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涵养儿童习作的“神、气、情”

2024-10-24 00:00吴海丽
师道 2024年10期

学生习作怎么教?一开始,我是“不会”的。

我的学生时代,老师从未教过如何写作,但我却在小学、初中的习作比赛中屡获佳绩,大有无师自通的架势。成年后,我才明白自己对文字这种“近乎天然”的敏感与喜爱,实际上是后天养成的——童年读到的大量连环画,夏夜从奶奶那儿听来的关于银河、牛郎织女等带有神话色彩的民间传说,村广播里连载的长篇小说,收音机里传出的每一个声波……它们都有形或无形地开启了我的想象力,激发了我的表达欲望,使我发现“文字”这一静止不动的符号背后蕴藏的无限魅力。这样的经历,使我一直觉得:写作,是一项极具个人色彩的思维活动,每一个文字都应烙有个人精神印记,是属于个人的精神产物。

走上教师岗位,一开始教的是低年级,所在学校还未将“写话”列入课程,所以我并未为如何教学生写作而烦恼过,神奇的是所教班级竟陆续有学生在公开发行的杂志上发表作品。后来调入另一所百年名校,低中高年级都有专门的习作课,在低年级被称作“观察说话”。结合自己的阅读与写作经历,我认为学生只要能做到“言为心声”,流淌到笔下的都是心里话,写出来的大多都是好文章。

所以,当我看到年级里的老师在黑板上写满了优美的词语,写满了带有横线的句子留给学生读背甚至是填空时,我悄悄地选择了“不以为然”——我不喜欢同一命题下的千篇一律,也不希望学生的思维在同一模子里“裹脚式”生长。但是,我并不敢表露出任何的不屑,尽管自己已有或大或小的文章陆续在富有影响力的报刊发表,在那些老教师眼里,我还只是个年轻的新教师。我悄悄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并在教育的园地里身体力行。我深信:让真情自然流露,再朴素的文字也值得体会。但是,一次二年级期末考试给了我“当头一棒”。命题老师要求学生写一写自己最喜欢的事物,除此以外,文题下并未对写作提其他要求。在我看来,这个命题还是较为宽泛的,学生既可以描写生活中自己的观察所见,也可以写自己在书中读到的最喜欢的事物。但是,令人遗憾的是,写了非生活中所见事物的学生纷纷在此次写话考试中“惨败”。我之所以在“惨败”这个词上加引号,当然不是因为我觉得这些学生在写作上真的失败了,而是想表达对当时阅卷老师想法的不认同。学生在此次写话考查中的大量失分是人为的,是理念存在偏差导致的,为此,我先后写下教育思考《作文,冲出藩篱之围》和《作文考试的评分标准如何规范》并发表。当然,这次写话考查也给我带来另一层思索:什么是观察?观察有没有边界?写作的源头到底在哪里?是生活,还是生活及生活以外思维可以触及的一切?这些思索使我更为自觉地探求学生习作教学之道。

思考催生践行。一开始,我总是想给学生创造或提供一些可以观察的事物,比如:旅游带回来的纪念品、造型独特的玩具、富有创意的文具等;后来,我发现这些事物大多是静止的,要把它们写活写好,仅仅描述其造型、结构、大小、颜色等是远远不够的,最好能加入一些和其有关的故事,例如,在介绍“造型独特的玩具”时,还可以介绍其是怎么得来的,以及它给自己带来的玩耍、陪伴之乐。

尽管如此,这样的观察范围仍然显得很窄小,且因为观察对象在状态上具有一定的共性,描述时容易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一种话语模型,看多了,说多了,师生都渐渐失去了兴趣。除了这些,还可以观察什么呢?初秋的一个雨后,我到小区里散步,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只乒乓球大小的西瓜,小巧得甚是可爱。看着显得枯黄的藤蔓,我估摸这只西瓜多半已经成熟,不会再长大。于是,我小心地将其摘下来,带回家包裹好,第二天带到学校供学生们观察。见惯了大西瓜的孩子们,一下子被这只小小的、可以用手掌包住的西瓜吸引了,他们不仅兴致勃勃地描述了它的样子,还兴趣盎然地围绕它展开想象,编起了有趣的童话故事。这一即兴习作指导案例,被我写成了文章《西瓜娃娃来到我们中间》。我忍不住在文中写下自己的感受:“回想起孩子们在这堂课上的投入与忘我,我不禁为没有放弃那个雨后的‘念头’而欣慰。看来,我从大地的仓廪里拾到的,不仅仅是一只凋落于草丛、被季节遗忘的小西瓜,还是一朵能够激发孩子们想象、唤醒孩子们对自然生命的好奇与珍爱的‘灵感之花’!”

这是一次成功的观察指导,观察对象来源于自然,是我们熟悉的事物,在熟悉中又嵌着一丝陌生。这份小小的陌生足以激发学生的新奇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的表达欲望得以释放,想象之翼得以张扬,一切言说都变得水到渠成。它成功地启发我:“怎么写”固然重要,“写什么”更重要!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锤炼出从庸常生活中发现美的眼力,寻常的日子将从此变得不再平常。

要想让学生具备这样的眼力,教师首先得具备发现美的能力。从此,走在路上,我不再只顾着低头赶路。我有意训练自己的眼睛:藏在草丛里的蒲公英、石阶下的蚂蚁、飘落的枯叶……无数曾经被我漠然以对的事物一下子以生动的形象闯入我的眼帘。这一有意识的观察训练,使我有了许多新的发现:流动的云、早晚的太阳、飞翔的鸟儿、路边的行人、草丛里的虫鸣……哪怕是同一棵树,它们在不同时节、不同角度带给人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

于是,我兴冲冲地带着学生深入生活,所有眼睛能看到的、耳朵能听到的、心里能想到的,天地万物,统统进入了我们的观察视野。我们从校园里熟悉的景物观察起:教室门口的银杏,珠媚园里的竹林,镜亭前流淌的溪水,墙壁上的爬山虎、蔷薇,墙角边的狗尾巴草,花圃边的一只蜗牛,闯进教室的小鸟、昆虫……因为对自然的持久“留心”,所以越来越有“眼力”,因为有了“眼力”,我们惊讶地发现校园内可供观察的内容越来越多。四季更迭中,草木在变,花鸟在变,虫鱼在变……更为重要的是,随着知识的增长、视野的开拓、审美能力的提高,观察者的心境也在变。有了“变”,看似静止的世界便生动、活泼了起来,流淌到笔下的文字也鲜活有趣了起来。面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自然,孩子们终于发现:世界就是一个大宝库,自然是思维之源,美就在身边。是的,与其绞尽脑汁闭门造车,不如全身心融入自然,让自己的耳目变得聪敏,心灵变得充盈。精神世界丰富了,思接千载,又何愁不会下笔千言呢?

实践证明,一旦迷上自然,喜欢上探索,自然会恋上写作,因为写作成为倾吐自己所见所闻所思的极好渠道,而思想的边界则会在表达中被悄悄地无限延伸。毫无疑问,在自然的怀抱里,我们仍想进一步拓展观察的疆域,进一步提高表达的深度。当校园里的栾树、桂花、紫藤、莲花在学生的笔下以不同姿态被写了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之后,我在心里问自己:观察对象就仅限于这些花草树木吗?除了选择不同时空、不同角度进行观察,是不是可以进行连续性观察呢?可不可以以花草树木为背景或舞台开展与自然相关的主题活动呢?答案是肯定的。于是,我指导学生连续持久地观察同一棵树、同一朵花、同一片叶子,像科学家一样以严谨的态度制作表格记录它们的变化,像艺术家一样用拍照、绘画、拓印等方式留下它们在不同时期的样子,像哲学家一样真诚地展现自己的思考或疑惑,然后以主题汇报的形式图文并茂地向大家讲述自己的自然观察笔记。如此一来,曾经熟悉的花草树木就像光影一样跳跃了起来,像河流一样流动了起来,它们开始在学生的描述中展现出生命的律动,而与之并行的恰恰是学生思维的飞跃与生命的拔节!是的,多与自然亲近,多与草木对话,全身心投入自然的怀抱——脱下鞋袜,一起在草木间奔跑;拿起器皿,一起收集草叶上的露珠;双手作枕,一起躺在操场上看流云望天空;蜂蝶飞舞的时节,虫子活跃的季节,花香四溢的日子,或在花间流连吟诗作赋,或手拿放大镜仔细观察研究……学生在丰富的自然探索活动中愉悦了身心,陶冶了情操,情动而辞发,所写所思细腻而又真诚。学生在进步,我也且行且思笔耕不辍,《让“蜕变”发生——习作指导课程实践回顾》《真,最好的表达》《栾树花开》《开发习作课程》《给蝴蝶写张“留言条”吧》等一篇篇记录了学生观察写作历程的教育随笔或论文也随之诞生。

随着习作教学探索的不断深入,我渐渐摸索出了同一自然主题下适应不同年级的观察写作活动,它们环环相扣却又螺旋上升,体现出作文教学的阶梯性与递进性。学校园子里有几棵高大的栾树,绿荫如盖,比四层教学楼还高,初秋开花深秋结果,从黄到红,变幻多姿,是非常好的观察对象。低年级,我重点指导学生观察栾树的树形、树的高大、树干的粗壮与树皮上的纹路,感受其绿荫如盖的雄姿;中年级,重点指导学生观察栾花从初秋到深秋的变化,采取表格、文字、图画等不同方式多角度重点记录从花到果的变化过程;高年级,重点指导学生回忆这些年在园子里看到的栾树的变化,思考它在校园里以及自己生命里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并捡拾一朵栾花或一颗栾果做永久的纪念。

持久、系统的观察训练,使我和学生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会观察的人。我们惊奇地发现,思维的触角早已变得特别敏锐:我们能从脚下的泥土里触到大地的温度,能从拂过脸颊的微风中嗅到季节的流转,能从草叶上的纹路间分析出世界的另一种模样。我们知道,课堂不是一方小小的黑板,世界不是一间小小的教室。带着在学校里养成的美的“眼力”,走出校园时,孩子们开始懂得留意田野间的情趣,在他们看来,躲在绿叶间的“蚕耳朵”,是吹向天空的小喇叭;竹篱笆上摇曳的豌豆花,是夜间掉落的星星;长长的玉米穗,是老寿星的长胡子;成熟的高粱,是跳跃的火把;成片的沉甸甸的稻谷,在风中翻动的是浪花……他们会在春天收集花的芬芳,在冬天聆听风的歌唱!

被自然之美熏陶过的孩子自然懂得欣赏生活与世界之美,春游时遇到的卖棉花糖的伯伯,放学路上看到的烤红薯的爷爷,路口修补轮胎的大叔,小区里收废品的阿姨,登山路上偶遇的挑山工……这些生活中的普通劳动者都以不平凡的奋斗姿态进入他们笔下。他们细心观察过学校门口的保安叔叔,自然也留意过校园周边值勤的家长脸上流下的汗水;他们会对家乡小河的清澈产生美的追问,也会对街边的遗留垃圾萌生富有责任的思考。

时至今日,我在习作探索的路上已经走过了许多年头,当我一次又一次带着学生在校园里、田野间行走、观察、写作的时候,仍然会有年轻的老师不解地问我:“只要带学生观察就行了吗?不要教他们怎么开头怎么结尾吗?”每到这时,我总觉得难以一下子回答清楚他们的问题。是的,生活是观察之源,自然是思维之源。面对这样千变万化的源头活水,不同的人总会产生不同的想法。“怎样写作”和技巧无关,它关乎的是人的阅历、情思、志趣与心境。我从未具体指导过学生如何写作,但是我把“自然与生活”这本大书用最虔诚的姿态捧到了孩子们的面前,我和他们一起用心、用情阅读了这本大书,然后让从“书”中读到的美汩汩流淌到自己的笔端。

(作者单位:江苏南通市崇川小学)

责任编辑 黄佳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