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组诗

炉前工

把炉膛掏空，把属于每一个人

沉寂的时间倒空

高温下，几个炉前工

仿佛热浪的齿轮，相互咬合

一千度以上固化的色彩

必须有最冷静的血液流动

青春以最汹涌的方式飞溅

肉身，是钢的一部分

也是铁拱起的脊梁

劳动者贴近红光中的剪影

敢把铁水截流，坚实的步伐

来回踩自己的脚印

没有硝烟的另一种战场

钢水出炉，清渣沟，堵炮泥

护目镜前，火焰山的底片缓缓褪色

傍晚，霞光中的游泳者已上岸

他们穿着宽大的牛仔裤

踢马路上的石子，一路上吹口哨，唱歌

轻风吹拂的面颊，还隐隐作痛

淬火

一块普钢，起初也带着俗世的卑微

低处长久蛰伏，让时间长出苔藓

舌头从外部喊话，声音在里层聚拢

铁质的嘴巴，经历大笑和痛哭

而钢的意志，就是加热也不膨胀

智能电频感应，从热处理到冷却

骄阳汹涌，然后寒风冷冽

导电的金属，瞬间感受世态炎凉

我狭窄的磅礴还有更广阔的空间

山呼海啸后的平息才是真正的平息

荒山瘦水也曾历经沧桑

我所谈论的刀与剑

并不是所有内心的隐痛，都将忍成积锈

而不断回炉淬火

焊接

万物皆有缺陷

所谓浑然天成，都是迷宫里的重新组合

我焊接的，都是我曾割舍的

电子束、激光，斩断的地方容易找到

而接头需要某种隐形的合力

被世俗琐事打碎的时间零头

最好的愈合方式

就是用伤口去连接伤口

用夕照最后一缕弧光

连接昼与夜

时间会弥合生活细小的破绽

内心的最脆弱的地方将形成焊瘤

像坚硬的石头

需要流水重新磨洗

电弧把时间的花纹留在了创口之中

被打乱的密码已不复存在

窗口的月亮一直在预热

月光焊接了断裂的思念

天穹也是有豁口的

暴雨浇灌闪电的裂缝

有时一些不该连接的事物

却被我们生硬地绑在一起

挤满本应该空出来的部分

被锻打的钢坯

空气锤垂直下落

万吨级的锻压机在揉面

倔脾气的钢坯，也有娇媚的肢体

我目睹了一朵铁花循环地凋零和生长

被挤压也是一种舒展

仿佛健身房伸缩的胸肌

把钢针扎进肉里

钢针也会疼痛

与硬物搏斗，才能增强自身的硬度

在最隐秘的深处磨刀

把光亮藏在内心

力学是名词，锻打才是动词

抱团的颗粒散开又聚拢

力潜入纤维的梦境

留下冰凉的火焰

消除金属的过敏症

消除身体所有孱弱的部分

最柔软的部位才能忍受最坚硬的撞击

最新的伤口往往最快愈合

齿轮

轮齿、齿槽、端面、齿顶圆

硬碰硬的较量，等同于

葵花籽咬太阳的光芒

最初那轻轻的印痕

被植入未来时间的幻想

铁与铁的亲近，机器最基本的连接

是齿轮互相啮合，从喉管到心脏

静止和运动，细品，然后反刍

听得到类似心跳的声音

对峙、变位，传动与驱动

十指紧扣，承载工业厚重的梦想

沿着齿顶、齿根的圆

还原一个程序设计员缜密的思维

齿轮持续转动，诗人词语之间的咬合

除了硬度和韧性，更多的是张力

我扁形的大脑，仿佛天然形成的模具

此刻，那紧绷的神经齿轮

公差范围已接近或等同于零

律动的时间和星辰，皆丝丝入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