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散视角下《钢琴课》中非裔美国人的身份认同困境研究

2024-11-05 00:00:00李彤
名家名作 2024年29期

[摘 要] 奥古斯特·威尔逊是美国著名的非裔剧作家之一,他的戏剧诠释了他对美国非裔文化的深刻洞察,展示了非裔美国人的乐观态度。以萨义德和斯图亚特·霍尔的流散批评为基础,从心理和现实两个层面对《钢琴课》中非裔美国人身份认同困境的原因进行分析,并阐释了流散身份的构建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在戏剧最后,伯尼斯和威利通过用钢琴弹奏布鲁斯音乐与祖先进行了灵魂交流,并共同打败了敌人,最终实现了自我身份建构。

[关 键 词] 《钢琴课》;奥古斯特·威尔逊;流散;身份认同困境

一、引言

奥古斯特·威尔逊是二战后最有影响力也最具原创性的美国剧作家之一。他出生于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父亲是德国移民,母亲是非裔美国人。他毕生致力于通过“匹兹堡系列剧”来描绘非裔美国人在 20 世纪的生活和经历,他在剧中展示了非裔美国人的日常生活,承认他们的历史与文化意义赋予他们民族自豪感和自我认同感。《钢琴课》是“匹兹堡系列剧”之一,传达出威尔逊对美国非裔少数群体的同情和关注。这部戏剧使威尔逊成为第一位获得普利策奖的非裔美国剧作家。在《钢琴课》中,威尔逊以伯尼斯和威利两姐弟对一架旧雕花钢琴的争执为中心,展现了一个非裔美国家庭的生活。

Diaspora在英语中是一个外来词,源于希腊语“diaspeiro”,它是希腊语介词“dia”(意为结束)和动词“speiro”(意为播种)的组合。“diaspeiro”的本义为“分散”“种子的传播”。它最初是一个植物学名词,用来描述植物种子在一个或多个地区的传播,后被用来描述人类历史上发生过的更大规模的迁徙现象。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它逐渐成为一个学术术语,用以描述族群的大规模跨境流动。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加速,流散批评被用来研究族裔群体与当地社区之间的适应、冲突和融合等一系列问题。本文拟从流散视角出发,结合萨义德和斯图亚特·霍尔对文化身份的观点,从心理和现实两个角度分析《钢琴课》中非裔美国人身份困境的成因及其对身份的探索,这一探索经历了整合、回忆和混杂的过程。

二、身份认同困境的原因

(一)流散导致的无根感

个人或群体的身份危机经常是由散居引起的。与许多散居异国的群体一样,非裔美国人由于感到与散居地格格不入,在新的环境中生活不自在,因而承受着不可逆转的精神痛苦。萨义德在《关于流亡的反思及其他论文》中曾对流散群体的处境作出深刻阐释:“流亡在人与故土之间造成了难以忍受的裂痕:其本质上的悲哀是永远无法逾越的。”萨义德认为,流亡具有无家可归、陌生、焦虑和挣扎的特征,失去家庭、文化和故乡会使人与周遭环境变得疏离。他不仅强调了流亡者的散居经历,也突出了他们的无根感和流离失所的身心状态。散居群体及其后裔的身份认同是充满矛盾的,因为他们既远离了自己的祖国和原有文化,又与自己目前的居住地及其文化相疏离。此外,根据斯图亚特·霍尔的观点,身份是特定文化和民族固有的一系列特征。它是在历史文化的话语中形成的,讲的是定位而不是本质。因此,在分析影响非裔美国人身份认同困境的因素时,探究其历史和文化背景是合理的。

非裔美国人远离祖先,切断了与非洲故土及其文化的联系,历史记忆充满了苦难,难以忍受的折磨和难以忘怀的痛苦让他们充满了不安和恐惧。母亲奥拉死后,伯尼斯再也没有碰过那架承载着祖先血泪的钢琴。她说:“我不弹钢琴是因为我不想惊醒他们的灵魂。他们永远不会在这所房子里走动。”弟弟威利则坚持要卖掉钢琴,“换点钱买下萨特的土地”,他的家人曾在这片土地上日夜劳作,他急于摆脱历史,体现出他对过去屈辱的羞耻感。事实上,查尔斯家族的成员几乎都不愿意承认或直接面对自己的非裔美国人身份,因此如果没有有效的精神支持,非裔美国人将生活在文化失根的无奈之中。这些创伤性记忆带来的痛苦使他们没有勇气面对属于自己的历史,甚至选择忘记自己的民族文化记忆。所以,他们无法在主流社会中成功地建立自己的文化认同,只能生活在社会的边缘位置。他们是无声的、顺从的,是被排斥的他者。在被西方文化同化的过程中,他们失去归属感和身份,最终将注定沦为无根的个体。

(二)种族歧视和压迫

对散居群体而言,身份认同的困境不仅是由背井离乡单方面造成的,也与基本生存密切相关的物质和财政资源的匮乏这些现实因素有关。在《钢琴课》中,几乎每个非裔美国人都面临巨大的生存压力。

在剧中,曾祖父威利·博伊无法阻止自己的妻儿被罗伯特·萨特卖掉,而主人只为了以此换取一份给妻子的结婚纪念日礼物。虽然自1862年《解放宣言》发表以来,他们在法律上已经摆脱了奴隶身份,但他们从未真正成为自由人。对于查尔斯一家来说,半个世纪之后,他们仍然没有得到自由。在第二幕第五场中,威利告诉伯尼斯,他们的父亲博伊·查尔斯曾坐着说:“我有一双大手,但我该拿它们怎么办?我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为斯托沃先生收割50英亩的庄稼。”威利自己也继续受雇于南方的斯托沃,被迫一路将西瓜卖往北方,而伯尼斯则在北方给一个钢铁大亨做女仆,尽管他们辛勤劳作,却依旧一贫如洗。他们的叔叔多克“在铁路上工作”,只能住在一间狭小的公寓里。此外,伯尼斯的追求者艾弗里是一名电梯操作员。“钢铁、铁路、电梯都是工业文明的经典象征”,在工业文明的角落里,非裔美国人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最底层的工作,挣着最微薄的工资。

在大移民期间,“数百万美国黑人跋山涉水,北上寻找自由和成功”。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那些决意剥夺他们获得工作、住房和各种权利的人。可以说,南方猖獗的种族主义政策和农业经济将非裔美国人逼上了绝路。他们离开南方恐惧而悲惨的生活,来到北方寻找工作机会,希望过上有尊严的生活,然而北方的城市无论当时还是现在,对他们并不友好。现实的压力让他们缺乏生活的获得感和安全感,从而加剧了身份的模糊。

三、非裔美国人身份的构建

斯图亚特·霍尔在《文化身份与族裔散居》一文中提出,身份总是来自某个地方,因此“我们从哪里来”至关重要;而由于历史的发展和权力的作用,“我们变成了什么”也很重要。霍尔表示:“族裔身份是通过转变和差异不断产生和再生产的身份。”换句话说,散居社区内的身份可以通过不断重塑自我、拥抱变革以及颂扬其独特的文化根源而茁壮成长。斯图亚特·霍尔在他的文章《新旧身份,新旧种族》中也表明:“由于被排斥在多数民族之外,并被剥夺了在多数民族中的归属感,人们不得不寻找一些其他的根来立足。”在《钢琴课》中,非裔美国人明显地感受到他们的根就体现在他们的非洲血统中,因此伯尼斯和威利选择通过追溯非洲根源来确认自己的身份。

(一)寻找文化之根

《解放宣言》发表后,他们从未真正享有独立,身心仍然被奴役。受虚幻、虚伪的美国梦的欺骗,非裔美国人放弃了他们在非洲文化中习惯的思维方式,转而采用西方的思维方式,幻想融入主流社会。事实上,由于这种西方化,非洲文化的价值和精髓逐渐被剥夺,非裔美国人被边缘化和隔离的同时,也逐渐被美国文化和意识形态所同化。非裔美国人不可避免地遭受不公正和压迫,他们逐渐抛弃了自己的文化,这反过来又加剧了他们的困境。为了阻止非裔美国人对西方文化的内化,威尔逊担负起了通过写作来唤醒他们意识的重任。

在该剧的结尾,通过向祖先寻求帮助,伯尼斯逐渐意识到非裔美国人文化中蕴含的力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由于她不弹钢琴,钢琴就像一块“木头”一样矗立在客厅里。但在与萨特的最后搏斗中,这唯一的祖先遗物成了她仅有的武器。当帮助威利打败敌人迫在眉睫时,她大声唱道:“我要你们帮助我,请你们拯救我。”[2]并一遍遍呼喊着已故亲人的名字。非洲传统文化的无形载体——布鲁斯音乐,以其简洁的曲调和简单的节奏,最终唤醒了逝去亲人的灵魂,赶走了萨特的鬼魂。伯尼斯激昂的歌声和弹出的钢琴曲正是姐弟二人力量的源泉,为他们合力打败敌人提供了依靠。在一段段地找回曲调的过程中,伯尼斯似乎拥有了一种通过歌声和音乐达到真理的强烈冲动。伯尼斯的钢琴演奏锻造了一种专属查尔斯家族重构世界的布鲁斯音乐,在这种音乐中,家庭成员可以凭借他们的声音超越社会和种族的限制。

在《东方主义》中,萨义德认为自我认同不是静态的,它是一个复杂的历史、社会、知识和政治过程,是所有社会中个人和机构之间的斗争。按照萨义德的说法,族裔身份不是一种本质性的存在,而是一种动态的、持续的建构过程。雕刻的家族肖像装饰着钢琴的外观,为非裔后代提供了精神源泉和支持。此外,钢琴声也让伯尼斯从过去沉溺于家族辛酸史的痛苦中,理解了自己民族的文化才是她力量的源泉。只有通过钢琴,她才能帮助自己构建自我认同。她在弹钢琴时打破了钢琴与祖先被奴役之间的联系,在精神上与祖先重建了联系。这意味着她可以带着希望向前迈进,为她和她的家人带来更光明的未来。

(二)重返南方故土

在散居地背景下,文化身份是动态而非稳定产生的。姐弟二人对家族历史的态度表面上是不同的:伯尼斯刻意忽略,不愿触碰由钢琴带来的内心伤口,而威利则坚持易琴买地、极力掩盖家族史。事实上,他们本质上却是一致的:都过分关注历史的耻辱。一开始,威利就决心在这个世界上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也想为自己的家人争得一席之地。打败萨特的鬼魂后,他却决定和叔叔一起回到南方。斯图亚特·霍尔认为,身份是一种不断发展的产物,他对身份的理解突出了其动态性、流动性和变化性的特点。他指出,族裔身份是一个“成为”和“存在”的问题。它属于过去,也属于未来。身份来自某处,有历史,但是像所有历史事物一样,它们经历着不断的变化。“它们远非永远固定在某个本质化的过去,而是受制于历史、文化和权力的不断发挥”。钢琴声让威利意识到,在祖先的帮助下,他才能获得他所追求的东西,只要重新找回非洲文化之根,他就能重建自己的主体性。他已经与过去发生的不公正和苛刻待遇和解。同时,他不再害怕白人会对他做什么,因为他已拥有战胜死亡的力量。

威利在与萨特鬼魂的搏斗中,通过传统的非洲元素——钢琴弹奏的布鲁斯音乐以及钢琴上的鬼魂雕刻,感受到了来自本民族文化的强大力量。正如威尔逊所说:“自第一位非洲人踏上北美大陆以来,面对这个说你一文不值的社会,这场战斗就是一场肯定自身价值的战斗。”非裔美国人不允许自己被那些拒绝他们的人定义,这将变相接受他人的行为标准,承认他人的权威。威利从坚持买断钢琴到决定回到祖先留下血泪的南方,表明他在心理上已经为自己构建了一个真正的身份。

四、结束语

南北战争前,南方的非裔美国人被奴隶主所拥有,在重建时期成为地主的佃农,移居北方后又不得不屈从于无所不在的工业体系和西方文化。在主流社会中,非裔美国人不断受到压迫和隔离,其间也饱受身份认同模糊的折磨。在剧中,屈辱历史带来的痛苦让伯尼斯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种族的文化身份,甚至为了自我保护而选择刻意忽略自己的民族文化记忆,而威利则想卖掉钢琴,彻底摆脱那段不堪的历史。他们在自我麻痹中迷失自我,找不到自己的文化根基。同时,生活空间被白人不断挤压的现实又加剧了他们的无根感。

在危机和冲突中,剧中的非裔美国人选择追忆自己的非洲之根。通过布鲁斯音乐,伯尼斯和威利都获得了确立身份的力量,摆脱了白人统治的桎梏,从悲惨的过去中解脱出来。由此可见,文化身份不是固定的,而是在流散的语境中动态建构的,非裔美国人身份认同的真正意义在于不断探索中的自我反思、修正和重新发现。奥古斯特·威尔逊对姐弟俩成功的身份建构的呈现,为当代非裔美国人和其他生活在全球化时代的移民群体提供了可行的身份建构策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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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