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

2024-10-21 00:00草予
思维与智慧·上半月 2024年10期

抚摸,而不是看一棵树的时候,极易想到永恒,想到无限,想到任雨打风吹都不去的那一部分存在。

此刻,这棵老松的手感,一如多年前。它在山间,是芸芸众松中的一棵,只是枝丫横道。我触到它时,仿佛触着的是一具古老、沧桑的身体。云天之下,这具从不移动、从不翻身、从不扭转,似乎永远沉睡下去的身体,斑斑驳驳,布满皲裂、崎岖与沟壑。时间这个文身者,面对松树显得格外称职似的,每一道纹都入木三分。我惊讶一棵老松肌肤上的落差,那是一种接近大地起伏、云层跌宕、海浪浮沉给我的感动。

类似的感知,来自一只宽厚粗粝的大手,他的手掌像怪石嶙峋的戈壁,又像干枯旱裂的大地,我的抚摸已与一路跋涉翻山渡水无异,只是在我记忆源头,过早地被掐断了。

抚摸,抚也好摸也好,都必须有手的参与。它是在眼耳鼻舌之外,对世界的另一种阅读。嗅觉、味觉、触觉提供的是一种在场的读取,一种摄影镜头提供不了的信息和意义,因而无法虚构美化,也无法转达传告。抚摸,是个人化的录入,也是个人化的翻译。因而,触觉是孤独之旅,又是自在之旅。当指尖掠过虫蛇,有多少无人知晓的战栗;当手掌摩挲大地,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打动;当展臂向风,当伸足入溪,有多少涟漪或是滂湃,那都是一个人的故事。

玻璃橱窗,定睛之后才见分晓,猫咖。这是一处贩卖抚摸的所在。抚摸,理当付费,抚摸时光已经明码标价。我不是推门而入的“撸客”,但这并不妨碍我理解“撸”的意义:总有一些获得可以从抚摸而来,也总有一些释放可以借由抚摸完成,在眼耳鼻舌无能为力的地方,是抚摸完整了我们的世界。抚摸,有其无可替代的意义。

阳光里,墙角边,撸猫的老人,总是安详、温和,抚摸者与被抚摸者同时昏昏欲睡,一副时光静止天长地久的模样。

抚摸的手势总是手掌向下。手掌若是朝上,托着、举着,是一种担负、守护;摊着、捧着,是一种索取、乞求。掌心向下,才能抚之,是爱怜,是友好,是呵护,是一种自上而下爱的倾注和倾泻。

抚摸看似是不可见的。抚摸一株老树,抚摸一只睡猫,仿佛并未留下任何痕迹,或者说留下的更多是不可见的痕迹。所有的抚摸都会抵达心灵,所有的读取都会载入记忆,因而每一次抚摸都会被记录,被保存。

抚摸到底还是可见的。老旧的桌椅,漆已脱落,各处已被摩挲得光滑。黑漆的雕塑,其余完好,某些部位却被触摸得发亮。每一次抚摸都会带来改变,以磨损、以擦拭、以变形,或是以打动、以激发、以鼓舞。

当然,有太多人根本抚摸不到的东西,比如云,比如声音,比如表情;还有太多人可以却不曾抚摸的东西,比如远洋的海水,比如他方的一片树叶,比如山巅上的一颗石子。相较眼耳鼻舌,抚摸实在有限得多,却也深刻得多。

(编辑 高倩/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