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之间

2024-11-03 00:00项儒
知识窗 2024年10期

丝绸之路,这条美丽而迷人的古道,凝聚着一个历史和文化的梦。我一直向往敦煌,即将经过河西走廊,脚踏流沙,渐渐地向莫高窟神秘的门槛,向甘肃靠近了。

从福州出发,当飞机降落于兰州中川国际机场,凭窗眺望那清一色浑圆而赤裸的山岗时,我的心中不免一颤,好一处莽莽而苍凉的地方啊!甘肃与福建到底很不一样。福建的山岗一眼望去,青葱满眼。然而,车沿狭长的河谷驶向兰州市时,我看见路旁果园片片,桃满筐篮,瓜堆如山,一派丰收的景象,十里飘香,这又与福建的田园何等相像。的确,在下榻宁卧庄的夜晚,我们到黄河边散步,只见长河横卧城市之间,又顿生相似的感觉。福州城下也横过一条河流——闽江,也是这般模样,却与黄河又大不相同。

横贯兰州的黄河是一条历史河,一条母亲河。看到它就会让人想到石器和彩陶,想到青铜铸成的巨鼎与长矛,想到金戈铁马和边塞诗,想到古丝绸之路上的驼铃声。它很浑浊,那是因为它流经的历史土壤太肥沃了。

闽江呢?闽江是一条清清的河流,由于沿江森林的渲染,其色碧绿中透映湛蓝。这景致或许显示出几分灵性,但与黄河的雄浑比较,它就难免显得单纯、稚嫩,像个无知的孩童。

我绝非贬低闽江,我只是感到南方与北方之间存在一种隐然于血脉之中的差异。这种差异并不完全由于景观上的不同。

车驶出兰州市,攀越高高的乌鞘岭时,我们与那道沉默的长城同行。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长城,也不止一次去过八达岭和慕田峪的长城,与京郊的旅游景点相比,这段长城未免太残破和陈旧了,不过它给人一种真实的感觉。如果把甘肃境内这段长城比喻成不期而遇的一个不修边幅的农夫,那么京郊旅游景点上的长城则是个精心打扮的富商了。正因为它真实而朴素,才能给人以深刻印象,它是一排弹奏历史的琴键,一条裸露的刚劲的筋骨。这样沉重而伟大的遗产,它伴守着高山、草原、戈壁,默默屹立,默默延伸,默默地不屈不挠……

大西北给予南方游客强烈的震撼,似乎不止它的大漠,游走的龙卷风柱缓缓移动,薄雾般的海市蜃楼述说着梦境中的神话,还有那山,赤裸而坦荡,如同刀削出来似的。视线中的物象是可视的,灵魂中的形态是可感觉的。战争和诗歌的走廊,其影响远远大过河西走廊丰饶的物产,一座残存的峰燧就有一段历史,一阵大风剥去地上的浮土,就可俯拾上古的陶片、秦汉的古钱。这是何等富足的土地啊!

我此行有一种溯源的感觉。曾经繁盛一时的丝绸之路,衰退于宋朝,而后来作为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而闻名世界的东方巨港——福建省泉州市泉州港(古称“刺桐港”),正是兴起于宋元时期。

在古城泉州的仄街曲巷中漫步,我时常可见古港遗址的碑文标志,原物已不多见,如同凭吊后诸港时,除了耳畔萦绕着“涨海声中万国商”的豪迈诗句外,满目疮痍,眼空无物。填补这一空白的是如今的泉州,是福建省富有经济活力的地方。当年,弘一大师到泉州时,有感于古城浓郁的文化氛围,不无感慨地说泉州是“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现在呢?大街上步履匆匆的人流,灯火辉煌的酒楼,琳琅满目的商品,勾勒的已经是另一幅景观了。

南北方的差异,除表现在物象和体态之外,还源自血脉和内质,如同盛唐的粗犷和晚清之幽艳。同样是生命,南方娇嫩的无花果,比不得北方戈壁上的骆驼草。骆驼草虽然不美貌,但是它耐旱,抗风,不畏寒冷,凛凛然有着不衰的生命力。“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是那样的轻灵娇巧,而那“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又是何等的气概。

什么叫苍凉,且看大漠戈壁狂风过后的浮尘与空旷,旷野无声无息伴守着寂静。只有金戈铁马踏过的原野,才有那种唱罢高亢的寂静。多寂静啊,大西北。不,你在呼吸运气,在翘首未来,等待跃起,再度辉煌。正是这种情怀,才叫苍凉。天苍苍,野茫茫,地上有无尽的宝藏,拂面是凉凉的大风,没有尘埃,没有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