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汤山

2024-10-30 00:00熊君平
躬耕 2024年10期

我又一次登临汤山,是在炎热的夏天。

汽车沿花海绿树簇拥的盘旋山道,迤逦而行。转眼,汤山上那座高大的九重阁就在眼前。一阵蕴含氤氲水汽的清风吹来,白花花的阳光仿佛柔情了许多。登阁远望,只见一江碧波,烟水潋滟,在屏立环峙的群峰间荡漾。渠首大闸,细浪轻吻,在阳光下闪着碎银般的辉光。俯瞰调水长渠,恰似长龙摆尾,向北,向远方,淌淌流去……

作为南水北调中线渠首的一处文化和山水胜景,脚下的汤山,与东来的禹山,若天造地设的关隘,成了巍峨大坝的锁钥。渠首两岸,阡陌纵横,无边的葱茏花木,在水碧山青里铺展出灵动的图画……是谁用如椽大笔,描绘出天下第一渠首的壮丽画卷?是谁让昔日的荒岗烂丘变成人间仙境?

三十多年前,我就来过汤山,来过渠首。那时的汤山与东来的禹山,还猥琐得不成样子。秃头秃脑的岭丘,没几棵像样的林树。作为县广播电视台的记者,是要来看看汤山那个名噪一时的水泥厂是什么样子?未来的调水渠首是什么样子?当地人告诉说,20世纪70年代初,用以引汉济黄、水利灌溉的引丹灌渠开工,汤山水泥厂便以服务工程应运而生。汤山上下遍地青石,是烧制水泥的上好原料,汤山牌水泥声名远扬。产品不仅供建坝所用,还销往周边许多地方。日累月积,结果是企业做大了,汤山却被割开一道道口子。山石裸露,遍地窟窿。江风吹送,满地矿坑石渣,在刺槐和杂草里呻吟。就连那眼能煮熟鸡蛋淙淙注入丹江的滚滚汤泉,也不甘受扰而躲了起来,失去了踪影。那时,人们还缺乏生态观念。多年后人们才发现,遍体鳞伤的汤山,留下了多少惋惜,多少遗憾!

伴随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建设的序幕拉开,汤山的大烟囱拆除了,工厂搬走了,古老汤山开始了脱胎换骨的蝶变。疤痕累累的病体,开始绽出新肉,走向康复。改变汤山的战役打响,远景规划,科学治理,在祛疤医伤中呵护滋养。填矿坑,埋石渣,垒石垱,移肥土,栽植嘉木名卉。玉兰、女贞、国槐、银杏、石楠。梅兰竹菊,月季牡丹。古老汤山,像出嫁的女儿,被打扮得光鲜、俏丽。一个占地5000亩的汤山湿地公园,被装点成靓丽渠首的明珠。“博士林”“青年林”“巾帼林”“国防林”“饮水思源林”,各种各样各具风格的林园,让调水渠首的天更蓝、地更绿、水更长。

眼下的汤山,碧水环绕,长渠连京津,以自己独特的魅力,正吸引着世人的目光。登渠首,上汤山,看“海”丹江,探访丹江湿地生态嬗变,聆听渠首水源地生态建设和40万移民半世纪迁徙的动人故事,成了许多人打卡汤山的首选之地。我曾多次在汤山公园广场停留,在公园的湿地科普馆、移民纪念馆、游客服务中心停留。汤山的昔日和今天,像两幅截然不同的画,在脑海定格,挥之不去。

伫立汤山,我用双眼搜索汤山脚下那曾热闹多年的水泥厂旧址,但嘉木森森花海深处,哪还有什么旧厂遗迹?多少年来,有多少渠首人为了眼前的一库清流,为了一汪甘甜,默默地奉献着、付出着。站在汤山上,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叫李富群。多年前见过他,一个干瘦干瘦憨厚淳朴的老头。他生于陶岔,长于渠首,是个标标准准的渠首人。50多年前,血气方刚的他,参加了南水北调早期工程——引丹工程建设。一次不幸的事故,让他失去一条胳膊。但他人残疾心在渠首,中线工程渠首大坝开工前后,总见他耷拉一只没有胳膊的空袖,提着编织袋,在干渠水岸,捡拾垃圾。年复一年,什么塑料袋、果品盒,杂草碎纸,统统收于囊中。他说,渠首是天下人的渠首,俺人住渠首,就是渠首主人,就是要把渠首打理得干干净净。

是的,正是有了李富群这样千千万万的渠首人,默默无闻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才使渠首的天,渠首的地,渠首的水,明净清澈,永续甘甜。

“秀水青山谁作画,挥毫泼墨我题诗”。站立汤山,朋友写给汤山的对联,让我品咂许久。在这次来汤山的路上,驱车路过丹江口水库鹳河水岸一个叫封子山的地方。封子山下同样有一家大型水泥生产企业,在过去的多少年里,因劈山取石,致使一座高拔耸立的石山,被剥离得面目全非。每次出县城路过,山石就像千刀万剐的一堆白骨,十分扎眼,令人心寒。而今,累累“白骨”不见了,石山上下,绿色包裹。破碎的山体,正绽放出鲜活蓬勃的绿色。这绿色改变着山河,彰显着渠首人的生态智慧。

这是一个奇迹。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能在坚硬岩石上培育盈盈绿色?之前,我曾随同县环保部门的朋友,去过一次封子山。人到山下,仰视远望,高高的封子山,绿意盎然。隙缝青翠,绿萝垂挂。浅绿、碧绿、墨绿,若秀女长发,若绿浪瀑布,令人赞叹。走近,一垱垱山地平台,一块块新垒石垱梯田,由远处移来的肥土,栽植的松柏、刺槐,葳蕤茂盛,绿荫盖地。抬头望向山崖,翠绿丛中,有方格图案依稀隐现。朋友介绍:此乃人工为崖壁张挂的罩网。崖壁新增之绿,便是由挂网而生。我见过高速公路的山石挂网,知道那是预防落石与垮塌的护网。眼下的挂网,则是为植物种子筑巢、铺床。朋友说,罩网挂上山岩,将瓜蒌、葛藤、五叶地锦、刺槐之类植物种子,与黄土拌和成浆,喷洒网上。一次次喷洒,罩网层层增厚,成了一片片悬挂空中的巢房。种子入巢,像是母体中的胎儿,在“子宫”坐胎、发育、生长。然后见缝生根,贴石而出。经春风夏雨滋养,人工雨露灌溉,由点到面,蔓延茁壮起来。不出三年,僵死的石壁峭崖生长的生命绿树,便以独特的生命韧性和绿秀青崖,向天地致敬。

多么美妙的生命之举,多么动人的生态传奇!又一次汤山之行,让我对美丽渠首的明天,充满憧憬。我在想,汤山也好,封子山也罢,这些都是上天赐予的山水家园。天时,地利,人和,只要用心呵护,一切都能成就大美,让天地生灵趋之若鹜。看那愈来愈多的珍禽异鸟,来丹江湿地栖息安家;看那仙姿倩影般的白鹭、黑鹳、中华秋沙鸭和成群结队的金雕、朱鹮成为水源地常客。美丽的渠首水源地,山川水域,忽然成了珍稀鸟类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