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十月份,梯田里的稻茬已经变枯了。有一些像剑一样的新叶子从稻茬的最深处钻了出来,好像它们还会变成新稻子似的。我牵着牛,爸爸扛着犁,我们来到田里。我家要犁头道田喽!
“咱们得把泥巴翻过来晒晒太阳。”爸爸将弯木担卡在牛脖子上,稳稳地扶着犁架子。牛儿就像拉车一样,拉着犁架子朝前走。泥土像波浪那样朝犁铧两边翻开,发出很好听的哗哗声。田里很快就铺上了一层整整齐齐的泥浪。只有爸爸这样的犁田第一好把式,才有这样的手艺。
“等泥巴晒够了,再把水放进来。”爸爸满意地打了一个呼哨。
是啦,田辛苦了,得给它盖上一床水被子,让它睡一个大觉,睡到明年春天。等时辰到了,咱们再来犁二道田、三道田。爸爸还说,有些人家是不会按老办法,把田犁三遍、耙三遍的;他们只会马马虎虎地把田犁上一遍,就急急忙忙地把秧栽下去。这叫种简易田。
“其实,农民种田就相当于学生上学,写作业认不认真,一看他家的田就知道。秋收的产量就相当于期末考。”爸爸说。
“那么,艾扎家算不算‘写作业认真’?”我问。
“嗯,他家种的是‘简易田’。”爸爸说。
“那么他家的‘期末考’又怎么会比我家考得好呢?”
“呃……”爸爸答不上来。
嗐,这还真是一笔糊涂账!
“哥布——”艾扎沿着田埂跑过来。他跌了一跤,马上跳起来再跑:“哥布,我舅舅要挖泥巴了!”
他跑过来拉住我的手,非要我去看,说他舅舅要把梯田里的泥巴挖一团出来,拿去农科站化验。
还别说,艾扎舅舅挖泥巴真不是普通的挖泥巴,而是……嗐!我也说不清。反正就是用一个很高级的钻子,嗡嗡地朝田里钻下去,然后又拔出来,横在地上,由艾扎舅舅亲自把钻筒掀开,用竹片把中间的泥巴挑进瓶子。这个瓶子也不是一般的瓶子,而是实验室里才有的那种高级瓶子。
“让我玩一下钻子。”艾扎恳求他舅舅。
我也很想玩一下那个高级钻子,但是艾扎舅舅说:“一边玩去!要是你们把钻子钻到脚上怎么办?”
我回到自家梯田那儿,告诉爸爸:“艾扎舅舅要把艾扎家的泥巴拿去化验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家的泥巴再不化验一下的话,就要被人家的泥巴比下去了。
但是爸爸一点也不稀罕“化验”。他说我们家的泥巴没毛病,不用搞这些名堂。“艾扎家的泥巴都硬得像石头了,那都是施化肥起的反作用。还有,他家的泥巴肯定有毒——这个我用脚指头都想得出来。”
爸爸又说,这也不能怪艾扎爸爸,他家人口多,要是不种新品种杂交稻的话,粮食就不够吃。杂交稻的胃口大,艾扎爸爸不施化肥不行;而且杂交稻特别娇气,动不动就生病,不喷农药可不成。这就害得泥巴遭殃了不是?
“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家田里连一根草也不会长!”爸爸很肯定的样子。
“哇呀!那可怎么办?”我真是替艾扎家着急。
爸爸看了我一眼,说:“怎么办?那就只好换泥巴啦。你这个小娃娃倒是爱管农业上的事情。”
换泥巴?意思就是把别处的好泥巴背到这儿来,把艾扎家田里的坏泥巴给换掉喽?那么,到时候别的地方的人不让他们挖好泥巴怎么办?人家不准他们把坏泥巴换过去,又怎么办?嗐!只能到时候再商量了。
犁完头道田以后,我就没事了。我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做了一天作业。
有个早晨,艾扎来找我,他压低声音告诉我:“我家的泥巴病了。你别告诉别人!”
嘿,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怕他难过,我只好假装不知道:“啊?你家的泥巴真的生病了?你记得没有——从前我问你:‘你家的泥巴生病了吗?’你还不高兴呢!现在你知道了吧?”
艾扎又气又沮丧,大声说:“病就病,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长大了,我要发明一种肥料,只要手指头那样大的一块,就抵得上一篮子牛粪!我还要发明一种药水,好虫闻了没事,坏虫一闻就死——这是我舅舅说的!”
哎呀,看样子艾扎又要同我吵架了。我真不是故意惹他生气的!
幸亏这个时候妈妈进来了:“院子里的那个粪筐子是艾扎拿来的?你们是不是要去捡粪?不准再去惹七里蜂!不准下河洗澡!”
是啦,艾扎今天是来约我去捡粪的,他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我赶紧向妈妈保证:“我们只是去捡粪,不惹七里蜂!”
“我们不去洗澡!”艾扎也赶紧保证。
所以啦,我和艾扎今天就没有吵架。我们来到外边,也没有再提刚才的事情。在离家很远的山坡上,有一个栗树林,那儿算是一条“牲口路”。我们寨子里的人去放牲口,还有邻寨子的人去放牲口,都会从那里过路。牛一爬坡就会拉粪。马更是这样,你要是敢跟在马屁股后边走路的话,它屁股一撅,光溜溜的粪蛋子就会涌出来落到你脚上,再骨碌碌地滚下坡去。羊也喜欢一边爬坡一边拉粪蛋子。这真是一个好玩的地方。前几个月我和艾扎还爬到一棵树上,摘了一只“大黑葫芦”(其实那是七里蜂的窝),用篮子背回了家,结果我俩都挨了一顿打。
“这是我的地盘。”艾扎指着一棵树说。
我也选了一棵树当作我的地盘。捡到的牛粪、马粪和羊屎蛋子,得堆在自己的地盘不是?
树林也得分成两半,我和艾扎各捡各的。我第一个发现大东西。哈哈!我发财了!瞧见没有,这个大圆墩子?我用铲子一掀,就把它翻了过来。下边藏着一窝屎壳郎,乌泱泱地到处乱爬。这是昨天牛拉的粪。要是遇到新鲜的牛粪墩子,就得晾一会儿,等它们冒完热气和水汽再捡。新鲜马粪和新鲜羊粪就用不着这样讲究了,直接扒进筐子里就是。
今天我的运气比艾扎好,我的粪堆子比艾扎的粪堆子大。艾扎不服气,非要再捡一些不可。我只好等他啦!只要我的粪堆子不被他的粪堆子比下去就行。到了快要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就回家去报信,两家的爸爸就会挑着担子来这儿,帮我们把粪挑回家去,堆在墙角,用塑料布和干草盖起来,这样能把粪堆捂得热乎乎的。等到了明年,就可以把它们搬到水渠口子那儿去,请水帮忙,把粪冲进自家田里。
“嘿,大人肯定会夸我们!”我扬扬得意。我和艾扎的粪堆子都码到齐腰高了,厉不厉害?
“明天你还来不来?”艾扎问我。他说他家的泥巴不合格,以后他得经常出来捡粪。他爸爸要把粪铺在田里,还要盖上一层用树叶做成的被子。
这么说,他家梯田不盖水被子喽?要盖一层粪和一层树叶被子?这是搞什么名堂?
关于这一点,就连爸爸都不明白。爸爸来挑粪的时候,问艾扎爸爸:“你们家这是要搞什么新式种田法?”
“哪里!”艾扎爸爸告诉爸爸,这是想让梯田缓口气。他家明年不种稻子了,最多种点大豆。大豆本来就是肥料不是?他家得种上两年大豆。等泥巴吃够了绿肥,慢慢缓过劲儿来了,再种稻子。
“嗯,不愧是农科站家属,就是有办法!”爸爸说,“我们家不缺粪。哥布今天捡的这一堆,干脆送艾扎算了!”
好吧,看在他家田生病的份儿上,我就把我的粪堆子送给艾扎算了。
喏,就这样,艾扎在想办法帮泥巴做事情。他爸爸妈妈也在想办法。他舅舅更是在想办法——这个给梯田铺上一层粪,盖上一床树叶被子,让它睡上一个冬天,再种两年大豆的办法,就是他舅舅想出来的。
这真是又好玩又稀奇!我得把眼睛擦一下,好好瞧瞧艾扎家的田是怎么缓过劲儿来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