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要读到复杂性

年少时读书，特别热衷于寻找某个“简单结论”，觉得一本书的价值就在于能够“千头万绪，归结为一句话”。书读多了，渐渐意识到，这是一种要不得的肤浅的读书习惯，带着中学时代“总结中心思想”“找关键结论”的应试习惯。真正的读书，需要戒除那种“找简单结论”的诱惑，要读到复杂性。深刻的读书过程，在掩卷之余应该总能在脑海里盘旋这句话：这事儿没那么简单。那么，问题又来了！

所谓认知肤浅，就是对世界的了解归结于某个简化结论。苏姗·桑塔格说。一切真正的理解，起源于我们不接受这个世界表面所表现出的东西。读一本书，如果读到的仅是某个“简单结论”，说明我们对一个问题的认知仍停留于浅薄的“表层”，没有对“已知的已知”形成某种冲撞、挑战，而只是在既有认知区进行某种“熟悉而愉快的确证”“未增加新知的浅阅读”，没有在冲撞已知上飞跃到“未知的未知”。很多时候，我们貌似读书和思考了，实际上只不过是重新整理了一下既有的狭隘偏见，强化了一种闭环中的偏执。这个过程并没有真正的“思想”——思想是什么？思想就是一个“越过简单结论”的过程，抵制某种未经思考、未经论证之结论的思维行动，对任何现成给予的东西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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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我读葛兆光先生的《中国思想史》，就是一个看见思想史之复杂性的过程。起初我也是想找到“中国思想史”的一根线，一个结论，一个可作为规律的因果脉络。可这本书告诉我，“思想史”不是“在历史时间中制作思想路程的导游图”，当书写者在编撰之初将历史脉络化的时候，就已经改变了思想史的原生状态。真实的历史不是进化的、连续的、发展的、线性的、不断推陈出新的，所谓“历史的原因”常常是后来的、选择的、理性的解释，它们需要把很多“偶然”的事情“淘汰”出去才能成立或凸显。跟着这本书的思想钩沉，打捞那些被淘汰的“偶然”，重新“去熟悉化”，了解“一般知识、思想与信仰世界的历史”，就是一个看见复杂传统的思想历程。好书就能起到这样的作用，让我们的头脑变得复杂起来，不会在人群中被简单口号所操纵。

没有“快乐读书”这回事。读书没有捷径，这本来就是一个需要克服枯燥、打破熟悉、无法免除思绪之劳苦的“绕远路”过程。将问题置于某种“冲突的语境”中去思考，才能看到问题的复杂性。复杂是什么？就是跳出粗糙而简单的是非，看到事物内在的多元、矛盾、张力。原先你只知道悲伤和流泪，却看不到这世上有很多“不能流泪的悲伤”。“事不宜以是非论者，十居七八；人不可以善恶论者，十居八九”，现实生活中处处都是“湍流”，某个简单结论，很难带我们走多远（懂很多道理，但就是过不好生活）。这就是复杂性，它有着比你的想象更多的可能性。它在打破你的惯常认知和直觉判断中，提高着你的观念水位和认知水平。

我们经常听到“问题意识”这个词。实际上，问题意识就是一种“敏锐地意识到某个问题中所包含的复杂性”的直觉。一位著名学者解析过“问题意识”中“问题”的内涵——它们须具备这些特性：这类“问题”没有一个Y或N的固定答案；这类“问题”的内部必然充满了张力；这类“问题”没有终结，对这类“问题”的解答，将意味着迎接更深层次问题的到来。它的出现往往意味着“问题越来越多”，虽然没有一个答案，但能使你在思辨中把思考推向新的思想层次。

读书，如果没有读到作者的“问题意识”，仅仅去追逐某个简单结论，无异于买椟还珠、舍本逐末，这书等于白读了。有句话说得好，这个世界的复杂性，来源于两部分，一是超出你想象的那部分，二是阻碍你看到真相的那部分。很多时候，正是某个熟悉的简单结论，使你困在苏格拉底洞穴中，看不到真相。好书的价值就在于祛蔽，用新的目光打量这个世界。

（选自2024年1月26日《中国青年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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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所说的“复杂性”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