐性的歌剧之夜。不过《自由射手》的传统乐迷,得带着一颗强大的心脏走进剧院,因为在剧中很多段落,观众根本无法找到传统歌剧《自由射手》的影子。据菲利普·斯托茨介绍,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今天的观众感受到,歌剧主角不仅仅是“历史人物”,歌剧也不是“博物馆艺术”。通过这个制作,导演向我们传递了一个非常明确的信息:在歌剧舞台上,一切皆有可能。这也许就是歌剧演出的未来。

掌声应该送给全体演员,因为他们在演出中除了正常的歌唱和表演外,还必须时刻注意舞台上的复杂地形和诸多水域,同时还要关注从歌剧节剧院里同步而来的指挥的视频。演出结束时,观众席上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但也零星传来正统派歌剧观众的嘘声,他们无法接受导演对歌剧的诸多改编。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当代导演制歌剧制作就是要引起不同的思考,然后倾听大众的回音。虽然这部作品挑战了观众的传统期待,但它以其超越流派、将经典歌剧重新演绎的创新精神,让演出处处充满惊喜。这是一场特别而有趣的歌剧演出,绝对是音乐、戏剧迷们不能错过的精彩体验!

水上舞台的灯光熄灭。与布雷根茨隔水相望,与奥地利接壤的德国巴伐利亚小城林道(Lindau)在博登湖的湖湾中闪闪发光。一艘灯火通明的游船从那里驶来,火车站还停着一列夜间开往瑞士苏黎世的列车。博登湖面上已恢复平静,超现实主义风格舞台上的人造烟雾消散,耳熟能详的《猎人合唱》仍余音绕梁,那是19世纪德国浪漫主义歌剧的一阵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