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的雨。静听雨声,隔窗望门,我想起了母亲,还有母亲在时的那些雨夜。
1970年,我7岁。不知缘何,我喜欢白天下雨,喜欢风雨交加的壮观,更喜欢润物无声的静谧。可天公弄人,那段日子,总是夜里偷偷下雨,让无数个雨夜充满了故事。
我家紧挨路口,每遇雨天,总会有路人光顾,避雨、讨水喝、借雨具……久而久之,我家成了临时避雨站。
一次,天刚擦黑,一声雷响撕开了天幕,大雨倾盆而下。父亲见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就早早去了场院值班。母亲关好院门,回到灶台边继续收拾。哥哥、姐姐伏案写作业。我蜷缩在被窝里,边看书边等睡觉。就在我的上下眼皮将要粘在一起时,大门有了动静,“咣咣”的敲门声很是急促。我以为父亲有事回来,起身要去开门。母亲早我一步打开了门,随即进来两条黑影。那两人走到外屋便停住了脚步,表情显得拘谨。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出是一对男女,年纪比我父母略大,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淋透。男人脸色发黄,没有血色,还不住地咳嗽。简单沟通后,我们得知那两人是夫妻,家住邻村。他们早晨去县城看病,走得仓促没带雨具,回来路上偏就赶上了大雨,想坚持着走回家,无奈男人病情加重,呼吸困难,不得已敲响我家院门……
母亲点燃灶里的柴火,从柜橱找出姜和糖,煮了姜糖水给二人暖身。随后又端来热汤面,还有白薯、玉米面饽饽。
母亲腾出西屋叫夫妻二人住下。将我们几个孩子的被褥合并,挤出两套被褥。那晚,几个孩子合盖一床被子,我肉身贴在炕席上,盖住肚瓜,露出屁股,整晚像小鸡一样蜷缩着。
第二天,我还没醒,那对夫妻就走了。母亲将家里仅有的几元零钱,还有两身衣服,送给了他们。
1972年7月20日,大旱后下了第一场雨。晚上,雨还在下。我早早拴上大门,刚走到炕前准备脱鞋,就听见了砸门声。“这时还来串门,好不懂事。”我没好气地拽开门,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立在眼前,我“妈呀”一声就往回跑。
喊叫声惊动了母亲。几句问话,母亲得知来人是个呆傻女人,连说带比画,将一脸污垢、走路一晃三lxKf9mu9Synn93ZJtpsYog==摆的女人让进了屋。女人脚上的鞋前露“枣”后露“梨”,鞋里的雨水“呱呱”直响。母亲倒出热水试好温度,给女人洗净手、脸。
很快,母亲将菜粥加热,连同两个黑面馒头递给了女人。女人瞬间消灭了所有食物。我紧盯她的嘴,没见她有咀lxKf9mu9Synn93ZJtpsYog==嚼动作。母亲又将两个馒头一碗粥递了过去……那晚,母亲自己饿了肚子。
帮女人换下湿衣,放在灶前烤干,母亲又将西屋炕烧暖,自己陪呆傻女人住了一宿。第二天,母亲与村干部联系,为那女人寻找亲人。傍晚,女人被家属领走,母亲一颗心才放下。我不太理解母亲的做法,母亲说:“谁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搭把手,帮一下,不算吃亏。”
打那以后,每个雨夜,母亲都会多做些饭菜,灶底永远保留着余火。暖壶都满了,灶膛里的水汆子还在烧水。
那段日子,炕头永远是热的。
母亲将院门虚掩着,想让避雨者推门就能进。遇风大,门被刮开,母亲去掩,有时一夜能折腾五六次。若是夜间雨大风狂,母亲总会站在窗前,眼望大门,耳听动静,身旁放着雨具……即便后来我们搬迁到了黄松峪村,再后来又搬了三次家,母亲依旧保留了雨夜留门的习惯。我说:“现在条件好了,随处可以避雨。”母亲笑笑,说:“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今年的学雷锋日——3月5日,是母亲的7周年忌日。
(选自2023年4月2日《北京晚报》,有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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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以《雨夜》为题有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