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不可以有我,有我,则自恃佷用之病多,孔子所以‘无固’‘无我’也。作诗,不可以无我,无我,则剿袭敷衍之弊大,韩昌黎所以‘惟古于词必己出’。(节选自袁枚《随园诗话》)
“为人,不可以有我”,我不大赞同;但“作诗,不可以无我”,我深以为然。这其实就是说写作中要有“有我意识”。什么是写作中的“有我意识”?即在写作中加入作者自己真实的感官体验和情感体验的自觉意识,这是很多同学容易忽视的。
所谓写作“不走心”,其实就是没有“有我意识”的表现。一篇不走心的文章会让人觉得不真实,漏洞百出;一篇不走心的文章会让人读起来不知所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一篇不走心的文章会让人觉得文字再华丽,也都是流于表层,不能打动人心。因此,写作要去机械化,去程式化,去固化。
鲍尔吉·原野曾说:“作家需要警惕语言被固化,思维被固化。一个作家如果喜欢用习惯的、他人的写法写作,实际是拉着一车僵尸,而不是生灵。这就很难让语言变得优美、细腻、准确、生动。”鲍尔吉·原野认为,写文章是把每个字拍一拍,拍醒,让它们站起来,让它们活过来。我认为,作家的创造性劳动首先是让语言活过来。王君老师曾提出写作的三原则:“真”“小”“新”。每一点都指向“我”。
真,是“我”的经历,感受;小,是“我”的视角,“我”的独特发现;新,是“我”的创造,个性化标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这里的“风格”其实就是每个人的个性化的专属特征。一篇文章最动人的就是这个个性化的专属特征,也可以说是特属于“我”的与众不同的细节。
作家池莉也曾说过:“我偏爱生活的细节,我觉得人类发展了这么多年,大的故事怎么也逃不出兴衰存亡、生老病死,只有细节是崭新的。不同的时空、不同的人群,拥有绝对不同的细节。”确实,只有细节是绝对不同的,因为每一个“我”生来不同,“我”在写作中由此显得很重要。
如果失去了“我”,文章就容易陷入胡编乱造,空泛无聊;丢失了“我”,作文也就丢失了灵魂;没有了“我”,学生便会不觉地与真实的自己背道而驰,走上编造拼凑作文的歧途。
最近我给学生布置了两篇随笔:一篇是“我与秋天相遇在_____”,另一篇是“_____的你路过我的世界”。这两篇随笔跟其他的文章还不同,其他文章没有“我”的明显标示,都要渗透“有我意识”,而这两篇文章在标题中很明显地标示了“我”,这明确告知必须要有“有我意识”,但是很多同学却忽视了。
很显然,第一篇随笔题目中的关键词有“我与秋天相遇”,很多同学硬是把“我与秋天相遇”写成了秋天本身。秋天有葡萄、有菱角、有柿子……无论把秋天写得多么美,都依旧“秋天”是“秋天”,“我”是“我”,二者并没有“相遇”的过程。
第二篇随笔题目中的关键词有“路过我的世界”,结果同学们写的只是那个“你”的简介,而没有“我”。写运动员孙颖莎,大段描写孙颖莎的拼搏历程,却并没有写“路过我的世界”,对“我”产生的影响。叙述多,描写少,读来索然无趣。
如何让学生有“有我意识”呢?
第一,立足“我”的视角。
顾沈沉同学写与秋天的相遇:“灯渐渐地熄了,我的手顿了顿,最后写下一个字。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夜色中,秋风驮着群雁南归。我心中仍默念着那些书写秋之悲凄的句子,心中不免也添了几分愁绪。9月确是感伤的吧。想着,跨出门去,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一片暖黄的光里。我忽然看见一抹红,它和我短暂地对视着。我好像,与秋天相遇在这抹明朗的红里。”
顾沈沉选择“夜色中”又兼“下雨”这个独特视角去打量秋天,看上去基调已定,却又把视角调换到暖色的那一抹红,在“对视”中,文章的色调渐渐明朗。独特就在于“我”所感。
第二,通过“我”的感官。
比如,王书斓同学写粉黛乱子草路过“我”的世界。先写视觉:“在小山坡上远望,目光就被这一片粉色花海所吸引。粉色一大片一大片,簇拥在一起,这儿深一点,那儿浅一点,如梦如幻,如烟如纱,仿佛飘扬在半空,在微风吹拂中轻轻荡漾。”接着写嗅觉:“一场秋雨刚过,空气微润,一股清香味酝酿其中,是你的味道。”再写自己的感受:“置身其中,恍若编织了一个温柔的梦境,美轮美奂,是那么不真切。此时,就连吸入的空气,也满是浪漫。”独特在于“我”所感。
第三,加入“我”的情感。
李哲同学的《坚强的你路过我的世界》中:“我是从新闻上了解到你。你,丘索维金娜,一个体操运动员,四十八岁,这是我最初了解到的信息。我很震惊:都说体操吃的是青春饭,而你四十八岁了还在赛场上拼搏,这可算是奇迹了!平常的运动员在二十五岁就差不多退役了,而你却仍然在赛场上坚持着。带着一份好奇,我就去网上了解了一下……我当时很迷惑,你年纪那么大了,为什么没有退役呢?”这里的“震惊”“好奇”“迷惑”都是作者自身的感受,也是那个“你”给“我”的影响。独特还在于“我”。
总之,风景不在别处,“我”是最好的写作资源。沉下心来,往自己内里走,去寻找独属于自己的世界。
坚守的你路过我的世界
江苏省苏州市苏州中学附属苏州湾学校李梓萱
难得回老家,难得见到你,我心中的那棵老苹果树。这次国庆节,我跟父母回老家,又见到了你。
一座老房子,墙壁斑驳,麻雀叽叽喳喳,老乡们打黄豆时的欢声笑语……推开院门,一眼便看到你的身影: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亲人,静静地守候在那里,等我们回家。
老房子,角落里满是灰尘,墙皮掉落,粉灰上挂着蜘蛛网,愈显寡淡。你和老房子一样老。
我默默走近你,用手抚摩你蛇皮一般的皮肤:心状的叶片依旧绿着,尽管中间夹杂着一些枯黄。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牵着奶奶的手听她讲述过往的时光。那时候的你,枝头先是开满粉色的花,迎风摇曳,后来浑身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实,鲜亮诱人……往事如昨,浮过脑海,时光又回到那个蝉鸣的夏天……
“我闲来无事,就在那儿,喏!那坑上睡着。”那是奶奶的声音,边说边往前快步走着,“你爷爷还在隔壁话家常呢,那时多热闹哇。你爷爷年轻时最爱吃苹果,院里就种了一棵。”
幼小的我总喜欢跟在奶奶身后,奶奶走得极快,不知何故会突然停下,害得我一下撞上她的腿。奶奶转身把我抱上你的枝丫,我探着头看着你身上的知了,听它唱夏天的歌。
不知过了多久,奶奶说道:“谁也没料到,那天的暴风雨那么大,电闪雷鸣,一声巨响,随后又是一声,不知怎的那树就倒了,那时树还小,一米来高……”
原来你竞经历过这样的创伤。
后来奶奶告诉我:你陪伴爷爷奶奶走过了五十多个春秋,春去春又回,一直就在院子里。再后来有了我,小时候的我总喜欢在你的树荫下玩耍。我会拿着你的树叶做书签,绕着你跑……
现在我长大了,你却老了,枝干越来越粗壮。我离你的世界也越来越远了。而你一直坚守在这里,用你的经历告53aa10acf39d9bc0e51d9c7b2ff70ac2诉我:一个生命必经的沧桑,历经风雨的洗礼,雷电的劈打,依旧挺立;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一段际遇值得珍藏。而我的记忆里永远珍藏的是爷爷奶奶,是你,还有我的童年时光。
放眼望去,风景依旧。一阵风拂过,你发出一阵欢快的沙沙声,仿佛是对我的殷殷叮咛。
又要出发了,我望着你,感谢你路过我的世界,是你告诉我:家在,根就在。
【团队回音壁】
“我”,有“深我”和“浅我”之分。文章不好,多半是“浅我”所致,对生活走马观花,浅尝辄止。大凡“深”我,一定是深深地拥抱生活,体验生活,理解生活,创造生活的。李梓萱同学就是一个珍贵的运用“深我”的孩子。
读俞春霞老师的写作故事,不觉让我想起叶圣陶先生的话:“作文的自然顺序应该是我认识事物,心中有感,感情的波澜冲击着我,我有说话的愿望,便想倾吐,于是文章就诞生了。”李梓萱和所有会写作文的同学之所以能够一气呵成,享受写作的快乐,主要是找到了“我”的感觉,即积累了“我”的生活,“我”的情感,“我”的思想。文中处处有“我”,时时有“我”,真实、真切、真挚的文章便问世了。
如何具体立足“我”的视角?可以让“我”成为叙事抒情议论的主体,“我”的主观体验和认知形成文章的主题,比如《秋天的怀念》,“我”回忆了母亲忘我地把爱投入到“我”身上的经历,突出了母爱的伟大;也可以让“我”作为事件的参与者,处于陪衬的位置,比如鲁迅的《一件小事》,将“我”的市侩庸俗和人力车夫的淳朴率直对比,突出草根人物的人性之美;还可以让“我”作为旁观者或见证人,比如《孔乙己》中的“我”是个游离于主要人物图和中心事件之外的小伙计,偶然见证了孔乙己的悲惨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