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记

2024-11-07 00:00:00周启平
参花(上) 2024年11期

母亲掀开我的被子时,我才发现敞开的窗子已经挤进来了白花花的阳光。我揉了揉眼睛,看见光柱里许多絮状的东西在飞舞。“都几点了,还不起来。”母亲嘟哝着。我把母亲掀开的被子又重新盖在身上。懒懒地说:“妈,让我再睡一会儿。我困。”母亲嘴里念念有词,但我又睡着了。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我腾地跳了起来,穿衣,漱口,简单化了个妆,背着包刚要出门,父亲拦住我问要不要车。我苦笑了一下说:“爸,公司已经盘给别人了。”父亲怔了一下,搓着双手问:“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事。公司不是开得好好的吗?”父亲脸上的失落,让他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我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只侧身从他的旁边挤了过去。

走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却忽然对这座叫寻梦的城市产生了一丝惶恐。我,欧阳琴,马兰兰,三个创业者把苦苦支撑了三年的公司廉价盘了出去。我们眼睁睁看着对方把“寻美服饰设计有限公司”的牌子摘了下来,换上了“聚财宝投资股份有限公司”的牌子。欧阳琴的眼里闪烁着泪花,我和马兰兰也面色凝重。在“缘酒吧”喝完最后一顿酒,我们就将各奔东西。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四处筹钱成立了这家公司,那时,每个人亢奋异常,经常在“缘酒吧”畅谈。兴奋时干脆搂抱在一起,憧憬着公司的未来。我们谈论着公司的产品要走出小小的寻梦市,走向北京、上海甚至全世界。做大做强的“寻美服饰设计有限公司”一定要在深圳的创业板上市。寻梦市的“寻美服饰设计有限公司”要成为寻梦人的骄傲,我们也要成为年轻的90后的榜样。然而,公司财务上的漏洞让公司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这个没有根基的小公司挣扎了一段时间后,我们不得不把它盘了出去。

喝着啤酒,聊公司的得失,每个人的嘴角都浮动着啤酒的白色泡沫。这三年来的不易像一座火山在此刻爆发了。酒精、泪水和我们失控的情绪混合成离别之前的落寞与心酸。马兰兰拍着我和欧阳琴的肩膀说:“我是公司的财务管理,没有监督好公司每一笔款项,我对不起为公司努力过的每个人!”说完她拿起一瓶啤酒大口地喝了qWyX3UJp5M07I+sR+gACLQ==起来。我和欧阳琴连忙夺下她手里的啤酒瓶。我说:“钱虽然是你从账上划拨出去的,但决定是我们共同做出的。不能怪你,要怪就怪咱们太年轻了。”涉世不深的我们认为只要多为公司揽到好的业务,公司自然会办出成效,却不想被曾长水钻了空子,让我们的梦想如同一个破碎的泡沫。我们咬牙切齿,似乎这个人一出现,我们就会冲上去把他大卸八块。可事实是他卷走了我们公司的八十五万后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派出所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他的踪影。他的这一举动无异于在我们公司的要害部位捅了一刀。当我们喝得几乎不省人事的时候,酒吧老板从我的手机上找到我父亲的电话,父亲便开他那辆车把我们送回了各自家。今天,公司盘出去已经两个月零六天了。当我再次经过公司之时,那里面仍然是热闹的、忙碌的,但已经跟我无关。我现在要去西安,找一个名叫项苍的人。

项苍是我美术学院的同届校友。他本人除了个子高,长得相当普通,至于我对他的印象可以忽略不计。我相信第一印象。第一印象是我与他人交往的前提。虽然大家都说不要以貌取人,但我做不到。我觉得第一感觉好的就是好的,不好的就是不好的,无论后面怎么弥补,我都不会把第一印象不好的重新放置到好的行列。为此我还和我的室友欧阳琴发生过激烈的争辩。她说,好与不好要辩证地去看,比如在某个时刻他是不好的,但只代表在那个时刻,不代表下一个时刻他还是不好的。另一个室友马兰兰也跟我一样,相信眼缘。马兰兰说,她不是一个偏执的人,但她信第一眼,第一眼准确率不一定有百分之百,但也八九不离十。马兰兰便凭她的“第一眼”找了个长得跟瓷娃娃一样的男朋友。我和欧阳琴就笑她,说她相中了一只可爱的“瓷娃娃”。而欧阳琴则抱着她不相信第一印象的理论,对马兰兰每天腻着“瓷娃娃”男朋友到处招摇嗤之以鼻。她说她相信缘分,那个最好的他或许就在某个喷泉旁边或者校园的某棵银杏树下与她来一次浪漫的邂逅。而我跟项苍的初遇缘于学校的一次演讲比赛。在平凡的外表下,项苍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犹如天籁让我瞬间折服。那次的演讲比赛,项苍以极高的分数压倒了我们一帮擅长演讲的“才女”。那一刻我居然莫名地对他产生了好感。

第二次的交集是他在操场上踢球,足球恰好滚到我的身边。我把球捡起来送到他手上,他突然叫出了我的名字“胡归雁”三个字,这令我吃惊。之后,我们便因人为制造的断断续续的“不期而遇”而相熟了起来。我不知道项苍有何感受,至少我有意无意地将内心的汹涌遮掩,生怕从脸上透露出来些什么,从而破坏了彼此之间的默契或是平衡。似乎项苍与我都很认同这种心照不宣的“交往”,既没有压力,也没有什么约束。我的两个室友反倒急得抓耳挠腮地替我出主意。马兰兰说,胡归雁啊胡归雁,他你也?跟他挑明了。他像潜力股,小心被别人抢了去哦。欧阳琴也在一旁说道,是啊。喜欢就是喜欢,别这样扭扭捏捏。勇敢点,我们支持你。

时间转瞬即逝,在我们即将毕业各奔东西的时候,我与项苍面前仍然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山峦。两个闺蜜已经十分鄙视我这样处理这份感情,她们甚至开始给我泼冷水了,说我们之间啥也不是。其实,我的心里也很矛盾。我一个女孩子可以矜持,但他一个男孩子就应该大胆表白。不表白,我们之间就只能停留在友谊这个层面。而一旦他表白,我觉得我会像一只飞蛾一样扑进他这团燃烧的火。我一直在等待,而他似乎一点也不懂我的心思。失望的情绪像一团乌云慢慢在我心头浮起。之后我有意不去图书馆了,只把书拿到寝室里看。我恍恍惚惚的,犹如病态。那条伸出去的朦朦胧胧的爱情的触须我想扯回来。也许项苍根本没有那意思,反倒是我自作多情了。可没过多久,他就跑到寝室问我怎么不去图书馆。我侧着身子坐在床上,没有搭理他。这时,在一边玩手机的欧阳琴说,她犯花痴了呗。我气得把一个枕头扔向了欧阳琴。项苍也有点不好意思,他小声地对我说了句“你先休息吧”,就离开了我们的寝室。傍晚,项苍塞给我一杯热乎乎的奶茶说,明天下午他在图书馆等我。之后他高大的身影在路灯下晃动了一会儿,消失在夜色里。

说实在的,这一夜我是在忐忑中度过的。我猜不透项苍约我去图书馆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就要迈进爱情的门槛?在即将毕业的时候,他的脑壳才突然开窍了?在迷迷糊糊中似乎他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向我走来,来到我面前后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枚精美的钻戒戴在我手上。这些在电影里出现的桥段,恍然间在我的梦里再演绎了一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预言,我既憧憬又担心。

我如约坐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不知道等一下会发生什么,我惴惴不安。我拿着一本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不停地翻着,这个黑黑的陕西汉子会是我生命里的荷西吗?项苍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微笑着由远及近地向我走来。我的心跳得很厉害。他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你今天是怎么了?怪怪的。”项苍迟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摸索出一个红色的小袋子。他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把看起来很老的铜锁。项苍说:“这把铜锁是我母亲给我的。她说这把铜锁在她家传了几代才传到她的手里,虽然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但从她祖父手里遗传了下来,意义就不同了。可惜她的命不好,一辈子被禁锢在黄土高坡,从来没有进过城。她说很想去西安看看,看看西安的繁华。但一场大病让她倒下去了,憨厚的父亲便带着她去西安的医院看病。医生看后对父亲说,回去吧,不要浪费钱了。父亲含着眼泪带着母亲辗转着又回到家。在回来的路上,母亲说这辈子总算来了一趟西安,也值了。父亲则在旁边泪流满面。母亲回到家后就把铜锁交给了我,她说,‘妈看不到你娶媳妇了,你就代我保管好这把铜锁,如果找到了你中意的女人你就把铜锁交给她,就算是妈的见礼吧。’”

说到这,项苍眼圈泛红。他继续说:“母亲没有等到我考上大学,就撒手人寰了。剩下父亲和一个妹妹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艰难地活着。而我毕业后不想留在寻梦,我要回到我的家乡,那是我的根。归雁,你是属于寻梦的。我不想用这把锁锁住你。”说完,项苍的脸色苍白,紧紧地攥住铜锁,手慢慢缩了回去。我没想到项苍跟我说的会是这些,这跟我设计的情节大相径庭!一份美好的爱情似乎还没有开始,就宣告了结束。我呆呆地坐在那,内心的感觉怪怪的,像绝望后的释然,又像梦想破灭后坠入冰冷的现实。许久,我挤出一丝尴尬的微笑说:“这算是给我一个抉择的机会吗?”项苍的脸色惨白,他连忙说:“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耽误你。”我站起身,拿起三毛的书对项苍说:“就要分别了,你保重!”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寝室,欧阳琴和马兰兰伸着脖子打探情况。我说,我被他的铜锁吓到了。然后,便把图书馆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们。马兰兰气得一拍大腿说:“土包子,不懂怜香惜玉!”欧阳琴则安慰我说:“咱归雁这么漂亮、优秀,啥样的男生找不到?山沟沟里出来的不懂浪漫,他配不上咱的归雁。”两个人见我情绪低落,便将系里的那些男生一个个分析,似乎要为我找到最匹配的一个。项苍离校的日子,我犹豫着要不要去送送他。虽然他让我很不情愿地划掉了一份虚构的爱情,出于礼貌我还是去跟他告了个别。我内心有些酸楚,可还是希望他离开校园后能够在他的家乡有好的发展,能够找到那个收下他那柄铜锁的女孩。项苍默默地向我挥着手,又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我点点头。我觉得他是属于那片黄土地的。之后我也在寻梦开始了我的生活。我们三个闺蜜成立了属于我们的“寻美服饰设计有限公司”。

“寻美服饰设计有限公司”的成立,马兰兰功不可没。更准确地说,是得益于她的白马王子“瓷娃娃”。“瓷娃娃”名叫汪东,在我们规划公司之时,是他硬求着寻梦农商银行的主任,也就是他的父亲,贷给了我们公司三十万元启动资金,让我们梦想的航船启航了。

一位中年妇女来到公司问能不能为她设计两套款式不一样的春秋服。欧阳琴问她对衣服有什么要求。这位看起来身形精瘦但不失高雅的中年妇女说,没有具体的要求,跟别人的不一样就行。“不一样”就是对我们最高的要求。我们学习的是美术设计,对于服饰设计我们都一知半解。虽然公司聘请了两位年轻且业务熟练的服装设计师,我们还是不敢怠慢。公司要开个好头儿,就必须认真对待每位顾客的每份订单,从而叫响“寻美服饰设计有限公司”这个牌子。研究、讨论、制作、修改后,终于设计出了六七套符合她气质的。中年妇女看过我们设计的服装之后,试了试便叫我们全部装好付钱拿走了。从她的眼神里我们没有读出她对我们设计的服装的任何态度。欧阳琴说,看来这单没有达到对方满意的效果。我和马兰兰为此有些沮丧。

但好消息还是有的,欧阳琴恋爱了。这个对人生的另一半有着极其完美要求的姑娘居然恋爱了。他的白马王子是一个扎着发辫、面容清秀的画家,叫萧楚。我们见到萧楚的时候,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风衣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正向欧阳琴挥手。我们不由地赞叹还是欧阳琴有眼光。我们把这事也看成是公司的喜事,而他的出现,似乎引来了几只花喜鹊,站在公司前的梧桐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马兰兰说,喜鹊来了,这是个好兆头!事实上,公司在这之后有了一些变化。变化就在于之前的那位中年妇女又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带来十多个研究服饰的专家。而这一次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堆满了笑容,她也极为专业地向她们介绍着我们设计的服装。临走的时候中年妇女告诉我们她叫于芬,是研究服饰的,很喜欢我们设计的服装。之后,在全国知名的服饰杂志《炫》上刊发了于芬写的名为《寻美服饰美的诠释》的文章。这对于我们公司来说,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欧阳琴为萧楚画展的事宜忙碌着。欧阳琴不太懂油画,但萧楚的油画作品荒诞、怪异的画风,她觉很有意思。虽然萧楚的画抽象,人与物都被异化,但欧阳琴认为这是另一种美,是属于萧楚的独特风格。萧楚平时带了一些学生,除了上课,就是躲在自己的画室里画画。欧阳琴忙完了公司的事情喜欢去萧楚的画室,看着萧楚在画布上涂抹。欧阳琴是萧楚油画作品的第一个观众,她十分享受这样的时刻。只是萧楚的油画并没有获得与之实力匹配的名声,哪怕在寻梦也很少有人知道画油画的萧楚。他是一个无名的画者,只有欧阳琴坚信萧楚将来一定是寻梦乃至全国响当当的画家。

“寻美服饰设计有限公司”在于芬的宣传下,在寻梦慢慢有了些名气。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公司员工数量扩大到三十以上,用马兰兰的话说,这是一个小作坊变成了一家正常的小公司。这时一个叫曾长水的人找到公司,说他是“圆梦”投资公司的负责人,想找好的项目投资。他说他考察了寻梦市的上百个投资项目,觉得“寻美服饰设计有限公司”符合他的投资理念。曾长水说的投资对于我们来说自然是很有吸引力的,因为我们缺的就是资金。三十万启动资金早就全部用于公司前期发展了。但凡能出资的,我们都考虑合作。而曾长水答应为公司注资二百万。二百万对于我们这样的小微公司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我们很感激曾长水。但他说他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负责对外的销售业务,说白了就是要插足公司事务。我们合计了一下,勉强答应了。曾长水拿出真金白银对公司来说是好事,至于其他的,等公司做大做强之后再说。毕竟在寻梦这样竞争激烈的地方公司的生存才是第一位的。而曾长水也确实为公司拉来了许多业务,让公司有了可观的收益。

欧阳琴找到市美术馆的姜馆长说明来意时,姜馆长面露难色道:“市里每年都有那么五六个办画展的画家,他们都可以拉来赞助。但你这不是市里的知名画家,恐怕不好办啊。”欧阳琴赶紧拿出萧楚的作品给姜馆长看。姜馆长戴上老花镜仔细欣赏起萧楚的油画来,一边看一边说:“确实不错。但你知道我们馆也没有额外的预算,如果要办画展,布展的费用、邀请名家的费用,以及请媒体宣传的费用不好办啊。画虽好,可不知名,赞助是个大问题。除非你们自己能掏这笔钱,美术馆可以免费提供场地。”欧阳琴问:“那得多少钱啊?”姜馆长说:“规格高点,展览三个月,八万块钱吧。”刚刚创业的萧楚能一口气拿出八万块钱吗?恐怕不现实。而欧阳琴自己的那点积蓄早就投到公司了。当她把姜馆长的话告诉萧楚的时候,萧楚沉默不语。他点起一支烟坐在窗口猛吸了起来。“以后不提这事了!”萧楚说完,扔了香烟,转身坐到画架前继续他的创作。“我来想想办法,画展还是要办的。”欧阳琴安慰他说。

马兰兰听说欧阳琴要替萧楚筹钱办画展,她跟我和曾长水商量能不能以公司的名义帮帮他,毕竟欧阳琴也是公司创始人,而且公司的效益也越来越好了。曾长水没有表态,只示意听我们的。我把这个想法跟欧阳琴说完,她连忙摇头说:“不行,不行,公司正在创业阶段,需要钱周转。”我说:“这样吧,萧楚学的是油画,让他跟咱们公司签订一份合同,替咱们公司在宣传、包装这块出点力,钱就算是他的酬劳。”欧阳琴想了想说:“我先替萧楚谢谢你们了。”她跟萧楚说这了件事,萧楚笑了笑说:“好吧,今后我也是你们公司的一员了。”欧阳琴很快把这八万块钱交到了姜馆长的手里。姜馆长盯着欧阳琴愣了半天说:“个人掏钱办画展,你这是第一个。”

项苍在终南山下承包了一百亩地。他在微信里说,他很想做一个终南山的隐者,但生活及家庭的责任不允许他在终南山过隐居的日子。所以他准备利用这一百亩地建成休闲、娱乐为一体的山庄。而且当地也给了他政策上的支持。我回他道:“如果有一天我厌倦了在寻梦的生活就去终南山下找你。跟你学种菜和养鸡。”项苍回:“你是属于城市的,而我是属于这片土地的。虽然我在寻梦读了大学,但我还是喜欢待在农村,并希望在这片土地上有所作为。”我回:“如果我真去了,你欢迎我吗?”项苍回:“胡归雁是城里的大雁,不会栖息到我们这个穷山沟沟里来的。如果你真来了,那是这片土地的荣幸。”我沉默了。霓虹灯的一缕光暧昧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很想抖落它。

画展终于落实了,但欧阳琴看见萧楚没有显露出兴奋的神情反而有点落寞。欧阳琴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萧楚说:“不是。”他盯着欧阳琴说,“我是担心画展。我的这些作品,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欧阳琴抚摸着他的肩膀说:“没关系,将来你会创作出不一样的画作的。”萧楚看着欧阳琴说:“我想创作一幅名叫《裸睡者》的画作。这幅作品我构想了很多年,但一直没有勇气去创作。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我想拿出我最好的作品。可到哪去找一位这样的模特呢?”萧楚脸上露出了沮丧之色。欧阳琴抚摸着他的脸颊说:“傻瓜,你转过身去!”一会儿,欧阳琴说:“转过来吧。”当萧楚转过头的一刻,身体似乎遭受到了猛烈的电击。欧阳琴裸露的身体像一块碧玉,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这不仅仅是一副完美的躯体,更是一尊完美的艺术品。萧楚有些慌乱,他从来没有以这样的方式面对欧阳琴。欧阳琴的身体本身就是一幅完美的杰作,他要做的工作就是把这幅杰作放置到画布上。“我来做这个模特行吗?”欧阳琴问道。“你——你——侧卧到那张静物桌上吧。”萧楚指了指画布前的那张长方形的桌子。欧阳琴按他的要求侧卧在那。萧楚便拿起画笔,他要用最适合的线条和色彩来表达这幅在心里酝酿了许久的画作。亢奋、紧张,使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的画笔继续在画板上涂抹着。《裸睡者》在画布上逐渐清晰起来。欧阳琴始终保持着萧楚要求的姿势。经过几个小时的创作,《裸睡者》完美地呈现在画布上。“这是我吗?”欧阳琴问。“是的,这个是艺术的你。”萧楚说。“艺术太神奇了!”欧阳琴感叹道。

欧阳琴双手抱住了萧楚,她感觉到了萧楚身上那团剧烈燃烧的火。萧楚也抱紧了欧阳琴。欧阳琴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像一头眼里喷出火的公牛。

萧楚的画展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寻梦市著名画家麦老对萧楚的画作赞不绝口,他说这是他这几年看见的最好的油画作品,特别是那幅《裸睡者》有印象派大师莫奈的影子。电视台、报纸对萧楚做了专访及专栏介绍。似乎一夜之间萧楚便成了寻梦市的名人。美术馆的姜馆长紧紧握住萧楚的手激动地说:“寻梦市美术馆以你为荣。”

曾长水不见了,连同他的“圆梦投资”在一夜之间消失了。马兰兰从账面发现原本要打到公司的十二笔款项,总共八十五万居然不翼而飞。不用说,这肯定是曾长水的“杰作”了。我们立刻报了警。警察立案调查的结果是曾长水利用投资的名义在寻梦市诈骗了六家公司,涉案金额九百多万,我们不过是其中之一。当时那种情况,公司不得不停止了大部分的业务。好不容易熬到了一切恢复正常的时候,公司业绩已一落千丈。虽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接受把公司盘出去的现实。

跟项苍提到公司倒闭的事情时我有些哽咽,他在电话里安慰我说,现在的公司都难,他的“隐者农庄”也在硬扛,往后应该会好起来的。他问我现在有什么打算。我说我也不知道,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其实这时候我内心迫切希望公安局能够早点把曾长水捉拿归案,拿回公司的资金。但除了做了大量的关于曾长水的笔录之外,案件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倒是欧阳琴在电话里慌慌张张地跟我说,马兰兰出事了!

马兰兰出事是因为她砍了“瓷娃娃”汪东。马兰兰脾气急,但她怎么会砍汪东呢?我问欧阳琴到底发生了什么,欧阳琴说,汪东把别的女人带回家,被马兰兰发现了蛛丝马迹。而且在汪东的手机里,马兰兰发现了他与那个女人的许多暧昧信息。然后他们就吵,吵急了马兰兰跑到厨房拿出菜刀要砍汪东。汪东不但不躲反而伸出右手放在桌子上说,往这砍,快砍!马兰兰在气头上真就砍了下去,然后她打了120,自己跑去派出所投案自首。现在人关在看守所里。唉,这个傻丫头太傻了。欧阳琴又跟我商量,是不是去看望一下在市医院住院的汪东,希望他能够对马兰兰网开一面,毕竟他们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在医院病房看见汪东的时候,他的脸色惨白。而他被砍的右手包扎得鼓鼓囊囊。汪东看见我们来了苦笑了一下说:“医生说我这只手只能恢复到正常功能的百分之二十,基本上算是废了。你们是为马兰兰来的吧,你们放心,我会写一份谅解书的,毕竟我们相爱过。希望她早点出来。”说完,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去。在我们眼里他们是完美得令人羡慕的一对,但现在一个失去了自由,另一个躺在病床上,令人唏嘘。一纸谅解书还是没能让马兰兰躲过两年的有期徒刑。我们去监狱探望她时,她人瘦削了一圈。她说,一时冲动让汪东残废了,她觉得自己不可饶恕,但汪东的背叛又让她不可接受,也许这就是命吧。欧阳琴对马兰兰说:“我和归雁商量好了,等你出来我们重新在寻梦办属于我19af6ec7a438282c68dfd616092353a4们的公司。‘寻美服饰设计有限公司’只是一个起点,不是终点。”欧阳琴的话让马兰兰的眼里重现了光芒。

出了监狱,我问欧阳琴下一步的打算。欧阳琴说:“萧楚准备到新疆去一趟,为他的油画艺术寻找灵感。我打算陪他一起去。去散散心,又能照顾他。你呢,你有什么打算?”欧阳琴问我。我?我还真的没有想过。我们三个90后,马兰兰在监狱,欧阳琴要陪着自己的白马王子到新疆去寻找艺术。像这个城市的名字一样,我们一直在寻梦,而这个梦却突然抛弃了我们,给我们挖了一个坑。忽然我想到了项苍,这个朴实的男人在属于他的土地上奋斗了多年,我该去看看他了。我拨通了项苍的电话,简明扼要地说我想去看他的农庄。项苍没想到我真的会去,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他问我什么时候来。我说,明天。白花花的阳光下,几只白头鹎站在路边的栾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道路上依旧车水马龙。而远处的塔吊下,打桩机正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它在为这座叫寻梦的城市打下又一处扎实的根基。

作者简介:周启平,江西省进贤县人。系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进贤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军山湖》诗刊编辑部主任。已在《诗刊》《星星》《散文百家》《四川文学》等刊发表诗歌、散文及小说作品一千余首(篇)。

(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