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之美(三题)

2024-10-30 00:00:00程金顺
躬耕 2024年10期

紫藤花开

在三月春风的吹拂下,我家的紫藤花终于开了,院里院外,紫茵茵一片,很是惹眼。

这是我家紫藤的第五次开花,今年的花期格外繁盛,从院子里开到院子外,从一楼开到二楼。它开得是如此张扬,如此热烈,是我始料未及的,让我喜出望外。

从立春到现在,我等待它开花已经很久了。

春初的天气变化多端,反复无常,连植物的花期都向后推迟。原先在正月里能看到的花,都推迟到二月开放。只有腊梅和迎春花不顾天气的寒冷,昂首怒放,迎接春天的到来。

整个正月,我家的紫藤还处于沉睡状态,性急的我,反复查看它的藤蔓,细小的芽蕾毫无膨大的迹象,直到进入农历二月上旬,也是这种样子。此时,杏花、梨花、樱花已绽出一树雪白,桃花也开始用自己的粉红问候春天。我家的紫藤依然无动于衷。我很怀疑“草木知春不久归”的诗句与它无关。

其实,我非紫藤,它对春天的感知我怎能知道。也许随着春天的到来,它的生命的小河已经解冻,正沿着它的导管和血管在哗哗流淌。它生命流动的声音,像我这样的凡夫俗人怎能听到!但是春天应该早已听到,并向它发出暗示,再大胆一点儿,只有敢于突破自己,才能迎来灿烂和辉煌。

于是,在农历二月中旬的一个早晨,当我再次注目紫藤那光秃秃的藤蔓时,惊讶地发现,它已擎起了一个个紫灰色的芽孢,如松果,在藤蔓上招摇。这芽孢一天一个样,到了二月底,竟成为一个柔柔的花穗。或许它们已经压抑太久,许多时候找不到爆发的出口。就在快要走出二月的时候,紫藤终于发出生命的呐喊,在靠近花穗柄的位置绽放出第一朵花蕊。它终于突破了自己的堡垒!打开门,再也挡不住春的涌入,无数朵紫藤花,像好奇的孩子,在春光里睁开了眼睛,伸了伸懒腰,欢呼着向春天走来。

瞬间,千朵万朵藤花开,千道万道瀑布来。

我站在紫藤花下,心怀猛虎志,细嗅藤花香。一朵朵淡蓝色的紫藤花,如一只只兰花蝶在空中飞舞。你看它的旗蕊,似蝴蝶展开的翅膀,一缕乳黄沿着花瓣中心的龙骨浅浅地洇开,这缕乳黄只分布在龙骨的两侧中心位置,整个旗瓣看起来黄心白瓣,白中泛蓝。花心是两重花瓣包裹着的花柱,这两重花瓣,颜色深蓝。随着两重花瓣打开,花柱显露出来,散发出淡淡的芬芳,吸引蜂蝶跋山涉水而来,在花瓣间流连忘返,整日嘤嘤嗡嗡,不绝于耳。

我家的院里院外顿时热闹起来,左邻右舍一有空闲,就来我家转,站在紫藤花架下,倾听紫藤瀑布飞流直下的声音,嗅一嗅紫藤花特有的淡雅的花香,讨论着紫藤花如何食用,向我们预约,采摘紫藤花的时候,不要忘记告知他们一声。也有人询问紫藤花的栽种方法,采一截紫藤,栽在自家的院子里,若干年后,也像我家这样,拥有一院子紫藤花。

我为他们的远见点赞!我家的这株紫藤是村里最大的一架。它在美化人居环境的同时,又给人增添心灵的愉悦、追求美的向往,爱的深情诉说,引领人们共同向着美好生活出发。这素雅的紫藤花,发挥了它的教化之功。大爱无疆,紫藤有德!

紫藤花和槐花、豌豆花一样都属于豆科植物。紫藤花先于槐花开放,与豌豆花媲美。它素雅的花色,给人以宁静、美好的想象,为这个春天注入新的希望。

我的邻居当初也是慕了紫藤花的素雅,在院墙外扦插了一株,当紫藤的蔓攀上他家的院墙的时候,他听别人说,这紫藤的蔓非常可恶,只要生长在它身边的植物,就会被它无情地绞杀。紫藤身边正有一株樱桃树,还有一棵梨树,都是他的最爱,为了不让它们惨遭紫藤的毒手,就把正要开花的紫藤连根拔除。我为紫藤花的夭折而痛心。征得邻居的同意,我从中捡了一根枝条,栽到了我家院墙外边。在我的辛勤管护下,它一天天长大起来,伸展的藤蔓覆盖了我的小院,花开时节,满院芬芳。

由此我想到,善于攀附,是紫藤的本性;及时引导,紫藤也可以弃恶从善,为你奉献一树繁花,一片绿荫,还有不可多得的荚果。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紫藤花将随春而来,亦将随春而去。我们应尊重紫藤花的本心,不能因无端的好恶,让它再受摧折。

紫藤的花语是“为情而生,为爱而亡;醉人的恋情,依依的思念;对你执着,最幸福的时刻;沉迷的爱”。

当年在《紫藤花园》电视剧里,主人公沈源为一个叫紫藤的女子,在自家的院子里栽满紫藤,把整个院子更名为紫藤花园,爱随着紫藤花的开放,而满院溢香。

闲暇时,我和老妻常在紫藤花下徘徊,品读紫藤花园的浪漫,享受紫藤花赐予的鸟语花香,从心底倾听爱的低语,在相视一笑中,共同度过这春天的时光。

此时,我想起邓州花洲书院南门口的那架紫藤树。去年春天我曾从花架下走过,可惜不是时候,紫藤花已经开过,只有零落的几个花穗在绿叶间闪烁。现在那里的紫藤花架上应紫色涌动,花开如流了吧。走在紫藤花下的人们,该惹一身花香了。那花香里含着精神,游赏过花洲书院的人们,应不虚此行。

花洲书院门口的这架紫藤树赶在清明前盛开,该是另一种爱的表达,这是对范仲淹老先生的最好的纪念。

紫藤花的歌声

清晨,我躺在床上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阵美妙的歌声。我迫不及待地起床,打开屋门,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举目望去,满院的紫藤花热烈盛开着,如一个个歌唱家,放开歌喉,纵情地歌唱着,那香甜的歌声,在院子里回旋婉转,撞击着我的耳膜。

许是去年我为紫藤上了家肥、修剪了枝条、今年春又立得晚,遇上了闰二月,拉长了时长的缘故,它们蓄积了足够的能量,今年的花开得格外稠,花穗格外长。花朵怒放时节,每一个花穗看上去都沉甸甸的,很有质感。它们从最高处倾泻而下,花流凝重得有点儿黏稠。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令人沉醉。我分明听到紫藤花的歌声,如浑厚的女高音,圆润高亢,震撼人心。它们的歌声飘得很远,招引来成群的蜂儿和鸟儿,一天到晚在花丛里流连忘返,嘤嘤嗡嗡,叽叽啾啾地纵情吟唱,使整个院子,沉浸在空前热闹之中。

蜜蜂是个实干家,也是个乐天派,它们在花蕊里流连,一边唱着歌,一边采着蜜。它们用欢快的歌声,传达着劳动的幸福。我知道,这些蜜蜂从我家房后不远处的蜂箱里飞来,那是村里一位老人的土蜂房,经过几年的发展,他已经拥有十几箱蜂。而紫藤花是上等的蜜源,这些土蜂用细小的喙吮吸着紫藤花蜜,把腹中的蜜囊装满,然后返回蜂巢中,把腹中的蜜放进六棱形的蜜仓里,然后扇动翅膀,排除多余的水分,等整批的蜜仓填满,多余的水分排尽,蜜便成熟,就封盖保存,等待着老人的收割。紫藤花听到蜜蜂的歌声,兴奋起来,花开得格外响亮、妩媚,散发着馥郁的香气,它们用自己特有的歌声,迎接蜜蜂的光临。

黄鹂和画眉是天生的歌唱家,它们不像喜鹊、麻雀那样只会唱出“喳喳喳、唧唧唧”单调的音符。它们听到紫藤花的歌声,从远方飞来,落在紫藤花架上,一边用嘴轻啄花瓣,一边“唧唧啾—唧唧啾”,或者“嘀嘀溜溜”地婉转地歌唱着,似乎在召唤远方的朋友,又似乎在与紫藤花亲切交谈。紫藤花一激动,花瓣抖落下来,花雨纷纷,铺满一地紫色。我站在花架下聆听,恍然觉得,这鸟语,就是花语,它们在花中吟唱,与紫藤花的歌声一起和鸣,花架就是它们合唱的舞台。

紫藤花开动乡村,优雅歌声醉人心。紫藤花在藤蔓的带领下,攀上了高树,犹如在空中架了一个大喇叭,把它响亮的歌声传向远方。左邻右舍看见了我家的紫藤花,也听到了它们香甜的歌声,情不自禁地推门而入,惊呼着满院紫藤花的明艳,进而提出采撷品尝紫藤花的要求。

妻子是大方人,对乡邻有求必应。他们看到我独坐花下,沉醉于紫藤花的歌声之中。不忍心打扰,但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妻想出折中办法,把那些盛开在院落外面,超出我目力之外的花穗,作为馈赠乡邻的佳品。他们在院墙外尽情采撷,紫藤花纷纷坠地,我仿佛听到它们痛苦的尖叫。其实,我知道这也许是它们最好的归宿,但看着这些紫茵茵的花穗,真不忍心让它们就这样很快香消玉殒。我想和它们多陪伴一会儿,倾听它们热烈而又温柔的歌唱,乐享茶余饭后的美好时光。徜徉花架下,听歌心飞扬。

紫藤花的歌声撞击着我的心灵,点燃我生活的激情。我总想为它回报点什么。它的歌声鼓励我拿起了口琴,立志要学会一门乐器。经过不懈的练习,我终于学会了吹口琴,这是我此生能够操作的第一件乐器。虽然,我的琴声还不是那么悦耳动听、婉转悠扬,但我毕竟能完整地吹奏一支歌曲了。我在紫藤花下吹奏《北国之春》,努力把歌曲吹奏得熟练动听一些,把每一个音符都吹奏到紫藤的花心里去。也吹《妈妈的吻》,希望我的歌声,如妈妈的吻,送给每一朵紫藤花,奖励它们在这春天热情奔放地歌唱。

紫藤如爱人,相伴两不厌。纵然嚼菜根,寡淡也甘甜。

驻足紫藤花下,我想到了千年前的李白。他的“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写尽了一个人的寂寞和孤独。虽然我不能与诗仙相提并论,但我比李白幸运得多。不仅赶上了好时代,而且终日有贤妻相伴,两个人双栖双飞,共享人生美好时光。她就像这架紫藤花一样,和我不离不弃,相濡以沫。自从院里有了这架紫藤,生活就显得日益丰盈。它不仅给我奉献出满架华丽的花朵,而且还唱出动听的歌谣,时时触发我创作的灵感,如知冷知热的爱妻,使我的人生不再孤独寂寞;紫藤亦如我的挚友,最懂我的心,它用歌声安抚我的烦躁不安,用紫色的素雅,启迪我,保持一颗平常心,得到不喜,失去不悲,冷落不怨,寂寞不忧,一切随缘,“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我真希望紫藤花永挂枝头,倾听它那香浓动人的歌声,丰饶我与妻子的二人世界。有了紫藤花的歌声,我的生活,顿然充满恬静、美好。

紫藤的眼睛

这是冬天里的一个美好黄昏。

西边天空的落日余晖,照在院子里的紫藤架上,紫藤蔓上残留的几片羽状叶子,已被西风烤得金黄,在残阳落照里闪着微弱的光。

我站在院子里,借着这一抹晚霞,沉浸在《三言两拍》中的《王安石三难苏学士》情节,不能自拔。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把我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是一枚紫藤荚果从藤架上掉落,在落地的一刹那,果荚炸开,黑色的果豆崩落出来。

果荚一分两半,散落在地上。我捡起果荚,手触处,灰褐色的果荚外表,有绒绒的感觉,炸开的剖面为灰白色,有两个或三个小窝,是黑色果豆安放的地方。

果豆崩落得很远,我一一找回它们,把它们放在手中,触摸,温润如玉。

紫藤果豆经过紫藤的辛勤孕育,雨水朝露的润泽,日月精华的锻造,黑黝黝的,坚实饱满,像一粒扁平的纽扣,在冬日余晖里闪着亮光。它似黑色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如果做雪人,用紫藤果豆做雪人的眼睛,这雪人应该生动无比。

可是,今年天气有点儿怪,小雪节未见雪,大雪节也未落雪,堆雪人,用紫藤果豆做雪人的眼睛就成了一种梦想。

每年进入正月,紫藤便开始酝酿花事,藤蔓上萌出一个个紫色的小花穗,到了二月底三月初,紫藤花盛开,凭空垂下一道道紫色的瀑布,幽幽的香气在春光里流泻。我坐在紫藤花架下看书,一颗心在书香花香里沉浮,只觉得自己要羽化飞去。

而真正羽化飞来的是蜂蝶,它们闻香而至,整日在繁密的紫藤花丛中翩翩起舞,在花朵里飞进飞出,腿上裹着沉重的花粉,肚里装着甘甜的花蜜,欢快地唱着幸福的歌谣,让整个院落热闹非凡。

紫藤花可食,用紫藤花包饺子,唇齿留香,吃了还想吃。于是,在紫藤花将要凋落的时候,我们把紫藤花采摘下来,去掉花梗,用清水淘洗净,再放到开水锅里淖一下,捞出晾干,配上鸡蛋、葱花、香菜,做成饺子馅。一家有紫藤花,左邻右舍都能吃上紫藤花包的饺子。那种欢乐,溢满了整个村子。

也有忙的时候,忘了采撷紫藤花。于是,春风一吹,紫色的花瓣随风飘落下来,满院下起了紫色的花雨,惹得鸟雀兴奋不已,呼朋引伴,在紫藤花架上追逐嬉戏,好似一对对情人,在紫藤花架下喁喁私语,说着它们的情话。

紫藤花凋落后,花穗上长出了绿色的果荚,毛茸茸的,很是可爱。

转眼春去夏来,紫藤的叶子稠密起来,把整个院子遮得严严实实,把炎炎夏日挡在院子外面,人一走进院子,就走进了阴凉,连带着整个屋子都清凉舒爽,很多时候根本不用开空调。这时,紫藤荚果出脱得像一个个小毛孩,悬挂在紫藤花架上荡秋千,很是惹眼。左邻右舍来我家玩,看到了藤架上的绿色果荚,很是惊奇,以为是兔子腿(农村的一种毛豆)。我笑着向他们解释:“不,这是紫藤荚果。”“它能吃吗?”“不能。”“那你要它干什么?”“不干什么,看呗。”他们摇了摇头,笑着离开了。

紫藤荚果的确不能食用,网上说,紫藤荚果有微毒。但它也不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据说,它可以让败坏的黄酒恢复到原味。我喜欢酿制黄酒,从来没有败坏过,因此无法验证这一说法的真伪。

到了秋天,紫藤荚果显得越来越丰满了,看到它,倒是让我想起一种叫八月炸的山果。我是一直以为紫藤荚果就是八月炸的。我记得,幼年时,秋天跟随父亲进山挖药材,山里的许多野果都成熟了——山葡萄、山杏、山栗子,还有八月炸。它长在长长的藤上,金黄金黄,在八月秋风吹拂下,啪地炸开,露出里面白色的果肉。我们挖药材累了,也饿了,啃了干粮,父亲从藤架上摘下像芒果大小的八月炸,剥掉皮,咬一口,香甜软糯,美味无比,非常解渴。从此,八月炸就印在了脑海里,看见绿色的紫藤,就以为看到了八月炸的藤蔓,把紫藤荚果当作了八月炸。

后来,才知道,八月炸和紫藤荚果不是一回事。八月炸长在木通的藤蔓上,而紫藤荚果只能长在紫藤蔓上。

冬天的这个黄昏,又让我知道了,紫藤果荚像八月炸一样,也会炸开。一个炸在八月的秋风里,一个炸在冬天的夕阳下。植物的这种不同选择,确实奇妙得耐人寻味。

我审视着手中黑色的紫藤荚果,忽然觉得,它就是紫藤的眼睛,紫藤果荚在冬天炸开,就像沉睡的紫藤睁开了眼睛,难道,它也想看看冬天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