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在月亮船童谣里的村庄

2024-10-30 00:00孟宪春
躬耕 2024年10期

月光是属于村庄的,属于村庄的四季,属于村民们守望的幸福,属于春种秋收的快乐。一个从村庄走出的人,他的记忆里一定会装满月光的影子,住在村庄里的月光依然明亮。

——题记

记忆中,每个村庄都有一只月亮船,从黄昏划到黎明。依偎在母亲的臂弯,望着穹顶闪烁的星空,蟋蟀唱着外婆的童谣。星星落在我的眼眸里,嫦娥的广袖裹着我的梦,挂在我的月亮船上。

夏夜里,月光与灯光一起越过窗子,伴着远处不知名的昆虫的隐隐鸣叫声,浸润开来。忽然感觉一种凉意,似乎露珠溅上了草叶吧。天上的月亮不圆也不缺。

从孩童时起,我们就这么看,太阳起起落落,落落起起,是在永不停歇地奔跑着;小溪,是在志向大海地奔跑着。季节,在四季轮回地奔跑着;树木是在葱绿地奔跑着;炊烟是在袅袅地奔跑着。星星点灯的夏夜里,就连天上弯弯的月亮也在摇曳着。

凭窗远望,视线仿佛乘了月光,穿越时空,重回村庄的怀抱,我忽然顿悟,月光不过是因为变迁被打上了距离和时间的烙印,是一种无法抛却的如同落叶归根的情愫。村庄的夜晚,永远是属于月亮的。村庄的月亮,又是属于村庄里的一切。

一枚月亮,从古走到今,从月缺走到月圆。然而,它的行程,刚刚开始。我这个离开故土四十多年的游子,透过窗棂,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村庄就在不远处,想必月光是一样的清纯。这月光,是月亮盖在村庄上的一个印章,洒落在每个人内心的角落。从此,我这个来自村庄的孩子,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一看见月亮,就会立即想起家乡的月光,想起月光下那个朦胧而又神秘的村庄。

山村坐落在山的北面,山村的东面是十多间废弃的土坯房,那是月亮升起的地方。月光下的村庄,没有一丝的喧嚣和嘈杂,已分不清张家李家。土坯房、碌碡、井台、石碾,一切变得是那样扑朔迷离。月色使村庄宁静而优雅,月色使乡村变成了流动的诗,于是才有了“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的怡然自乐,有了“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心旷神怡。旷野显得那么无比静谧、无比安详,明晃晃的,宛如浸润在乳液中。我不由得仰望苍穹,湛蓝的天空悬挂着一轮明月,如同玉球,那么洁白。田野里的庄稼,从大大小小的村庄里一拥而出,铺天盖地而来,弥漫在我的眼前。我的心刹那间被震撼了,忍不住高声感叹。住在村庄里的月亮,挂在房顶上,像是从房顶长出来的,洁白的光芒像水一样倾泻在地上。远处的山峦朦朦胧胧,如雾,又如烟。谁都在说,最美的月亮,还是老家上面那一个,这已经成为大家想念老家的一个理由。我不能不说,最圆的月亮,是从山顶上升起来的那一个。

拉开窗帘,撕开夜的遮羞布,不用与谁打一声招呼,月亮就这样升起来了,升起在秦岭山脉北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的上空。

漆黑的夜,点亮一盏灯。月亮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向村庄抛下一个媚眼。一段与月亮有关的故事从天上而来,一个与月亮有关的名字轻轻敲打着我的耳膜。

村里的孩子们都是听着月亮船的歌谣长大的。那是一曲古老的歌谣,沿着乡村的溪水和小路的延伸,祖祖辈辈传唱。它是近的也是远的,好像从月亮船上缓缓飘下来。“月亮船,漂呀漂,漂到村外小石桥。桥边有棵桂花树,吴刚酿出桂花醪。嫦娥舞袖把花撒,化作遍地黄金穗。”妈妈给我唱着歌谣。

我带上歌谣,坐在月亮船上,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又做一个关于月亮的梦。

我从乡下的老屋搬到县城来,总觉得丢失了月光。打开房门,看见满院白茫茫一片,我惊呼“哦,下雪了!”当双脚踏出门外时,才知道那是一地月光。抬头仰望,天空,一轮晕红的圆月,从那棵柳梢头,慢慢地爬上来,渐渐地升上云天,在云层中穿梭着,柔柔的,把明亮清醇的月水,无私地倾泻到大地上。月水洒落下来很轻很轻,随风晃荡,就怕惊着你碰疼了你,浸透了宁静的村庄。月水在地上流淌着,一边安抚城市的喧嚣,一边聆听独居的孤独。我的思想也在夜色里流浪着。这一刻,我仿佛看到背后的日子弯曲成了一个圆。落在田野上的月光,照着树木,照着村舍,照着家乡,也照着远方。

傍晚,夜的号角吹响,炊烟缕缕升起,在月光下起舞。农人回到家里,把农具放在屋后,坐在门槛上歇脚,看看头顶的月亮,收拾下手边的家什。一天如月,圆满结束。月光均匀地流入每个村庄的院子,晚饭在院子里吃,每个人的碗里都闪着金亮亮的月光。有月亮的夜晚,月亮愈亮,人睡得越晚。月圆之夜,门口多了人影,闲谈唠嗑,感慨这个月又过半,时下的光景,来年的安排都在这夜付诸月光,在满盈盈的月光下得到了肯定。月光落在人的脸上,轮廓可见,去串门的人不用带照明工具,月亮船做了指路明灯。

月亮升起来了,它只为小山村的泥土制造了影子。在小土屋的窗外,我看到月亮长了翅膀。在小土屋的窗内秘密又多了一层神秘。在泥土里,月光一次次被沧桑的犁铧翻出来,又一次次被活埋。澄明的星空下,怀旧的老槐树和石头,照常守住寂静的村口。我总是踏入月下的泥土,掩去徜徉的脚印,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另一轮落在水里,加上一条溪流和一双亮眸,我在小溪边走过,被天上和水里的月亮映照。

我把时光捏着,把小山村揣在心里,月光所及之处,一片柔情在月光下寻寻觅觅留白之处。该填上谁的名字,一腔满怀才气的词语,正蠢蠢欲动用一首诗虚拟月色,安抚躁动之心一缕抢眼的白,与我的遐思是多么巧合。时光苍老了许多,我常常伫立村头看月,站成一尊兵马俑,打探关于吴刚嫦娥的下落。此刻,夜雾从田野里升腾起来,给乡村笼上一层薄薄的轻纱。蛐蛐在夜色下鸣唱着古老的儿歌。弯弯的月亮船摇晃在天幕,满天的星斗在它身边眨着眼睛。浩瀚的星空下挂满形容词,月色网住庄稼翠绿的眼神,把一个梦境留给小山村。树梢上悬挂的月光,郑重地洒下一个人的背影,是另一个人眼中挺拔的梧桐树,此刻我并不是无话可说,我只是把要说的话留给小山村里那片疯长的月色草。

每逢月夜,我那空旷而低矮的村庄,无遮无掩的,我一直认为月光是属于村庄的,属于村庄的四季,属于村民们守望的幸福,属于春种秋收的快乐。一个生活在村庄里的人,他的记忆里一定会贮满月光的影子。他们用脚板踩着月光,用芭蕉扇挥洒着月光,用淳厚的嘴巴嗑着月光,你一句,我一句,拉着家常,聊着乡情,谈着收成,不时从月色中飘出爽朗的笑声。

月夜是白天的延续,却比白天更加清凉。月色极好,如水的月光淹没了白天的喧闹和浮躁。儿时,我的村庄,傍靠着一条小河。村南有一片芦苇丛。夏天芦花已吐新穗,闪着银光,晚上捉迷藏就藏于芦苇中。栖息在芦苇荡中的萤火虫突然飞出,漫天飞舞,星星点点。为了这满天的萤火虫,我们在芦苇丛中,放肆地相互追逐,看那小灯笼似的萤火一闪一闪,点燃了满天星辰,我们追着它们飞来飞去。有时,低头一看,天上的月亮竟掉落在了小河里,我们捞着水中的月亮,不知是谁的脚放入水里,水里的月亮一下碎了。有人骂一句,“谁的臭脚踏碎了月亮”,过了一会儿,一个圆圆的月亮就又映现出来了。

天上的月亮,月牙弯弯,两头尖尖。月亮船哼着古老的歌谣,轻轻地守护百年、千年、一万年。亘古的爱情故事,在村口梧桐树叶的飘零中,在袅袅炊烟,在牧童晚归的牧笛里流淌,沉淀了再沉淀,不管是阴晴圆缺,月亮船就在我的心上。

小时候,我以为月亮就是在太阳的背面,不圆的时候就是太阳歪着头。月亮醒来的时候,大地正在酣睡。一声渐行渐远的狗吠,将村庄的老碗盛满的孤寂再次叫醒。月亮,有时候,圆圆;有时候,弯弯。树叶上的露珠是圆的,村庄里,每一个人的梦境都是圆的。不知是谁打翻了盛满月光的坛子,将皎白悄悄撒下人间。那月亮就挂在村头村尾,就挂在孩子们的欢笑里。勤劳守家的女人,忙完一天的家务,或讲着古老的传说,或低吟着小曲,哄着孩子入眠。月光下的男人,三五成群,吸着旱烟,喝着解乏的酒,院子里摆的饭桌上几只烟袋忽明忽暗,还有几只大老碗,每只老碗里都有一枚弯弯月亮。村庄踩着月光脚步在徜徉,有多少乡愁的艰辛,就有多少乡愁的希望。

每当村庄踩着月光的时候,就会显得十分兴奋。有一天,突然发现,天上一轮月亮就在我们的头顶上,好玩极了,我们走,它也走;我们跑,它也跑;我们跑着跑着忽然停住,抬头望月亮,它也安静地挂在天上,一动不动了……月亮太好玩了,它是挂在天上沉默无语的朋友。我们与月亮之间的默契游戏,在每个有月亮的晚上在如期进行,那是我们和月亮的对话、交流与互动。我走月亮也走,我停月亮也停。后来村里的孩子都发现了这个秘密。每当争执不下玩不到一块的时候,都会恶狠狠地说上一句:“我叫天狗把月亮吃了。”上了初中后,学了物理,我才知道,“天狗吃月”只不过是地球、太阳和月亮处在一条直线上时产生的天文现象,“月亮走,我也走”只不过是参照系变动产生的错觉。世界上没有天狗,每个人的头顶都有一轮同样的月亮,而眼前却失去了刚才的玩伴。一路上,有月亮陪伴着回家。待自己进入了梦乡,而自己的月亮却守候在自家的房顶上,像一朵花开在自家的房顶上。站在月亮下,你手里捧起的是自己的月亮,你心上栖息着自己的月亮。在晚上,月亮是人放在天上的心脏。

小时候,生活在村庄里,印象最深的是住在村庄里的月亮。月亮悬挂在树林间、田野上、小河畔,那里的月光便有了灵气,有了可摘可撷的韵致,有了可以触摸,可入诗入画的美丽。在那个境界里,月光可以将她的魅力展现到极致。朦胧的月光洒在树上,屋顶上,路上,田野里。孤独的月影被清风吹得细碎地落了一地,任随落叶和树枝摇摆。那树冠,树身,树的枝枝桠桠,以及地上的树影婆娑的画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得见;那房屋,院墙,在月光下,显出安逸静美;月光下的路长长的,如同一条白色的绸带顺着两边的树向远处铺展开去。

村庄的夜晚是孤独的,月亮真的消瘦了,那个消瘦的月落泪了,落在了广袤的夜空,落在了孩子带笑的奔跑中。村庄的夜晚最初是被一群孩子搅乱的,月光下,小伙伴们玩打仗游戏,在麦垛边、牛栏里,捉迷藏,往往疯至深夜,才在父母佯怒之下恋恋不舍地分别,回家睡觉。

村庄,住进月亮里的村庄。从鸡鸣犬吠到月亮升起,人们一直不重样地增添生活的分量。月色如银,拂过每一道山峦,每一枝树梢,安静地俯视眼下的小山村。此刻,村庄困了,安静地横陈着倦怠的躯体。偶尔睁开眼,那是从谁家的窗户里射出的灯光,与月光对视,月光笑盈盈地穿过窗棂,把一片静谧铺满木板床,将心中的河流反复照亮。因为月光住进了我的村庄,把我的家园照得雪白雪亮,院门里那条尽职尽责的小花狗似乎也丧失了警惕,都偷懒睡觉去了。院子里高大的梧桐树静默地伫立着,期待月亮落下去后凤凰来栖。随着牛蹄晚归的“哒哒”声,牧童倦怠的吆喝声,以及鸡的长啼,狗的短吠,蛙的轻歌,虫的漫吟,在小河里回应,混合成一曲月水交响乐。

在这个月光如水般的夜里,月亮对着水塘照镜子。我静静地坐在池塘边,凝视着水面。柔软如丝的月光,听得见想你的心潮。天空有一个玉盘,水面也有一个玉盘,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新鲜的芳草气味。村里的媳妇婆娘们在水塘边洗衣服。那时,没有洗衣机,洗衣服非常吃力,得用棒槌不断地敲打。大家你一槌我一槌地敲起来,“砰砰”作响,池水回应,此起彼伏。于是,就有了张家长,李家短,柴米油盐酱醋,都在搓板上被棒槌敲打成妇女讨论会,在这“砰砰”作响的棒槌声中,水塘里的月亮被漂洗得更亮更亮了。水塘里的月亮,就这样把我带进神话般的世界,使童年的梦变得五彩缤纷。

那时,村里没有自来水,吃水要到村边的池塘里去挑,我们弟兄四个年龄小,挑水的任务只能落在父亲的肩上。乡村的夜晚,月亮爬上了树梢,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在池塘里淘洗过的月亮,是那样皎洁,闪着柔软如纱的银光。池塘对岸有个顽皮的伙伴,向水面抛掷了一块石头,嗵一声,笑声从不远处传来,笑声里分明带着挑战者的骄傲。水里的月亮碎了,星星碎了,我的心也碎了。父亲挑着铁桶走在巷道上,身上披着如水的月光,肩上的扁担和铁桶摆动着,有节奏地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似乎在呻吟。盛满水的铁桶里,躺着的月亮,一前一后,巷道里石子路坎坷不平,父亲不停地左右换肩。随着父亲有节奏的步子,月亮在水桶里撞过来撞过去,似乎在和水打架。恍惚间,父亲似乎在挑着两个月亮,又像两个月亮抬着父亲快步向前走。到家后,把水倒进瓮里后,满瓮的水在月光中明晃晃的,像面镜子,照出了村庄里烟火的故事,照出了村庄里人们的爱恨情仇。

夜雾从田野里升腾起来,给乡村笼上一层薄薄的轻纱。蛐蛐在夜色下鸣唱着古老的歌谣。弯弯的月亮船摇晃在天幕,满天的星斗在它身边眨着眼睛。月亮船仍在天空中轻轻地划,慢慢地行,从东边的我家摇过山头,一路升到头顶,再往西挺进,到了一片高而壮的房顶上端。在摇啊摇的月亮船和母亲手中的蒲扇下,兄弟们给摇大了。仿佛是用一夜的时间摇大的,又好像耗上数十年的光阴才摇出来。一路跟着月亮船,划进城市地带。

后来,我考上大学,参加了工作,从农村走进了只长楼房不长庄稼的城里。我与故乡的风隔离了、疏远了。我没有风的能耐,却像风一样为了生活繁忙。从乡村走出的曾经沾满了泥巴的双脚,走在川流不息的繁华闹市,双脚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走不出村庄风步伐的轻盈。乡音不改,一张嘴就冒出地地道道关中农村方言。我曾尝试融入城市,以期像城里潇洒的风一样生活。但始终脱不掉村里人固有的秉性。在城里人的眼中,我是村里人,在村里人的眼中,我是城里人。在城里含辛茹苦贷款买下楼房,阳台窄窄,在楼宇的掩映之中再也无法触到月亮那份圆缺的细腻情思。城市里闪烁不息的霓虹灯斑驳陆离,一片灯红酒绿的喧嚣,那月色便暗淡了许多,也显得分外的孤单和迷茫,月光冰冷孤独地沦陷在一片无诗意的囹圄,那份冰冷让人心伤,看那朦胧的月光在肆意争夺位置的霓虹都市里彷徨。有时抬起头仰望天空的时候,望不到远处,视线被一处处高楼挡住了,心里不免有了一份郁郁的惆怅。能看到的天空也只有巴掌大块,绝对看不到天空的那一份宽广、高远。城市里,高楼林立,无论月圆还是月缺,不管上弦月还是下弦月,月光照不到身上,地上便没有了影子。要欣赏月亮,必须去公园里,马路边,人少、灯暗的地方。人太多的地方,月亮嫌吵,而灯光太亮的地方,往往会还原出白天的世界。月光如水,洗不去城市夜幕的喧嚣,月色如画,画不出城市里夜幕里旖旎的情怀。

在村庄里,苗条的月,挂在树梢上,像一把镰刀。看着成熟的庄稼,被农人收割。月亮是属于村庄的。乡村的月亮才是真正的月亮。而城市的月亮不过是挂在天空的一盏灯而已。这盏灯洒下的光芒,却被高楼下七彩的霓虹灯光浸染和淹没。走在霓虹灯下的人,有谁会抬头,去看天上那盏黯淡的“灯”呢?

有时候我会想,村庄就是一个灵魂的归宿。我们都是流浪的汉子,和月光一样,不管走出村庄多远、多久,每一个流浪的汉子的心里,都装着一个村庄。在小山村里,我坐在梧桐树下,与沧桑云朵一起剖析月光的窃语,在虚掩的窗棂里反刍时光,听天空中,丝丝的风在秘密地迁徙被风带走,迎着落月与村落的乡愁。在云隙间掉落的这束月光,在独守月下孤独和秩序的小山村里照着我,把守望挽留。其实更多的人,背着小山村的月色,每一次奔跑,迎着风,迎着露水和鸟鸣,每一缕月光都押着淡淡的韵脚,落在心尖上等一棵梧桐树说话。我与月光只有一步之遥等来的却是一场梦,梦里的时光是白的也是实的,每一个梦境中都藏着自己的亲人。

泊在村庄里的月亮船,既是老人,也是青年,也是孩子,它一边老去一边重新蝶变。而今,村庄有了巨大的变化。低矮的土坯屋变成漂亮的楼房,家家户户通上了自来水,村里的女人在卫生间里洗衣服用上了智能全自动洗衣机,农忙时农用汽车代替了牛车,收割机在田间来回穿梭,镰刀早已生锈了,老碾盘上的碌碡也已经许久没有欢快地歌唱了。可是,故乡的月光没有变,依然变换着不同的性格,洒在焕发生机的村庄里。村庄的民风依然淳朴、憨厚,风骨中依然含有那份刚毅、勤劳。故乡的月光,村庄的血液,人们的灵魂。村庄里的风把年轻人刮到城市里去,剩下的是老人、小孩。那一只只漂泊的月亮船,要在城市的风口浪尖上划行。出门前,年迈的父母亲叮咛他们的儿女们只有一句话:“只要月亮船还挂在心上,出门就不孤单,就能记住回家的路。”

今夜,村庄里的月亮船将在哪里停泊?今夜,你家的窗口是不是它停泊的港湾。不管你回答还是不回答,月亮船都将在今夜,在村庄里启航。你有梦吗?月亮船满载的都是梦。月亮船就是挂在屋顶的船,村庄里的月亮船,你看到了吗?它就在你家的窗外微笑。

于是,我看到了两只月亮船,一只在天上,一只在村庄。

月亮渐渐偏西,大洼里的合唱音乐会高潮迭起,虫鸣啁啾;远处村庄里断续传来几声鸡鸣犬吠,让无边的静夜更显幽静。耳旁,响起了父母亲割玉米秆的“唰唰”声,月光调皮地钻进水里,钻进草丛里,钻进玉米地里。鱼儿在它的光影里跳跃,虫儿在草的暗影里比赛唱歌。风儿吹来的时候,我听到玉米秆在“飒飒”地响,玉米的叶子上透着亮,我能看到玉米的穗子像胡须一样地摆动。青蛙无声地跳到我的脚旁,我立在一片属于我的月光里。

摇曳在村庄里的月亮船,有小伙伴们追逐的身影。一个个小小的人儿,跑着,跳着,呼喊着,藏在草丛里,有露珠滚过来,湿了衣衫,躲在丝瓜架下,蜘蛛网粘住了头发。

而今晚,我寻不回儿时的伙伴,寻不回童年,寻不回那些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