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标点

2024-10-21 00:00左元龙
思维与智慧·上半月 2024年10期

一架巨型“风车”正缓缓转动,将天上的云和目光旋绞在一起,越转越紧,怎么也拔不出来。小城公园里,不知道何时增添了摩天轮,远远看上去,比旁边的山丘还要高。

“爸爸,我想上去玩!”儿子的眼神早已飞上摩天轮,边走边央求我;身体如受磁铁强力吸引,径直向它靠拢。

离婚后,儿子变成钟摆,摇荡在我和前妻之间。每一次,都踩着春风跑来,又被泪水冲走。一见面,儿子便紧紧拉着我的手,好像拽着一线风筝,一松手我能飞走;我更愿意多陪陪他,一起走的每一步,我觉得都是对他的补偿。所以,尽管有些恐高,对我们这对“周末父子”,我不忍心拒绝哪怕他针尖儿大小的要求。

一米一米漫上来的恐惧,终究淹没了诸多的心理准备。心犹如一团燃烧的塑料袋,一边焦灼滚烫,一边紧缩变形;攥紧的拳头捏出了空气中的水,一口一口的呼吸也变得遥远和漫长。

到底还是个孩子,对面的他,兴奋来得比上升的速度还快。差不多半个小城尽收眼底,他又蹦又跳,时而拍打着玻璃,时而左右跳蹿,带动着四下透明的座舱轻轻摇晃。

当运行到至高点,儿子偶然回头才发现我的窘迫。他尽管满脸惶恐不安,却试图努力找寻适当的词语熨烫我情绪的褶皱。摩天轮开始下降,重心瞬间偏移,座舱猛烈晃动了一下,惊慌由胸腔喷涌而出,摩擦喉管发出的声音,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儿子像个大人,回身坐到对面的位置,瞪大眼睛看着我的脸,时不时侧头,看向越来越低的窗外。终于挨到降临起点,我逃也似的奔出舱外。其实,按照规定,游玩时间并没到结束,可以再坐若干轮回。

儿子扶着我,一遍遍急切问我的感受。和我的害怕没有完全退潮一样,从他关切的眼神里还能看得出来,儿子的心思仍缠绕在摩天轮上。

待心绪平复,我劝儿子重返摩天轮,他说什么也不答应。“爸爸,你看它像不像标点符号?”他在有意岔开话题,“你看多像句号,这是我看到的最大的句号了!”我还在劝说儿子上摩天轮,他的一句话塞住我的喉咙,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你不玩,我也不eec6322c21ea2c68e549aeb62ad1b6e328acad2abd8832aca8298195e63026e9玩!”

不久之后,我们又来到公园。看着远处的摩天轮,儿子犹豫了好一会儿,带着乞求的口吻问:“爸爸,我可不可以……玩一次摩天轮?”那副郑重的样子,狠狠触疼了我心里的某个角落:“就我自己!”

儿子拒绝了我的陪同,一个人钻进座舱,朝着市区的方向静静站立,像是在欣赏,又像是在沉思。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偶尔向我招招手,更多时候是看向远方。小小的身体,似乎装满了沉重,没有了之前轻盈的蹦跳。

我们再也没有一起坐过摩天轮。儿子长成小小男子汉,已经不再黏人,不会再像小时候,常常偷偷给我打电话,一遍又一遍问我在哪里,说一个人在家害怕,想跟我一起玩游戏……说着说着,话筒里涌来无边无际的哭声。

每次与他打电话联系都是小心翼翼,问他有没有时间陪我看电影,什么时候和我一起吃烧烤,可不可以一起去当初我们最爱去的地方……

路过能看到摩天轮的地方,或驻足或停车,我喜欢静静凝望一会儿,看上面的人,想心头的事。摩天轮确实像一枚超大的句号,标注在城市的上空,记录下数不清的快乐,轮回着尘世许多的眷恋,圆满着点点滴滴的回忆,一圈圈漾开放大。

我和儿子共同的家庭,走进了一个句号。但,在我与他两点之间爱的磁场,却有一种循环往复的电流,就像身体里流淌的相同血脉,永远不会有休止的那一点。如果可以,我愿意钻回那个标点,重启我们父子草草收场的一些桥段。

(编辑 兔咪/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