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堂伯生于1946年,于2015年去世了。在我遇到的诸多老师中,他对我的影响至大且深。他是我生命中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照亮我,温暖我。
1996年,我在村小读一年级,我的堂伯是我的语文老师,可以说也是我的启蒙老师。我读二年级的时候,他是我的数学老师、音乐老师、体育老师。由于师资短缺,堂伯几乎教过小学所有的学科。他就像救火队员一样,哪里急需,他就出现在哪里。我现在仍然能够吟唱他教我们唱的那首《在希望的田野上》。
堂伯上课喜欢现场出题,然后叫学生在黑板上演算,我总是算得又快又准。堂伯时常在别人面前夸奖我,说我聪明,读书厉害。在堂伯的“宣传”下,我在村小小有名气。为了不辜负堂伯的夸奖,我刻苦努力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我总是想,如果没有堂伯的夸奖和鼓励,我会努力读书吗?毕竟小孩子并不知道努力读书意味着什么。当时的我只是单纯地想保持堂伯对我的肯定,不想让他失望。正如苏霍姆林斯基所说:“如果儿童不仅知道而且体会到教师和集体对他个人的优点既注意到了,又很赞赏的话,那么他就会尽一切努力变得更好。”努力是一种习惯,养成这种习惯会受益终生。所以我一直很感谢我的堂伯,是他让我从小自主地养成了努力的习惯,由此我父母从来没有为我的学习操过心。
堂伯很勤劳。他除了在村小教书,还种了七八亩田地,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他春天孵小鸡卖,冬天熬麦芽糖卖。正是因为他的勤劳,他家早早地就盖起了村里少有的楼房,那时我家还是泥瓦房。幼小的我心里滋生了一份渴望,那就是住上像堂伯家一样的楼房,这份渴望也是催我奋进的动力之一。
堂伯很孝顺。在农村,老人只要能够自理,一般不跟儿子住在一起,我的大奶奶(堂伯的母亲,与我奶奶是妯娌)住在后山。那时我们村小是六点半到校早读,七点半下早读回家吃饭,八点半回校上第一节课。下早读后,堂伯经常买点吃的东西让我带给大奶奶,有时是猪肉,有时是包子,有时是油条……那时我还小,不懂其中的意义。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渐渐明白,我带的不仅是东西,还有一个儿子时刻对母亲的惦念。
堂伯多才多艺。他会拉二胡,周末的时候,他会在家里放黄梅戏,然后边拉二胡边唱戏,真好听啊!那时我特喜欢周末去他家玩,跟着他学唱戏。至今我还能唱许多著名黄梅戏里的选段,如《小辞店》《女驸马》《夫妻观灯》《天仙配》等。有一次我趁堂伯上厕所时,拿起他的二胡学他的样子拉起来,可出来的声音尖锐刺耳,吓得我赶紧把二胡放回去,慌张之下没放稳,二胡倒了下来,琴头摔断了。我害怕得不知所措,战战兢兢地准备迎接他严厉的责备,然而他只是表情严肃地默默地用胶带把琴头粘好,并没有大声责骂我。我虽然没有挨骂,但心感愧疚,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好意思去他家。这种无声的教育,使我明白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动,弄坏了别人的心爱之物,人家是很心痛的。
堂伯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村里人家婚丧嫁娶、过年做寿都要请他写对联,村小和村委会贴的喜报、光荣榜、通知等都是堂伯写的。我的父亲那时喜欢打牌,经常与我母亲吵架,弄得家无宁日。堂伯借帮我家写对联之机,规劝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却认为堂伯在讥讽他,从此再不请堂伯写对联了。
堂伯在村里有很高的威望,村里要办什么事情都要与他商量,例如修族谱、建祠堂、挖塘泥等。那时我真觉得堂伯了不起,以后要做个像堂伯一样受人敬重的人。怎样才能受人敬重呢?在年幼的我的认知里,就是要有知识、有文化!于是我读书的动力更足了,从村小到镇上的初中,到县里的高中,再到省里的师范大学,最后到上海读硕士研究生。报考硕士研究生时,因为家贫,我不想给父母增添负担,于是打算如果能考取公费研究生就去读,如果考取的是自费的就不去读了。堂伯得知此事,跟我说如果考取的是自费的,他可以资助我。后来我如愿考取了公费研究生,但我还是时时感念堂伯,每当回想起他的那番话,我心里都是暖暖的。那时我暗自决定以后如果有能力,我也要主动帮助亲人中因为家贫而无法继续求学的孩子。
2006年堂伯退休,退休后的他到县城居住,主要是为了他的孙子孙女读书方便。不知从何时起,大家都时兴把孩子送到县城读书,村小生源越来越少,到如今村小已经停办了。大伯去县城居住后,我们见面的次数少了。我后来时常后悔没有多去他家看望他,聆听他的教诲,特别是得知他突然去世的消息时。人真的是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要好好珍惜!
硕士研究生毕业后,我进入教师队伍,在一所中学当老师,成了堂伯的同行。堂伯非常高兴,嘱咐我踏踏实实搞好教学,善待学生。我一直遵照堂伯的嘱咐,对学生总是以鼓励为主,即使批评学生,也尽量用学生能接受的方式。我经常在办公室聊天时夸奖学生,这是我从堂伯那里学来的“妙招”。他当年就是经常在别人面前夸奖我,我才主动努力读书的。有次家长会结束,一位学生家长跟我说,她女儿路过老师办公室时听到我在夸奖她,很开心,觉得老师很好,要好好学习,不辜负老师的期望。于是我更加确信,赞美学生要成为老师的一种习惯。
“做老师,是吃一碗良心饭的。”每当学生惹我生气时,家长误解我时,或者我出现职业倦怠时,堂伯的这句话就会在我耳边响起。认真上,是一堂课;糊弄糊弄,也是一堂课。认真干,是一辈子;应付应付,也是一辈子。我应该作何选择?堂伯给了我答案。他经过自己的努力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竭尽所能地上好每一堂课,教好每一个学生。我想,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闻名天下,我愿如堂伯一般做教育战线上一颗默默无闻、踏踏实实、问心无愧的“螺丝钉”。
教育不仅发生在课堂里,也发生在课堂外;不仅是有声的,有时也是无声的;不仅是有形的,有时也是无形的。堂伯对我的教育和影响正印证了这句话。
堂伯或许并不知道他会对我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就像我不知道我会对谁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一样。回顾过往,我对做教师甚至是做人产生了敬畏之心。因为不知道我的言行是否会影响某个人、某些人,将来是否有人在回顾他的人生经历时,感念我或者咒骂我或者憎恨我。每思及此,我更加不敢放纵自己的言行,尤其是在与学生相处之时。
感念堂伯,斯人虽逝,却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作者单位:江西省临川第一中学)
(插图:罗家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