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杜甫在《赠卫八处士》开篇便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人生的别离,如同参星与商星一样。据说参星主管早晨,商星主管傍晚,两个星宿此起彼落,永不相见。
年轻时不懂这首诗的意味,只对诗中另外两句印象深刻:“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觉得这两句有画面感,而且有清新质朴的气息。如今人生过半,重读这首诗,才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这两句重重击中。这种感觉像什么呢?就像年少时你荒废了一段时光,多年后蓦然回首,才发现那段时光闪着金子般的光亮,让你心生无限感慨。杜甫的这两句诗,有呼啸而来的冲击力。
离别,是人生无法逃避的字眼。不知有多少次,我们要面对离别。杜甫的《赠卫八处士》写到与朋友离别二十年之后相逢,悲喜交加。友谊犹在,深情依旧,彼此相见甚欢。
可事实上,友情都是有保质期的。少年别离,中年重逢,中间隔着茫茫的时间和空间,曾经的友情真的还能“涛声依旧”吗?
我要说的是我的一段少年友情。那时我上初中二年级,因为是转学的,处处感到受排挤。当时还有两个男生也是转学的,我们三个就像游离在集体之外一样,与大环境格格不入。同是天涯沦落人,很自然的,我们三个走到一起,成了最好的朋友。少年时觉得,孤单时最简单的支持就可以帮人撑起全世界。我们三人组成牢不可破的铁三角,成了班里特殊的存在。我们学校北面,有一大片梨树。听说过“桃园三结义”,于是我们来了个“梨园三结义”。春天梨花开的时候,我们在纷纷扬扬的白花瓣中,结拜为兄弟。那些一起欢呼一起大笑的日子,我们互相给予温暖和力量。那时我以为,这种友情简直是旷世绝响,可遇而不可求,而且会绵延一生。
几年后,我们三个分开了。后来的日子里,我们一个南,一个北,还有一个在东,就像三颗星一样,在自己的天空闪着微光,隔着的距离叫作天涯。其实这个世界很大,大到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天空,而每一方天空都是不同的。怎么会相同呢?“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四季如春,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大雪纷飞。”东、西、南、北,隔着太过遥远的距离。每个人的天空阴晴不同,所以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远隔天涯,各自忙碌,就这样一过就是三十年。
这几年通信发达,我们三个通过微信联络上了。前年过年时,我们聚了一次。可是场面颇有些尴尬。少年时的情意没有复苏,我对面的两个人好像特别陌生。我努力找话题,翻拣回忆,可我们的谈话始终不能同频,当年的感觉已荡然无存。后来,我们三个组成的微信群,长久地沉默着,再也没有人发言。现在想来,就是那种“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的感觉。彼此之间深深的时空断层,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参星与商星本来就是此起彼落,无法有交集,怎么能再次融入对方的世界?
时光如水匆匆逝,动如参商叹别离。记得看过一句话:“少年的朋友,犹如少年的衣裳,长大后,不是不愿意穿,是无可奈何了啊。”据说有人做过统计,我们身边的朋友,每隔几年就换一批。这个过程在不知不觉间,旧去新来,不断更新。每个人陪我们一段旅程之后,便悄然离开,甚至连招呼都不打,在你浑然不觉的时候,有的人已经走远。
忘了在哪看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少年友情是彼此寄居的蚕蛹,当我们的翅膀长出来,振翅飞向各自的远方,蚕蛹就成了空壳。真的是如此,人生漫漫,我们一次次破茧成蝶,一次次自由起飞,而把蚕蛹留在了原地。
杜甫在《赠卫八处士》结尾说:“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明日茫茫不可控,我们无法左右一段友情的走向,所以只能随缘。你走了,我不送。走走丢丢的朋友,聚聚散散的人生。一生相伴难得,一程陪伴足矣。
(编辑 高倩/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