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暨出土南宋文房文物述略

2024-10-26 00:00:00宋美英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4年17期

摘 要:文房用具是我国古代书写、绘画不可或缺的工具,历来受到文人的珍爱。不仅生前终日相伴,死后往往随身陪葬,这种现象在南宋尤为普遍。文章通过对诸暨发现的南宋墓葬出土文房文物的梳理,探讨其背后蕴藏的社会风尚和文化内涵。

关键词:南宋;墓葬;文房用具;风尚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17.024

诸暨境内留存下来的两宋时期文物资源相当可观,不可移动文物有建于北宋元祐七年(1092)的国保单位东化成寺塔、诸暨市级文保单位宋代骆家桥青瓷窑址、诸暨市级文保点王厚之墓等,可移动文物如瓷器、青铜器、金银器等文房雅玩、日用器具等,种类繁多,异彩纷呈。

文房用品是我国古代书写、绘画不可或缺的工具,历来受到文人的珍爱。不仅生前终日相伴,死后他们通常会把生前拥有的文房用品随身陪葬,这种现象在南宋尤为普遍,诸暨也不例外。诸暨自古为人文荟萃之地,崇文重教,有良好的文化氛围。从考古发现看,诸暨城区、次坞镇等地发现的宋墓中均有文房文物出土,其中诸暨城西望云亭董康嗣夫妇墓、陶朱山桃花岭武氏墓出土的文房文物品质上乘、人文内涵丰富,体现了较高的艺术性和创造性,展示出这一时期士大夫阶层风雅高致的审美情趣和丰富的精神世界。

1 城西望云亭董康嗣夫妇墓出土的文房用具

1981年7月下旬,诸暨城西望云亭电除尘器厂在施工中发现砖室墓。诸暨县文管会的同志急赴现场踏勘,发现墓室四壁已毁,仅残存墓底,经抢救性清理,发现这是一座夫妇合葬墓,为左右两室,共出土瓷器、石雕文房用品、铜镜及墓志石2方等10多件文物①,其中左室出土瓷罐、粉盒、锡鼎、铜镜、墓志石等。右室出土瓷罐、铜镜、石砚(图1)、石雕山形笔架(图2)、石雕犀牛镇纸(图3)、石雕龟纽水注(图4)、墓志石、铜钱等。由所出墓志石可知,墓主董康嗣(1134—1200)为南宋时期通判,本贯“河南开封府祥符县”,自宋室南渡后寓居诸暨,卒于南宋庆元六年(1200)。其妻周氏卒于开禧二年(1206年)九月,至嘉定元年(1208年)四月与董康嗣合葬。

南宋“碧玉子”铭随形端砚(图1),直径22.4厘米,厚3.5厘米,圆形,边缘不规则。砚面多灰白色,面与底均磨制光滑。砚面不开墨堂和墨池,以乳白色为主,伴以青色和淡黄色。石质细腻温润。砚面一侧阴刻隶书“碧玉子”三字。

在中国所产的四大名砚中,以端砚最为著名。端砚以石质坚实、润滑、细腻而闻名于世。用端砚研墨不滞,发墨快,研出的墨汁细滑,书写流畅不损毫,字迹颜色经久不变。此件砚台为端砚中的蕉叶白品种,色泽白中略带青黄,如芭蕉嫩叶初展,颇具特色。“碧玉子”三字显示了主人对其的珍爱之情。

南宋石雕山形笔架(图2),长26.8厘米,宽2.9厘米,高5.9厘米,通体雕琢错落有序的山峦三十二座,中部峰峦拔地而起,巍然屹立,边缘随势绵延起伏不断,显示出崇山峻岭重峦叠嶂、逶迤连绵的雄姿,充满韵律之美。山与山之间凹下的低谷,可搁置毛笔,设计自然而巧妙。笔架色泽黝黑,石质细腻光滑,也是一件罕见的石雕艺术品。

南宋石雕犀牛镇纸(图3),长9.2厘米,宽3.1厘米,高5.0厘米。一对。呈卧伏状,四肢蜷曲。昂首突目,头部长一独角,向后倾斜,角尖朝上,口鼻上翘,两耳耸立,作警觉状。躯体浑圆壮实,蹄足粗壮有力,尾巴紧缩臀后搭至后腿。造型生动。石质黝黑细腻,雕琢圆润。

南宋石雕龟纽水注(图4),高4.0厘米,口径7.0厘米×10.5厘米。水注外缘不规则,形似假山,高低起伏形成山势;内琢一椭圆形水池。有盖,盖纽做成龟状,龟昂首顾盼,四足着地,作匍匐之姿,龟背隆起,阴刻龟背纹,刻线清晰流畅,形态逼真。盖的一端镂一小孔,作出水用。通体黝黑,石质细腻光亮。

董康嗣夫妇墓中出土的这组石雕文房用品,从材质上看,除“碧玉子”铭石砚为端石制作外,其余四件,根据1992年浙江省文物鉴定委员会给出的鉴定意见,为煤精石。从造型和制作工艺上看,体现出南宋时期高超的石雕工艺水平。其中的石雕山形笔架显得尤为独特,曾被收录于《国宝大观》《古玩鉴赏》。笔架,亦称“笔格”“笔山”“笔搁”,一般多作三山、五山状。南北朝之前的笔架传世品还不曾发现。唐代笔架流传下来的极为罕见,但从文献来看,此时的笔架已经成为文房的常设之物。如杜甫诗“笔架沾窗雨,书签映隙曛”,陆龟蒙诗“自拂烟霞按笔格,独开封检试砂床”。宋代笔架传世品和出土物较多,材质多样,有铜、瓷、石、水晶等,其形多为山形。一般来说,笔架以峰多形峻者为上选。这件石雕笔架可谓实用和观赏功能兼备,共雕琢峰峦三十二座,峰峦夹峙,恰可搁笔,设计可谓巧妙。山峰或陡峭,或平缓,通过坡线前后分层造成空间上的纵深,在方寸之间营造出近山、远山的效果,这种营造意境的方式可谓匠心独运。此外,此件笔架的用材也独特,属于黑石类。有研究者认为,南宋人选用黑石作料非为偶然,而是与当时的审美风尚密切相关。《百宝总珍集》卷三“灵璧石”条曰:“灵璧石山子,立者或有卧者,先看样范好弱,无石脉颜色、黑如漆者堪好。……此物文官多爱。”据鉴定,此件取材系煤精石。煤精石软硬适中,是理想的雕刻材料,其在硬度、发声等特质上与灵璧石有别,但是很符合“无石脉颜色、黑如漆者堪好”的特征,符合当时的审美倾向。古代美学在宋代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强调颜色和质感的单纯,表现在器物上,就如这一类整套的黑石类文房,还有屡屡出现的单件或成套水晶文房(衢州南宋史绳祖墓和龙游寺底袁村南宋墓皆有出土),从某种程度上说,都体现了两宋时期文人对纯色的偏爱。此外,从随葬品的墓主人身份看,也是契合的。墓主董康嗣,官授通判,在他的仕途中,有过一次“郊祀”、两次“磨勘”和三次“覃恩”的机遇,得到累次升迁,是个文官。

镇纸多为造型浑圆的各种象生,如犀牛、狮、兔或蟾蜍、辟邪之类。黄庭坚有诗曰“海牛压纸写银钩”,宋任渊注此句云“海牛,犀也”。董康嗣夫妇墓出土的这对犀牛镇纸,此种独角闲卧的牛应是南宋人所谓的“犀牛”。宋代纹饰中常有“犀牛望月”的图样,亦作独角牛卧地朝天的形象。

综观这套文房用品,无论是独特的取材、精湛的雕工,还是蕴含的丰富人文内涵,都让人久久回味,让人们在欣赏其无与伦比的精美工艺时,还能领略到南宋文人低调奢华的生活情趣。

2 陶朱山桃花岭武氏墓出土的文房用具

就在董康嗣夫妇合葬墓被发现的一年后,1982年7月,诸暨石油公司在城区陶朱山(原名县龙山)东麓桃花岭建石油仓库时,发现宋代砖室墓。经现场清理,出土水晶笔架、抄手砚、水晶发簪、银注子、银洗、粉盒、铜镜等各类文物50余件,伴出墓志石1方。其中文房用具有水晶笔架(图5)、抄手砚2方(图6、图7)、歙砚(图8)、青白瓷水盂(图9)。由于墓葬已扰乱,无法判断其形制,从出土的墓志铭可知,墓主人武氏是福建路兵马钤辖武师说之女,福建抚州宣教郎通判廖俣之妻,卒于南宋淳熙八年(1181)。诸暨市博物馆另外收藏有两方廖氏墓志,综合研究表明,武氏夫君廖俣为成州团练使、枢密副都承旨廖虞弼之子,而廖虞弼系在当时政坛有重大影响的赵宋宗室赵仲湜之婿②。

南宋山形水晶笔架(图5),长9.0厘米,宽2.3厘米,高4.7厘米。无色透明。五座山峰连绵起伏,中间一峰陡而险峻,高出周围,两边山峰较为低矮。整个造型小巧玲珑,琢工精细,晶莹剔透,呈玻璃光泽。

南宋“一”字池抄手端砚(图6),长17.8厘米,宽10.6厘米,前高6.2厘米,后高5.9厘米。端石制作,呈长方形。砚面开墨堂和“一”字形墨池,墨池上端砚岗居中处刻有小圆圈,其内阴刻网格纹,刻线简洁流畅。砚底挖割后凹槽较深。整器制作工整,石质细腻温润,保存完整,为砚之珍品。

“一”字池抄手端砚(图7),长16.5厘米,宽10.0厘米,高2.7厘米。端石制作,呈长方形。砚面开墨堂和“一”字形墨池,所刻线条浅而流畅,制作工整。墨堂下端有二鸲鹆眼,一大一小。眼中有晕三圈,分黑、绿、淡黄三色。砚底挖割后呈凹槽形。此砚石质细腻温润,保存完好,为砚中之珍品。

两宋时期,砚台进入成熟期,砚台形制以长方形砚和椭圆形砚最为常见,其中抄手砚最具特色。抄手砚又称“插手砚”“手抄砚”“大史砚”,由唐代的箕形砚演变而来。抄手砚的砚底挖空,两边为墙足,可用手抄底托起。

南宋歙砚(图8),长13.2厘米,宽8.2厘米,高2.8厘米。椭圆形。砚堂平坦,砚池较深,光素无纹。

南宋青白釉芒口瓷水盂(图9),口径8.6厘米,底径4.2厘米,高5.5厘米。敛口,短颈,上腹鼓出,下腹折收,小平底。芒口,口缘不施釉。器身内外施青白釉,白中显青,青中有白,釉面光亮,透明感强。胎薄,制作精细而工整。

3 次坞杨舜臣夫妇墓出土的文房用具

2017年11月12日,杭州绕城二环高速工程建设途经诸暨次坞镇沈河村沈坞自然村,在隧道施工中发现南宋墓葬。该墓宽3米左右,高2米左右,整个墓葬四周由青砖垒砌,底和顶由厚重的青石铺就,墓顶青石上是青砖砌的双拱顶③。经清理,该墓为并列砖室墓,除出土瓷碗(残)、若干铜钱及两方墓志石,另有一方石砚(图10)。由出土的《宋故漕元杨公圹志》和《孺人刘氏墓志》可知,墓主杨舜臣,字一之,生于宋嘉泰癸亥(1203)七月初六日戌时,卒于宋宝祐六年(1258))四月初四日戌时,自号“三园居士”,著有《三园居士记》。妻刘氏,籍贯开封,寓居越之暨阳。刘氏生于己未(1199)正月五日,卒于宋景定癸亥(1263)二月五日,享年六十五岁,与夫君合葬于概浦乡云坞。

据倪杨氏族谱记载,诸暨次坞镇沈河村的大片山地早期是倪杨氏先祖的安息之地,司法参军杨钦、朝散大夫杨舜臣、中山王杨贤均安息于此。此次发掘出土的墓志反映的舜臣公,正是倪杨氏千十一派第五世祖(万十二公)杨舜臣。

南宋石砚(图10),长13.5厘米,宽8.3厘米,高3.0厘米。椭圆形。砚堂平坦,砚池较深,光素无纹。

4 结语

在古人“事死如事生”观念的影响下,文房用具成为重要的随葬品类,早在战国时期楚墓中就有毛笔随葬的例子,秦汉时期毛笔、墨、砚台皆见于墓中,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多地墓葬中都见有笔、墨、砚等文具。到了宋代,以文房用具随葬现象变得更为普遍,上至帝王,下至士大夫文人,墓中多有发现。宋太宗墓中“太宗玩好弓箭笔砚琴棋之属都伴同随葬”④,而宋高宗陵墓中随葬的一方端砚也很可能是平日御案所用之物⑤。

宋代随葬文房用具的流行,可能跟当时的社会背景有关。宋代重文轻武,在“与士大夫治天下”的政策影响下,文人的社会地位不断提升,士大夫阶层迅速崛起,文房用具在日常生活中的地位也不断提升,不仅仅作为实用性工具存在,更被赋予了独特的文化内涵,成为文人审美意趣与精神追求的重要载体。

综观上述诸暨南宋墓葬,从墓主人身份看,除了次坞杨舜臣夫妇墓外,另外两座墓的主人都是有一定地位的社会上层人士,所出器物等级较高,品质上乘。就具体器物而言,有如下特色:出土宋砚以石砚为主,抄手为主流形制,砚台造型多简洁、质朴,不多加雕琢,具有端庄、雅致的艺术风格。雕刻工艺以相对简单的线雕、平雕和浅浮雕为主。诸暨桃花岭南宋淳熙八年武氏墓出土的水晶笔架与衢州南宋咸淳十年(1274)史绳祖墓出土的水晶笔架较为类似,均为五峰造型,出土的椭圆形石砚也与史绳祖墓出土的椭圆形砚有相似之处。除了共性之外,也有自身特色。宋代墓葬中出土的抄手砚一般砚身都较矮,如1971年新昌新溪公社丁村学校校舍工地南宋淳熙元年(1174)卢渊墓⑥,1972年吴兴(今湖州)妙西渡善村宋墓⑦,2002年绍兴县兰亭镇兰亭村大馒头山绍兴县茶场茶园改造工程宋墓⑧出土的抄手端砚,而诸暨陶朱山桃花岭出土的这款抄手砚(图6)却相对显得长方侧壁高而耸立,为传世宋砚中的珍品。笔架在很多文人墓中都有发现,材质有铜、瓷、水晶等,宋代流行的山形笔架实际上是文人生活雅趣的体现。山形笔架一般多五峰或七峰,而诸暨董康嗣墓出土的石雕山形笔架多达三十二峰,山峰布局高低错落,连绵起伏,充满韵律之美,具有极强的艺术观赏性。南宋林洪在《文房图赞》中称笔架为“石架阁”。宋代有执掌档案文书的架阁,赐予笔架“石架阁”之称,与其功能巧妙相符⑨。所取的名与字、号颇具人格化倾向,“真隐”是隐逸志趣的反映。问道升仙的梦想、隐逸山林的志向与仁者乐山的胸怀,凝聚为山形笔架承载的精神内核。

总之,诸暨南宋墓出土的这些文房用器,器型小巧,造型生动,美在于形,更胜于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南宋时期品官及文人墓葬随葬器物的基本情况和特点,体现了以儒家文士为代表的价值观。由于均系纪年墓出土,更为南宋时期墓葬研究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

注释

①方志良.浙江诸暨南宋董康嗣夫妇墓[J].文物,1988(11):48-54.

②宋美英.诸暨桃花岭南宋纪年墓研究[J].东方博物,2009(4):13-23.

③金燕翔.浙江诸暨发掘一南宋古墓墓内文物鉴定为宋代物件[EB/OL].(2017-12-12)[2024-04-18].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586577330072478701&wfr=spider&for=pc.

④蔡玫芬.庄严与细巧:南宋工艺与生活[M]//蔡玫芬.文艺绍兴:南宋艺术与文化:器物卷.台北:台北故宫博物院,2010:22.

⑤周密《癸辛杂识:别集:上》“杨髡发陵”条,述杨髡等盗发宋陵之状曰:“高宗之陵,骨发尽化,略无寸骸,止有锡器数件,端砚一只。”

⑥潘表惠.浙江新昌南宋墓发掘简报[J].南方文物,1994(4):86-90.

⑦金媛媛.湖州妙西渡善宋墓[J].东方博物,2017(2):22.

⑧绍兴县文化发展中心.越地遗珍[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7:34-35.

⑨扬之水.宋墓出土文房器用与两宋士风[J].考古与文物,2015(1):62-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