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回乡,所见所闻无不深感农村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撷取故乡现实生活中三朵小小的浪花,以期能折射出当今乡村建设成就之光辉。
回乡的路越变越美
回乡的路不知走过多少次,每走一次,它都那样熟悉,有时又那么陌生。因为这些年它都在不断变化,像山里的女子,“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记得我2003年调到毕节后,节假日抽空回老家看看父母,要先坐一个多小时的客车,沿贵毕公路到大方,再转乘车沿大纳路到高枧,从高枧下车沿乡村泥土路步行到中坝。如此折腾下来,最快也要用半天时间。虽不敢比“蜀道之难”,但回家一次,返回后感觉身体要几天才能恢复。
就说高枧街上到中坝村这一段吧。20世纪60年代,还是羊肠小道。应该是自古以来,人和马走多了,人们再作简单的修补便成的路。最高的山王庙丫囗,仅能容一人一马通过,一上一下就要半个小时,有几段还掩隐在茂密的树林间,走过时,还要用手先去扒开树枝。路中间有的石头上已踏出深深的马蹄印,仿佛还能听到远古嘚嘚的马蹄声,已不知有多少年多少马从上面走过了。
真正有点公路模样,是在20世纪70年代初,通了一条三米多宽的泥土路。修路时,把山王庙丫囗辟开了一个三米多宽、十多米深的大囗子,在山脚往上看,就像南天门。我在高枧读初中时,每天放学回家,爬上山王庙丫囗,都会累得直喘粗气,要在路边的石头上坐着纳凉歇息。公路经过中坝村向前五公里,就被八一村一条二十多米宽的大河挡住了,不知是技术还是经费的原因,桥一直未修成,路也成了断头路。车在路上行驶像跳迪斯科不说,雨水过后,车辆辗压,路面会形成一两尺深的积水沟槽,要是车轮陷进去,哪怕转得泥水飞溅,发动机叫得声嘶力竭,也很难从中爬出来,令行车的司机十分头疼。记得有一次带着十多岁的女儿回家,到高枧下客车后,幸运地搭上一辆顺路的大货车。一路坡陡弯急,摇晃颠簸,红沙扑面。到家后,我们坐车厢里的人满嘴满脸都是尘土,女儿还晕得头昏脑胀,翻肠倒肚地呕吐,像生了一场病。从此,女儿就不喜欢和我回老家了。
这路受益最大的是运煤的人们。路通后有眼光有能耐的人先买了马车,变马驮为马车拉,一次就可运一千多斤,是原来的三五倍,买马车的钱很快就赚了回来。空车从寨子里出来时,碰上邻里的老人或小孩去高枧,还可以稍上一程,人家都会记一个很大的人情。
步行虽然比原来方便一些,但仍然还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让人感觉这路就像农村懒婆娘的裹脚布,又长又脏。
这段路有大的改观是2010年后,全省实施乡乡通柏油路、村村通公路工程。资金和技术建八一村的大桥已不是问题,没用两年就全线通车了。路面铺上了黑亮的柏油,两边和中间用黄油漆画上了行车线,公路变得像系在青龙山上的绣花腰带,崭新又漂亮。用村里人的话说:在路上走路和开车,像吃大米饭一样舒服。后来,省市又集中力量在农村推进“组组通”“两硬化”工程,进寨子的路和串户路都铺成水泥路,还安装了太阳能路灯,家家户户门前的场坝也硬化了。村里许多外出务工的年轻人,返乡时都是开着轿车回家,从高枧街上到中坝村十多分钟就到了,车直接开到了家门囗。他们说,我们农村这路,和沿海发达地区的相比,也没有什么悬殊。
最近,哄着女儿一起开车从毕节回老家,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她说,这路变化真大,车跑起来和城里的路差不多,还可以看两边美丽的风景,没想到这么快就到家了。我告诉她,这还不算,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深入推进,农村现代化建设步伐加快,今后回家的路一定会越来越美!
村小的蝶变
四哥打电话告诉我,村里的新学校建好了,让我一定抽空回去看看。电话里扑面而来的欢喜,听着比他自家建了新房还高兴。我愉快地答应下来。四哥名叫高亮宗,和我是族中亲堂兄弟,还是我的小学老师。他对村小的复杂情结,我非常理解。
一个晴朗的天气,我自己驾车回村。转过营尾巴山脚,故乡的村庄跃入眼帘。最左边一幢粉红色、分层画着三条白线的三层新楼房十分耀眼,被寨上一片灰色的水泥平房衬托得艳丽夺目,有点鹤立鸡群。午后斜阳照着楼顶正中立着的“核桃乡中坝小学”几个红色的大字,闪闪发光。蓝天下楼前高高的旗杆上鲜艳的红旗迎风招展,四面青山映照着,分外妖娆,昭示着山村的幸福和希望。
走过一条近百米长,一边是石坎、一边是围墙的通道,我来到学校的大门囗。齐胸高的不锈钢电动伸缩门关着。
站在铁门前往里看,宽阔空旷的操场上仿佛跑动着一张张天真烂漫的笑脸,相互追逐嬉戏的欢声笑语飘荡在耳边。我深深地被这种想象迷醉了,喜悦情不自禁从脸上溢了出来。
我边看边不时和门卫聊两句。知道了他家也是本村的,住山后的寨子,家里有三个娃,最小的一个就在这里读三年级。我问他,这个学校建起他们高兴不高兴。他哈哈大笑起来,咧开大嘴高声道:咋不高兴,我们做梦都在想呢。要是村里没有学校,娃娃们要跑五六里地,到高枧才能读小学。特别是冬天,冰天雪地的太遭罪。每天孩子出门,家长就开始担心。现在家门囗就能读了,你说我们高兴不高兴。现在国家的政策真是太好了。聊天时,我问一句他答一句,以为他木讷,谁知说到学校,变成快人快语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特别是遭罪的事我深有体会。我上学时就是在高枧小学读的。每天清晨天蒙蒙亮就要出发,放学回到家已快天黑了。有一次,我还被路上的野狗追了一趟,至今见到狗,还心有余悸。全村的人祖祖辈辈都梦想有一所好学校。今天这个梦终于实现了,高兴自不用说。我突然想,要是当年我们读小学时有这么好的条件,村里许多人的生活有可能比现在更好。
我读小学时那条件,现在说来许多人可能不相信。一二年级时教室就是高亮宗四哥家的堂屋。一条五六寸宽的木枋,两头搭在木杈上就当课桌,坐的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小板凳。一个挨着一个,窄得转不开身。
我工作后一年难得回几次家,每次回家四哥有空都会来家里坐。他即使不教书后,和我谈得最多的还是村里学校的事,让我对村小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
看完学校来到四哥家,当年我们读书坐的茅草房早都变成三层高的水泥楼房了。他正在家门口带着两个孙子玩。见了我,一边问何时到的,一边急忙招呼我进屋里坐。七十多岁了他还身板硬朗,说起话来声如洪钟。他说:歇一会儿我再带你去看学校。我说,刚进村就去看了,很漂亮。他说,是的,看到学校建成这个样子,也心满意足,起码后辈儿孙读书不用操心了。四哥的想法代表了村民们的想法。农村人其实对生活要求不高,温饱之后,他们最重视的,就是子孙有一个好的教育和未来。
家乡的小学真是命运多舛,起起落落走到今天,实属不易。它的每一次变化,既与时代的变迁紧密相联,又与村民的悲欢息息相关。
消失的煤油灯
最近带着女儿回老家,很想让她这个在城里生长的90后,看一个她现实生活中没见过的古董。谁知找遍了老房子的每一个角落,还去寨上的邻居们家里寻觅,还是没有找到。真没想到,煤油灯这个我小时候农村家家户户必备的东西,现在已经绝迹了。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家有两盏煤油灯。一盏是在高枧小学教书的父亲用的罩子灯。全身玻璃制造,最下面是一个圆盘底座,中间是鼓形的瓶身,可以装二三两煤油;灯头是铁皮做的,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一个两头细、中间粗的圆柱形玻璃罩子卡在上面,明亮又高贵;灯芯也是专用的棉布条,灯头下还有一个小小的旋钮,可以转动调节灯芯的长短,控制灯光的大小。这盏灯是父亲进城时在商场里买的。当时,它是整个寨子最漂亮、最明亮的灯。点亮后,方圆一米的地方可看书写字,整间屋子都充满亮光。它主要是放在父亲的卧室兼书房里,供父亲每晚备课改作业,很少抬到外间来,除非家里来了客人。父亲很爱惜它,三天两头就要用白绵纸将玻璃罩子上的油烟擦净,时刻都亮晃晃的。仿佛只有这样,他的笔下才不会出错,才不会误了学生的前程。父亲不用时,我们几姊妹才把它摆在一张方桌中间,四周坐着看书写字。
我用得多的,是一盏用罐头瓶自制的煤油灯。罐头里的东西吃喝完后,把瓶子清洗干净;找一节手电筒用废了的电池剪开,将电池的锡皮剥下来,剪出一块圆形、一块长方形,将长方形卷成一个圆筒,圆形的中间凿一个洞,大小要刚好能把圆筒塞进去卡紧,再将棉花或碎布搓成条穿进圆筒里作灯芯,就成了灯头。最后将罐头瓶的不锈钢盖子中心钻一个小孔,把灯头插进去,一盏煤油灯就做好了。像这样大型的煤油灯,寨子里也没有几盏,大多数的人家都是用学生用的蓝墨水瓶做的,点燃后灯光如豆,像在笼罩着山村巨大的夜幕上灼了一个昏暗的簸箕大的孔,门窗缝里吹进来一丝细风都会让它摇来晃去,随时都担心它被吹灭。就是这样的灯,多数人家为了节约油钱,也仅在吃饭的时候点亮,吃完饭后就熄灯睡觉了。
晚上做完作业后,我就在灯下继续看书。看一会儿,要用专门的细铁丝挑一下灯芯,再把燃尽变黑的一节剪掉,灯会更亮一些。有时灯芯会燃出红红的一团,像花瓣一样。煤油灯下看书的时间长了,脸上都是油烟,第二天洗脸,鼻孔里黑得像煤洞,毛巾用不久就染得油腻漆黑。《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复活》《普希金诗选》等许多中外名著,都是这孤灯伴影读完的。
小小的煤油灯不知从哪个年代起,就开始点亮山村漆黑的夜晚,照亮一代又一代农村人的生活。直到本世纪初,农村电网村村通的阳光照到了我的家乡,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电灯,煤油灯终于退出了历史舞台。灯影里藏着农村人悲欢离合的故事、酸甜苦辣的日子,也一起消失在一去不返的历史长河中。
我带着女儿找到荣华家。门口的洗衣机正转动着衣服欢唱,电磁炉上炖着的排骨蒸气嗞嗞鸣响,客厅里的电视机演着节目,书桌上摆着一盏漂亮的台灯在回忆昨晚的温馨。他已退休几年,正忙着把快递刚送的鱼虾往冰箱里放。听到我们来找煤油灯。他笑着说,现在哪里还有,十多年前就丢了。这话,和寨子里其他人说的一样。
煤油灯在农村彻底消失,变成了真正的古董。女儿这一代和以后的人,只有去博物馆才能看到了。而乡村的日子,却不断走向更加幸福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