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背带里长大

2024-10-21 00:00钟玉红
思维与智慧·上半月 2024年10期

母亲有一个樟木箱,常年被锁着,只有在夏日晒衣时才会被打开。箱子内,放着她出嫁时外婆准备的做衣服的布料,还有我小时候穿过的毛衣和戴过的帽子。放在最底层的,是一条被洗得干干净净、折得整整齐齐的红背带。

这条背带,是在我满月酒时外婆送来的礼物。它用全新的布料缝制而成,长约四尺,宽约一尺,底色为暗红色。背带中间的图案是两朵红牡丹,一大一小,栩栩如生,花瓣下,翠绿的叶子层层叠叠,背带两侧,还印有吉祥的祝福语,寓意平安顺遂。如今,这条背带的两根带子的边缘已被磨薄,图案也微微起毛,母亲却尤为珍惜它。

母亲告诉我,我几个月大时,就像只小猫头鹰。一到晚上,我的双眼仿佛闪烁着铜铃般的光芒,熄灯后我便会发出响亮的啼哭。在这样的夜晚,母亲的背便成了我温暖的床,她总是温柔地用背带将我背在背上。随着她步伐的摇曳,我匍匐在她温暖踏实的背上,静静酣睡。幼小的我在她的肩膀上留下了无数痕迹,有口水,也有鼻涕。

数月之后,农忙时节到来。这时,母亲总是轻轻地抱起我,将我稳稳地立在凳子上。她熟练地将背带从我腋下穿过,略微弯着腰呈下蹲姿势,紧紧扣住背带上的两条带子,用力往背上一扔,背带裹着的我稳稳当当落在她的背心。

母亲背着我,穿梭在田间地头,她的身子一伸一俯,不停地锄草。我像是坐在摇篮里,靠在她背上咿呀学语,玩弄她乌黑细长的发辫,偶尔还在她汗津津的衣背上留下些许尿渍。

当母亲挑水浇苗换肩之际,她总会细心地回头,观察我在她背后的姿态,以确保扁担不会碰到我的头或压到我的手,再巧妙地将扁担从一侧肩膀换到另一侧。长时间下来,她枯黄而瘦弱的双肩就被勒出两条殷红的印痕。幼小的我,对母亲的辛劳一无所知,不一会儿便在她的背上哭闹起来。母亲则会反手轻轻拍打我的小屁股,直到我安静下来,或是进入梦乡。

儿时的我也是个小病猫,每隔三两天,母亲就得背着我往诊所跑。有一年冬天的深夜,我突发高烧,母亲用酒精擦拭我额头,体温依旧居高不下。当时父亲在外地工作,面对漆黑的夜路,母亲心生畏惧,但她毅然决然用红背带紧紧裹住我,又为我披上披风,再背上奔向七八公里外的卫生院。母亲背着我疾步前行,虽是寒冬,但她的脸上却很快滚落下豆大的汗珠。等赶到卫生院,她面色潮红,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挂号、检查、取药,母亲背着我楼上楼下地跑,一刻也没有停歇。医生告诉她,幸好送来得及时,稍微再晚一点,就要影响到大脑了。

在输液时,护士建议让我自己坐在椅子上,可母亲怕我冷,坚持用背带继续背着我。直到天亮回到家,母亲才轻轻地把我放下,她的胸口和腰上早已留下了三条深深的勒痕,那是她为了我而付出的无声印记。

悠悠岁月长,我已长大成人。母亲却一直保留着这条破旧褪色的红背带,一端系着我无忧的童年回忆,另一端则牵动着母亲逝去的青春岁月。这红背带如同永恒的纽带,一圈又一圈地紧紧缠绕在我的心间,色彩永不消退。这红背带,不仅是一条普通的背带,更是母亲一生养育之恩的深情象征。

(编辑 高倩/图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