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全球化浪潮中,如何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已成为电影艺术亟待解决的问题。对此问题,近年来女性导演的作答颇为值得关注。本文通过贾玲在《你好,李焕英》《热辣滚烫》两部影片中女性视角的创作实践,分析和阐述创作者对“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恸欲绝文化模式和“整体失落”女性历史的影视语言表征;将情感结构与叙事结构相结合,揭示出贾玲实现影片与观影者深层情感联系的内在理路;探讨在当下社会,如何使用先进的女性力量丰富电影艺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表达方式,以期电影艺术在促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转化发展的同时为社会发展注入先进的女性力量。
【关键词】 贾玲; 文化模式; 女性自觉;《你好,李焕英》;《热辣滚烫》
纵观近年来各大电影节的参展与获奖情况,女性电影人和女性电影的魅力大放异彩。在各种传统题材似乎陷入创作困境的当下,新一代的女性导演以其女性身体和生命体验对传统题材进行别开生面的阐释,创造出女性独特的精神存在方式,并对处于大时代背景下的女性应有位置进行了深入思考。戴锦华指出,今日的女性表达通过创造性地传达女性生命中的独特体验,为社会发展注入先进的女性力量。[1]就中国内地女导演执导的影片而言,贾玲的《你好,李焕英》(中国,2021)、《热辣滚烫》(中国,2024)一经上映便热议不断。其不仅存在观众热捧、媒体盛赞之声,也有专家从专业角度诟病影片在叙事结构、情理逻辑和艺术风格等方面存在诸多问题,两种声音之间充斥着巨大张力。笔者认为,在影视艺术国际传播不平衡的当下,人们更应该积极探究这两部影片在真情实感统摄下的情感结构和叙事结构的个性化表达;关注影片对当代女性在民族集体无意识中自我成长历程的揭橥;还有其以民族传统文化模式所蕴含的价值导向为借鉴,融入符合当下社会价值观理念的有效尝试。在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同时,影片使观众深刻体悟到女性力量为社会发展所带来的强劲推力!
一、个性表达:真情实感统摄下的情感结构和叙事结构
中国影片难以脱离传统文化模式的内核,但又不是对它的简单复现,“而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发现”[2]。这需要导演从自己的性格和遭遇出发,从自我的真实感受出发,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模式为源头,运用多样化的电影YaRfpX1BGeJBIxMGIrbVywpV9QW6KKtCTEBZD0HUGmQ=艺术手法进行个性化表达,才能使影片新意迭出,具有感人至深的力量。作为小品和喜剧演员的贾玲,桃李年华失恃,于成长路上备尝艰辛。未能报答母亲的终生遗憾驱使她创作出影片《你好,李焕英》,其颇有特色地演绎了适应当下社会发展的“亦母亦友”型母女关系。在《热辣滚烫》中,贾玲用“现身说法”的方式,通过阐述杜乐莹在逆境中奋起拳击的励志人生与贾玲本人瘦身经历的耦合,传达出影片“爱自己”的主题,体现了贾玲对体育运动重塑个人精神世界的切实感受。两部影片在真情实感的统摄下,借鉴小品化手法呈现叠加动态样式的情节,对现代社会悲欣交集的大众情感结构进行了个性化表达。就叙事结构而言,影片采取叙事外溢策略来完成对内/对外双重意义的表达,这不但丰富了故事的情节和内涵,促进了文化的深层传递,同时也为观众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审美体验和思考空间。
(一)悲欣交集:大众情感结构的现代性表达
事实证明,具有悲欣交集情感结构的影片更能契合当代东西方受众的审美心理。例如李安创作的大部分影片,其悲欣交集的独特魅力屡获东西方受众的盛赞。①就贾玲执导影片而言,她把后疫情时代大众断裂破碎的人生经验以及激扬的理想追求,在电影艺术中交集,或者冲突、相互撕裂,或者共振、相互支撑凝聚,呈现出特有的悲欣交集情感结构。《你好,李焕英》中,影片通过一系列悲欣交集的情节,使贾玲心中的遗憾与愧疚拥有被抚平的契机,也满足了观众对孝道伦理的询唤需求。在《热辣滚烫》中,贾玲以自己的经历具身书写,把饱含心酸与欣慰的情感都倾注到杜乐莹的角色塑造中,于伤感故事下潜在的喜剧感如筋节的跳动,暗合中国观众的心弦。[3]总之,无情的历史、惨淡的现实和审美的喜剧,都通过影片主人公的经历生动呈现出来,在现代奋斗者的心胸中徘徊回荡,成为那些坚强地承受苦难、敢于“直面”惨淡人生者的精神支撑和感情依托。
显而易见,影片采用小品化手法来构建悲欣交集的情感结构。针对当前中国社会的心理现状,影视创作中融入小品化手法更能满足社会的心理需求。因为小品宽泛的形式、包罗万象的主题涵盖、喜剧性的构成,以及展现各种生活片段的特点,能使各层次的观赏者从中找到自我,从而使影片拥有广泛受众。《你好,李焕英》和《热辣滚烫》两部影片采取横向“割裂拼接”的小品化方式赋予不同情节以大致相似的比重。《你好,李焕英》中,贾玲创设了穿越题材下“买电视+排球赛+相亲”的类型复合序列,以大众所能理解的类型拼接各类叙事,为结尾的悲伤攒足基础。[4]《热辣滚烫》中杜乐莹所遭遇的境况,几乎是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女性最大的人生创伤。这些失败和屈辱层层递进,在步步紧逼的同时,影片还铺设了大量密集的喜剧桥段把这些屈辱,以一种小品化叠加态的样式“叠加”到叙事中,为影片的笑闹氛围做足准备,使观众沉浸到影片营造的情感氛围中,同时为影片结尾主人公性格的逆转做了稳健的铺垫。这种以短小篇幅、大容量内容、灵活多变为主的小品化拼接形式,迎合了当代观众快节奏的生活,满足了人们的审美心理需求,更加贴合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悲欣交集的情感结构。
此外,出彩的结尾设计对悲欣交集情感结构的构建亦有重大意义。美国剧作家罗伯特·麦基(Robert McKee)说:“观众进入影院去看每一场电影时,都是带着从一生观影的经验中学来的一整套复杂的预期。电影观众对类型的精通向作家提出了一个致命的挑战:他不仅必须满足观众的预期,还必须将其预期引到新鲜而出人意料的时刻。”[5]贾玲执导的影片确在制造惊奇的审美点上有出色表现。《你好,李焕英》中较为出彩的设计就是片尾的叙事反转,它成功地将观众的预期引到意料之外的结果,使观众沉浸在笑闹情境中的心瞬间转为悲伤情绪。在《热辣滚烫》的结尾,杜乐莹打完比赛后昊坤想约她一起吃饭,出乎昊坤意料,也出乎观众意料的是,她拒绝了,并抛下“看心情”三个字潇洒离去。这个迥异于《百元之恋》(日本,2014)结尾中一子的选择,不仅升华了影片悲欣交集的情感结构,而且迸发出乐莹不以男性的爱作为最终归宿的昂扬精神,诠释了贾玲心目中的“当代女性主义”。
(二)叙事外溢:影片叙事的扩展与增益
叙事外溢,指的是现实与镜像的互文,即影片“叙事”来自文本外和文本内的彼此增益。②随着剧情的推进,外溢的叙事在某些节点上会反超影片文本叙事而成为叙事主体。《你好,李焕英》《热辣滚烫》两部影片中,贾玲均采用叙事外溢策略,利用外文本对内文本的扩展及内外文本的彼此增益以达到某种价值的实现与升华。
《你好,李焕英》中有两种叙事视角:一种是贾晓玲的意识穿越到母亲的青年时代,重新认识母亲的超现实视角;另一种是贾玲对已故母亲的怀念和再投视的眷恋视角。贾玲视角不仅是对贾晓玲视角的扩展,而且两种视角彼此增益,共同完成影片的叙事结构。从贾玲对母亲的回忆来看,她曾经拥有无条件母爱下的大把温情时光。即使母亲李焕英已经去世多年,贾玲仍然想回馈这份纯粹无私的母爱。作为导演的她通过将影片《你好,李焕英》呈现于大银幕,终于完成了一场超越时空的真情对话。银幕中的贾晓玲用实际行动呼应、唤醒孩童时期的母爱,展现出母女二人希望彼此获得幸福的纯粹初衷。正是这种女性之间相互成全的深层关爱,影片才得以成功建构出“亦母亦友”型母女关系,并向观众展示作为女性导演的贾玲对母亲角色的关怀与理解。
以《热辣滚烫》而言,它在内外层面上都实现了一种自我价值。就影片文本而言,《热辣滚烫》对《百元之恋》的超越,在于它通过拳击训练(比赛),让杜乐莹抛弃了“讨好型人格”。其对比赛胜败标准的重新定义,就是她找回自我、建构自我的有力发声。于现实层面而言,主演贾玲通过多样化的运动训练,减重一百余斤。她以不断探究自我、实现自我为旨归,使自己突破旧有的人生维度,转而进入更高维次的人生境界。影片在内/外层面的彼此增益下,揭示出若将个人身体作为培养对象,就能使人们收获自我内部更深层面的愉悦和力量,从而抵达更高层面的自我。
二、女性自觉:实践统摄下独立女性的深刻表达
由上可见,《你好,李焕英》《热辣滚烫》两部影片的戏里戏外,导演和角色的双重身份实现了统一。女性意识、女性价值以及女性主体地位在电影的创作过程中得到了体现。其中对“母亲”形象的刻画以及对母女关系的探讨较为深入也较具世界性。正如电视理论Va8WB1Ereajr23TcatuN3g==家萨拉科兹洛夫(Sarah Ruth Kozloff)说:“某些主题、情境和人物可能具有近乎世界性的心理学、神话、社会学的魅力,因而在通俗文化形式里频频出现。”[6]《你好,李焕英》用“平视”与“行动”在母女间构建良性沟通,优化母女对话方式,并深入探讨大时代背景下的新型母女关系。《热辣滚烫》对女性精神的彰显颇有特色,其与体育电影所展现的运动场上的成功与失败、勇气与力量、激情与对抗有所不同,影片主要是通过体育运动来创建女性身体话语表达,赋予主人公新的身份符码,以有情感、有深度的现实关怀,构建充满情感张力的叙事情境,实现独立女性的深刻表达。
(一)注重实践:用“行动”对抗存在
马克思认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7]正如马克思所强调的,人们确实需要从实践的方面去理解现实对象,应该在探索中前行。《你好,李焕英》中的母女形象充分体现了20世纪80年代的国家话语和21世纪多话语并存的历史镜像。在20世纪80年代,文艺创作将母亲塑造为具有牺牲精神、勤奋节俭、充满母爱等特质的女性形象。“这些特质正是国家实行‘四化’所需要的,妇女在那时被视为国家建设的重要力量。”[8]作为一名普通的劳动妇女,李焕英勤勉劳动、学做针线活、省钱走雪路回家、为了“我宝”宁愿牺牲自己。毋庸置疑,李焕英是一名符合这些特质的伟大母亲。而当母亲让这种牺牲变成理所当然的时候,也就成为女儿在未来生活中负重前行的沉重压力。
事实上,女儿不能也不必背负如此的重压前行。人们理应去聆听和感悟母亲通过实践做出“牺牲”时的内心想法。正如影片中李焕英大声告诉贾晓玲的话:“其实这辈子我过得挺幸福的,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这同时也是20世纪80年代实践型女性的真实呼声。她们努力实践,认真做事,并不似女儿想象的那般不幸。恰恰相反,努力实践下的她们内心充盈着知足和幸福。影片中,作为女儿的贾晓玲需要探索自我,找到自我,从而建立自我稳定的坐标系。因为银幕外的贾玲,就是探索出与母亲截然不同的自我道路而成就了她自己。
《热辣滚烫》中的杜乐莹对“赢”的定义是努力实践,是全力以赴,是坚持到底。实践活动富含的创造性使杜乐莹观念中的图景变成现实中的事物。马克思曾深刻地指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9]对于个体而言,“实践即存在”,是“自然与自由”的共通性“存在”。而生活是理论和实践的统一,是每个人的可能性和责任。影片开头的杜乐莹身处自暴自弃的生活状态,她缺乏相关理论和相应实践为个人的成长负责。在遭到一系列沉痛的打击和背叛之后,她终于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想要赢一次”的强烈呼声,通过练习拳击的体育实践,打通了成长的多种可能性,真正为自我的生活状态肩负起责任。
两部影片通过对实践和人存在方式之间关系的视听表达,生动地诠释了实践对抗存在的理论。在当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巨浪中,面对复杂多样的冲击,人们经常思考人到底应该如何存在。影片借助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视野,把实践作为人的存在方式。其以实践为前提和内在基础,关注人的命运和自身存在,为女性自我实现的多样性提供理论支撑和现实依据。
(二)发展体育:创建积极的身心话语体系
学者王岳川认为:“现代性表明这样一个事实:感性肉体取代了理性逻各斯,肉体的解放成为‘现代性运动’中的重要母题。”[10]现如今的时代浪潮中,个体的认知形成对身体的依赖性愈发凸显。《热辣滚烫》通过体育运动对形塑感性肉体的方式,使主人公回归到生命体验本身,拓展出更为本质的认知路径。
起初,杜乐莹与人交往时尽显木讷,使人难以沟通。远未达至“应接如流水行云,气概如乔岳泰山”的人生状态。当然,这其中的原因不一而足,但她对肉身的完全放弃应是“罪魁祸首”。“大白天昏睡不已”“臃肿不堪”“用过度饮食填充心灵空虚”等各种摆烂状态,导致杜乐莹在与人相处时,不能很好地协调和控制自己的情感和行为。正如梅洛-庞蒂所说,肉身是身体和心灵的结合并交织成生活的存在,因之我们与世界进行相互作用和交往。所以,我们理应培养更为敏锐和更有悟性的肉身,并通过感性肉身去寻找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如果能更好地掌握身体感觉能力,我们就能更有效地培养和控制情绪,在认知自我的同时探究世界,帮助他人,以获得幸福人生。[11]影片的后半部分,当杜乐莹通过拳击训练更好地掌握身体的感觉能力之时,银幕外的观众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平和的内心和稳定的情绪给予她的幸福与充实。
奥地利动物学家、现代行为学的创始人康罗·洛伦兹在其名著《攻击与人性》中提出体育是唯一有利于和平的文化活动。[12]体育运动确实能够释放各种愤懑压抑的情绪,从而减少仇视敌对心理,有利于社会秩序的稳定。并且,体育运动不仅是单纯地锻炼身体,更是对人感性能力的探究与开拓,最终将势不可挡地深入精神领域。《热辣滚烫》中的杜乐莹在进行拳击训练后,对曾经经历的伤害(他人伤害和自我伤害)采取的策略是“弃置”。她并没有站在对立机制的任何一边:既没有对社会不合理的部分以暴制暴,采取“复仇”的方式报复每个伤害她的人;也没有站在另一边,一如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日本,2006)中的松子那样,以完全悲观、放任自流的方式“毁灭”自己的人生。[13]影片让杜乐莹将对立机制“弃置”,用体育改变自我。这种“弃置”的目的是让对立机制失效后,主人公再次发现或探寻人生新的解决路径。影片中,对立机制在体育运动下最终以“失效”分崩离析,给予杜乐莹发现自我的机遇,让她在对立机制的“沦陷”中看清未来的路。影片生动揭示出通过体育运动进行身体训练的重要性,认为体育运动不仅能为精神康乐、心理自控以及身体意识的增强提供必要前提,还能达到认识自我、超越自我的终极目标。
三、文化模式:女性自觉背后的原型结构探究
影片《你好,李焕英》《热辣滚烫》中表征的女性自觉无法脱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土壤。自古以来,文化模式——传统文化的“母符号”,始终或隐或显地呈现于历代优秀的文艺作品中,作为第七艺术的电影概莫能外。所以,对贾玲执导影片中文化模式的挖掘和分析,不仅能引导出对人类而言真实存在的普遍冲突,还能在这些人物及冲突的深处,让观众找到自己的人性,满足她(他)们捕捉生活模式的深层需求。在《你好,李焕英》中主要呈现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恸欲绝文化模式,《热辣滚烫》则主要表征传统文化模式中女性“整体失落”的历史。而这两种文化模式由于历史惯性的推动至今仍然保有相对隐秘的强大力量。贾玲执导影片对两种文化模式的转化和发展不仅是在批判中继承文化遗产,而且能为探讨中国电影的民族化进路和学派建构提供新的思考面向。
(一)悲恸欲绝:“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孝文化模式
《你好,李焕英》中,面对伤重昏迷的母亲,贾晓玲内心既充满对母亲伤势的深忧,又怀揣着未给母亲长脸的歉疚难当,以及害怕失去母亲的巨大恐惧。尤其是对失去至亲的巨大恐惧,使贾晓玲的感知和动作与常识定律脱节,她的时空穿越便是现实视听感知运动延伸停滞的典型表征。[14]影片通过对“子欲养而亲不待”情境的具象化表达唤醒观众内心深处本存的悲恸欲绝的孝文化模式,那种因未尽孝道而渗透在骨髓之中的报答父母的执念,在每个国人心中几乎形成了深悔和失落。加之“母性崇拜”这种积淀在民族文化意识极深之处的“原始情结”,使得观众最初看到并强烈感知到的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恸欲绝情结。
这种悲恸欲绝的情结源自于中国孝文化的部分变异。我国以“孝”为核心的养老敬老思想传统与文化氛围异常丰富。先秦时期,孔子把“孝”和“礼”相结合,认为子女对父母应该“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15]。这奠定了“孝”对国人的人格特质及行为模式较具影响的基因塑造。然而,就“子欲养而亲不待”情境下子女行为,孔子并未及时进行规约,这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后世在类似情境中孝行过礼的风行。据《孔子家语》记载,由于“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恸,丘吾子立槁而死。目睹此景的孔子只是告诫弟子及时行孝,并未对丘吾子的行为有任何批评。[16]从弟人归养者十有三人可知孔子倡导的生“孝”行为模式对士人的显著影响。不幸的是,未经孔子规约的悲恸致死行为模式亦成为后世效仿对象。时至战国末期,这种效仿之风已颇为盛行,以至荀子对此进行严厉抨击:“相高以毁瘠,是奸人之道也,非礼义之文也,非孝子之情也。”[17]事实证明,荀子的振臂疾呼并未取得显著成效,后世的行为继续在违背孝行本质的路途上驰行,孝行的变异已呈难免之势。自大汉“以孝治国”的思想确立后,各朝统治者均不遗余力地借助孝道伦理来治国理政。在“政治-伦理”型文化范式下,“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恸欲绝行为模式“上下数千年,一脉延”。这种延续清晰地反映在各类史书人物传记和相关文学创作中,此不赘言。①
作为20世纪兴起的电影艺术,在进入中国后也不可避免地承续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恸欲绝文化模式。虽说是难以脱离,但是贾玲影片还是在承续的同时对其中不合理的部分进行奋力突破,把孝行变异部分的“悲恸欲绝”行为方式转化为一系列悲欣交集的故事情节,发展出符合现代社会发展的良性母女关系。
(二)整体失落:传统文化模式中的女性历史
贾玲执导影片中不仅涉及“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人伦悲剧,还表征了传统文化模式中“整体失落”的女性历史对当代女性身心的隐性侵害。《你好,李焕英》中塑造的母亲李焕英是一位在日常重复性生活中日渐苍老、打女儿记事起就是中年妇女形象的女性,这是一位心甘情愿地为子女牺牲自我的女性形象,也是中国式母亲形象的代表。《热辣滚烫》中,导演为杜乐莹构建出一张由家人、闺蜜、男友、表妹、烧烤店同事和烧烤店老板等人员组成的较为健全的人际关系网,这也是主人公所处的原生环境。杜乐莹在原生环境中饱尝亲情、友情和爱情的苦果,她看似无谓的神情中渗透出彻骨的无奈,善良得让人心酸。作为改编影片,《热辣滚烫》通过对《百元之恋》主人公一子的改造,将杜乐莹塑造成符合中国传统认知的“胖女”类型——形象不佳却内心温和的“无用者”。“胖女”阶段的杜乐莹犹如一面镜子,让很多女性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曾经或现在)。在这两部影片中,女性整体失落的历史所造成的深远影响可见一斑,给予了观众强烈的社会思考。
中国古代女性的社会文化地位和自我意识,不可避免地处于整体失落的情势之中。而建立于封建经济基础之上的意识形态,又于现实之中强化并促进了整体失落局面的生成与延续。[18]女性接受文化教育权利的被剥夺更是造成了女性文化素质的普遍低下。这种种严厉规训的叠加,使古代女性很难把自我当作独立的社会个体来认知世界,并参与社会文化生活。女性主体意识的整体性沉沦和异化就成为必然现象。①所以,观影者不能仅仅停留于某些当代女性自我遮蔽的表象,其更应该探究出现这种表象的深层历史机理。电影学者戴锦华对此有精彩论述:“他人对女性的拯救,没有降临,也不会降临。然而,或许真正的女性的自我拯救便存在于撕破历史话语,呈现真实的女性记忆的过程之中。”[19]总之,观影者尤其是女性观众不仅需要了解历史话语中的女性模式,更要深究其中的深层道理,这样才能“极其至”,才能得以精准解构女性整体失落历史的不合理之处,从而构建出合乎人性、符合社会发展的进步女性观。
结语
虽然贾玲执导影片的热映热议期已过,但是其中应有的思考还有待加深。在日益全球化的今天,我国面临的文化挑战不容忽视。就如何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问题上,人们理应对涉及女性话语和女性经验的答案给予更多关注。《你好,李焕英》中,真正打动人心并让观众产生共鸣的是电影主人公贾晓玲对母亲的深沉思念和“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以及影片使用先抑后扬的方式将中国传统“孝”之美与新时代孝道思想表现得酣畅淋漓之美。在《热辣滚烫》中,贾玲在为母亲李焕英“立传”之后,以具身书写再次为自己打造了一个传奇。两部影片的主人公都较有成效地突破了传统文化模式的限制,精彩展示在文化模式内隐性影响下的女性自我实现历程。从影片上映后的轰动效果来看,这种昂扬奋发的女性精神,确实能够有效促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转型,为社会的发展注入先进女性的力量,值得全社会予以充分关注和认真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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