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秋天》阅读

2024-10-30 00:00邓宗良
中学生阅读·高中·读写 2024年10期

秋天,早晨的阳光给灰色的海面铺上一层金黄薄纱。瞬间,薄金纱就被升高的太阳收走,真实的金黄色露了出来。它们是围绕在镇子的周边,一小块,一小块,像七巧板一样拼接起来的待收割的稻田。

稻谷收割后,原有的金黄色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淡淡的,若有若无,那是稻茬残留的黄色。稻谷的金黄色飘到了打谷场,到了公路上。刚割下来的带秆稻穗,铺在秋天里变硬的柏油路面上。它一边晒着,一边等待不时驶过的卡车的碾轧。这是省力的脱粒办法。脱落的稻米,招来一群群贪吃又机警的麻雀。一些老婆婆带着她们的孙辈,晃动着绑着布条的细长竹竿,轰走麻雀。

秋天镇子的街头巷尾、房前屋后,金色果实闪闪发光。卫生院厚厚的白色门廊外,一场秋雨后,几棵绿得发疯的桩果树上,杧果忽然熟了,像一个个下坠的金色鹅卵石。卫生院后面的派出所,有个用矮墙围起的香蕉园。巨大的香蕉叶间,藏着一串串鹅黄色的熟香蕉,它们紧紧依偎在香蕉树上。一些住家和单位的院子里,木瓜熟了,黄了;柚子熟了,黄了;波罗蜜熟了,黄了。镇水产站晚上开职工会,会场就在波罗蜜树下。站长讲了几句,没等他说完,有人已爬上几棵大波罗蜜树,摘下一个个黄灿灿的软熟的波罗蜜。波罗蜜树下,挂着两盏汽灯,发出雪白的光亮。在站里工作的父亲和他的同事都知道,这个时候开会,只是为了吃波罗蜜。大家都带着孩子来了。孩子是以无人照看的理由带来的。父亲小声跟我说,吃熟透的,吃饱就行,不要吃撑了。高糖的波罗蜜,不知不觉就吃多了,不易消化,闹得肚子拧疼。父亲主动留下来收拾,用报纸裹着吃剩下的,带回来给母亲。平时父亲走路就快,这个夜晚回家,他走得更快,像一阵轻快的风。

小镇赶集日。农民卖掉秋收的农产品后,他们的钱没有捂热,差不多又留在了镇子上。靠着邮电局的是一组靠墙的柜台,专卖文具,挨着它的回字形专柜专卖图书。这个区域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孩子们——都是太喜欢的东西,在梦里更是闪闪发亮。为某件中意的文具或图书攒够最后一分钱后,恨不得马上买回来。到了那里之后,又迟疑了,犯难了,每个文具,每一本小人书,都想买,但只能买一件东西。只要留着这份钱,什么时候都可以从中挑选一件心爱之物。花了,就找不到这样的感觉了。于是,这份钱就一直压在裤兜里,每天都要摸好几次。秋收后,孩子们得的零花钱比平时多,这两个专柜边,孩子们整天像小鸟,叽叽喳喳的,趴在玻璃上,瞪圆大眼一遍遍瞄着柜台里的中意之物。有人买了东西,不管是圆规、角尺,还是小人书什么的,都会当场小心翼翼地检查有无瑕疵。大家便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功能啊,怎么用啊,好像都不陌生。

有女人的地方总是很热闹。赶集的女人,没有不喜欢布料的。0af30e02f530a580fd7721fc9a515d84外婆喜欢黑卡其棉布,小镇卖的有些粗糙稀松,阳光一照,不是纯正的黑,要么偏棕,要么偏绿。我要到广州读书了,外婆跟我说,看看能不能在广州买到好的黑卡其布。我到了广州,第一个周末就到南方大厦,发现买布已经不用布票了。我留下伙食费,给外婆买了足以做一身衣服的黑卡其布。外婆说过,买了也不用寄,寄会寄丢的,叮嘱我放寒假回家过年时再带回来。买回去的布,她没多看一眼。只是让我坐到她跟前,聊一些日常的琐碎话题,然后总忘不了说,明年一放寒假就回来,早一天是一天。外婆说完她想说的,好像就累了,打起了瞌睡。如果我站起来要走开,她马上又睁开眼睛。我一直觉得,她要我买黑卡其布,为的是让我回家过年。她给我买布的钱都有些富余,路费是够的。

人们割了布,就到镇戏院旁边的缝纫店排队做衣服。两三个老裁缝,脖子上挂着软尺,手指夹着画线的薄粉饼,低声跟客人交谈,确定款式,了解客人对长短宽窄的偏好,然后装模作样地给他们量体。其实,老裁缝只要看你一眼,便知道你穿衣的尺寸。店里墙上贴着画报,里面的人物穿着式样好看的衣服。面带羞涩的姑娘带着闺密,在画报前嘀咕老半天,才跟她们认定会做新款衣服的那个老裁缝提出些要求。有些拿捏不准、表达不清的地方,老裁缝稍加提示,正合她们的心意。老裁缝传承着这份古老职业善解人意的传统。在小镇里,手艺人是受人敬重的。

百货门市部傍晚关门。门板没上漆,木纹像曾经被雕刻过,像风蚀的石板,如长者的皱纹。最后一块门板上好了,就像书的页码合上了,一天的故事收藏了起来。第二天,随着门板卸下的摩擦声,书页又打开,接纳新的故事。刮了一天的秋风,被挡在门板外,徜徉在长长的门廊里,寻找着什么,好像在此之前它在这里丢了什么。最后一批从集市下来的人,来到这里,坐在架在空箩筐的扁担上,后背靠在上好的门板上,歇歇脚,数数毛票,抽一口随身携带的水烟筒。一年到头,盼着自留地有好收成。可是大年的好收成,往往卖不出好价钱。收成不好时,东西少,但价格高一点儿,装进兜里的钱也差不太多。农民想得没那么复杂,好些,欠些,他们都归咎于运气。几口水烟下去,开心的,闹心的,都带出来,吐了出去,随烟雾飘散。

在秋天,外婆抱着一只小公鸡,驼着弯弯的背,钻进集市里。一会儿就抱着阉好的小公鸡回来了。被折腾了一番的小公鸡,被外婆放进了一个竹编的小猪笼里,挂在屋檐下,吊着养了起来。外婆天天喂它手捏的米糠团子。

到了除夕,家家户户必定围坐在一起,饭桌中间摆着等着白切的熟阉鸡。它又大又肥,黄澄澄的,亮晶晶的,香味扑鼻。

在那些紧紧巴巴的日子里,雷州人这顿年饭还没吃完,就念叨着,操持着,期盼着下一顿年饭。小时候,秋天与来年春天的距离,好像被外婆的一只阉鸡拉远了许多,又好像拉近了许多。

(选自2023年12月20日《中国艺术报》,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正确的一项是( )

A.放假时“我”把外婆要的广州黑卡其布送给她,结果“她没多看一眼”,却“让我坐到她跟前,聊一些日常的琐碎话题”,“我”实在不懂外婆啥意思。

B.写小镇裁缝店这一段,熔记叙、描写、议论、抒情于一炉。通过对老裁缝肖像、语言、动作的描写和店内外环境的描写,刻画了老裁缝手艺精良,服务热情、细致、周到,并且能将传统与时尚相结合的形象。

C.外婆的一只小公鸡,衬托并突出了外婆这一人物形象,它串起相关情节,使文章结构严谨。

D.这篇散文紧扣文章题目,按照时间顺序,选取秋天的小镇的景、人、事,情景交融,体现了散文形散神不散的特点。

2.关于文中百货门市部傍晚关门这个段落,下列说法不正确的一项是(

A.作者对百货门市部的门板刻画细腻,生动形象的比喻还原了它本来的面貌。“门板”又成了小镇最后一批从集市下来的人的活动的背景。他们和门板一样质朴无华。

B.百货门市部店面略显陈旧,其貌不扬,店内货架却摆得满满当当,每天客来客往,不管你是中老年人,还是年轻人,都会在此被勾起浓浓的怀旧情绪。

C.写秋风的一句,运用拟人的修辞手法,通过“徜徉”“寻找”“丢”等动词,把看不见摸不着的秋风,写得具体可感、hc3hRhQfar+ApsWUDSjeh5+QuiN+ZSpnssDX5sX9qXc=充满灵性。

D.最后一批从集市下来的人,背靠在百货门市部的门板上“数数毛票”,因为没有卖到好价钱,他们只好借抽水烟筒来消除心中的苦闷。

3.文中说“他们的钱没有捂热,差不多又留在了镇子上”,你如何理解这句话?

4.乡土文学作家汪曾祺笔下的人物,虽然多是平凡的人物,但他们身上有“不凡”的一面。你认为本文中的人物是不是这样?请简要分析。

参考答案及解析

1.D

解析:A项,“‘我’实在不懂外婆啥意思”错误。下文说“我一直觉得,她要我买黑卡其布,为的是让我回家过年”。B项,有两处错误。一是“熔记叙、描写、议论、抒情于一炉”错误。这一段没有“抒情”。二是“店内外环境的描写”错误。文中没有对店外环境的描写。C项,“它串起相关情节”错误。“外婆的一只小公鸡”只在文末出现,虽反复提及,但并没有串起相关情节。

2.D

解析:D项,“因为没有卖到好价钱,他们只好借抽水烟筒来消除心中的苦闷”错误。他们抽烟的原因,有“开心的”,也有“闹心的”,并不全是因为没有卖到好价钱。

3.①“他们的钱没有捂热”,是因为农民卖掉秋收的农产品,钱刚一到手,他们就立马到百货门市部买日用品去了,表现出农民生活不富裕,没有多余的钱。②“差不多又留在了镇子上”,是因为农民用卖农产品换来的钱,到小镇上的百货门市部买日用品:孩子们得的零花钱大都流入了文具、图书柜台;逢上镇上赶集日,女人花钱买布料,转身再去小镇缝纫店做衣裳。这表现出秋收的农产品对维持农民生活的重要性,也表现出农民对生活的热爱。

4.是这样。这篇散文用唠家常似的语气,娓娓叙述故乡的凡人小事,刻画了老婆婆、水产站站长、“我”的父母、孩子们、“我”的外婆、老裁缝、找裁缝做衣服的姑娘、赶集的人们等,为我们呈现了生动的家乡平凡人物群像。这些人都是平凡人,但他们身上有美好的品质,表现出人情美和人性美。比如:晃动着绑着布条的细长竹竿,轰走麻雀的老婆婆,爱惜每一粒粮食;小镇水产站站长,晚上开会,为的是让大伙吃波罗蜜,关爱员工;父亲带“我”吃波罗蜜,又把波罗蜜包起来给母亲带回去,关爱家人;把零花钱用在买文具和图书上的孩子们,热爱学习,不乱花钱;外婆想尽办法让“我”回家过年,给“我”做美食,表现出对“我”的疼爱;老裁缝等手艺人,技艺高超,善解人意;找裁缝给自己做新衣服的姑娘,爱美、爱生活;靠土地谋生的庄稼人,活得简单、通透,心态平和;等等。他们都有“不凡”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