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把手晒得血红,过了一夜不红了,皮肤开始变暗了。周而复始,皮肤变得更暗了。皮肤越来越暗不要紧,问题是每天劳动回家累得像被抓着尾巴摔了几下脱了节的蛇一样瘫在床上,连动也懒得动一下。我多想休息一天,可爸爸担心我成为读书不上进、学种田地不落行的人,担心不去劳动小队里,别人会这样那样说。那时,我唯一的期望是生病,生了病就可以在家里看书,不用去田地里干活儿。
我盼望生病,病真的来了。那是个猛火日头的夏天,我头痛欲裂。我不明白,这么热的天没着凉,怎么会感冒头痛呢?我躺在床上浑身冒着大汗,身上捂着棉被,却感觉冷得不得了。我看到房子在一圈圈飞快地旋转,床头有一个窗,我害怕自己从窗口掉出去落到地面的石头上。我大叫:“妈,快上来。妈,快上来!”楼下的妈妈听到我的喊声,跑上来问:“怎么啦?怎么啦?”我说:“妈妈,快把我抓住。我的身体悬起来,要从窗口飞出去了。”妈妈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探向我的额头:“你的身体这么热,还烫手。”我说:“妈妈,我的头像被劈开一样痛。”头痛虽然可以不去劳动,但也不能看书。头不痛后,我想:不能生头痛的病,要生别的病,别的病肯定可以看书。
别的病真的TdDmT4NTvFTq703aKCtbQrJvJ396rJMyM7e6HG9fQZ8=来了,是牙痛。社员们在起早摸黑紧张地“双抢”。我牙痛在家。牙痛是一件痛苦的事,吃热痛,吃冷痛,吃软痛,吃干的就更不要说了,但不吃肚子又饿。我痛得楼下蹿到楼上,楼上逃到楼下,整整痛了三天,脸一边肿起来后,疼痛才减轻。我想,生病千万不要生牙痛的病。真像别人说的:“牙痛不是病,痛死无人问。”牙齿痛的日子里,虽然好几次拿起书,但都痛得看不下去。在我牙痛的四五天里,《岳传》只看了二三十页。
经过这两次生病,我害怕吃苦头的病了。生病虽然可以在家里,但是根本看不了书。然而,在我不希望生病时,病又来了。早稻收进来,晚稻种下去了,但早稻草密密地排在田塍上。这天早晨,队长一早就来喊我晒稻草去。我答应了。我来到田边把鞋脱了,赤脚来到种了晚稻的田塍上,把排在田塍上潮湿的稻草这手五束,那手五束拖到荒坡草地里或玉米地里,一手抓着扎住稻草的上头,另一手抖散下头晒好。上午去晒了,下午又去。在山垄田塍上拖稻草时,赤着脚踩在田塍的草上,左脚拇指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我连忙到地边坐下来查看,但并没有看到有荆棘戳在脚里,我便又继续干活儿。当天半夜,脚痛起来了,好像脚里面有一把锋利的刀在有节奏地往外面戳似的。第二天,我扶着板壁,勾起痛的左脚,用右脚一跳一跳地下楼吃早饭。妈妈见了奇怪地问道:“你的脚怎么啦?”我说:“不知道,昨晚半夜痛起来的。”爷爷看见了,问我:“是不是刺戳进脚里了?”我把昨天下午晒稻草时的事告诉爷爷后又讲:“不是外面痛,是脚里面像有一把刀突突往外面戳一样。”这天,我没有去生产队劳动,跳着上楼躺在床上看《岳传》,中午饭是妈妈端上楼来给我吃的。我感到脚一天比一天痛。第三天夜里,我忍不住了,觉得这脚趾还是斩了好过。我没有点灯,摸黑跳着到门边开门。隔壁的母亲听见了问:“你摸黑儿干什么去?”我说:“痛得真的受不了了!我把左脚拇指斩掉算了。”爸爸说:“忍一忍,会不痛的。斩了脚趾就没了。”我犹豫着回到床上,想起“双抢”前后短短的一个月就生了三场病。第四天,痛终于减轻了。第五天,能下地了,但左脚拇指还肿着,皮肤是紫色的。第六天,我去生产队挑稻草,把稻草捆好,用竹子做的两头尖的冲担穿上稻草,前一把后一把挑到大树下。第七天,左脚拇指又痛起来了。痛到第十天,脚趾烂破出脓后才好些。
病好了,我想生病没有哪一种病是好过的,但不生病就别想休息。我要面子,怕别人讲我没用,怕父亲骂。因此,我只有一个念头,会做就去做,不会做也要去做。于是,我变得越来越会做了。劳动以外的时间,我仍然在看书。我就是这样被逼着从不喜欢劳动到变成习惯劳动,最后将劳动变得只是平常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