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沅州城还有我的字

2024-10-18 00:00蒋国经佘振文
老年人 2024年10期

1921年初,沈从文为了生计,来到芷江投靠当警察局长的五舅黄巨川,被安排在警察局当税收员,暂住熊公馆。他的七姨父熊捷三(熊希龄的弟弟)也住在芷江熊公馆。因为沈从文的五舅和七姨父都是芷江有名望、有地位的人,且都爱好诗画、古玩、碑帖等,沈从文跟着他们经常在一起作诗、抄诗、写碑帖。在书法方面,对他影响最大的是芷江名流邓其鉴。

拜邓其鉴为师

邓其鉴(1869—1932)与熊希龄是沅水校经堂的同窗好友。他于1902年留学日本,1904年回国。熊希龄任湖南公立西路师范学堂监督(校长)时,聘请邓其鉴在西路学堂任教10余年。1916年,熊希龄经过多方协调与运作,把“湖南省立第二甲种农业学校”设在芷江,并聘请邓其鉴负责管理学校。邓其鉴师承芷江家喻户晓的书法家、教育家朱其懿。熊公馆的名流包括沈从文的五舅与七姨父,他们一致建议沈从文,拜邓其鉴为师练习书法。邓其鉴的身份和人生阅历让沈从文格外仰慕。在众人见证下,沈从文拜邓其鉴为师。邓其鉴看过沈从文写的字,认为他有比较好的书法基础,且为人诚恳勤奋,便欣然答应,开始热心指导他学习书法。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沈从文不但思想豁然开朗,且各方面进步很快,这段时期的生活也是他人生中非常重要的经历。正如他在给周子厚的回信中写道:“沅州是我十年前住过的地方……给我印象都很好。尤其是几个前辈先生,一份温厚的友谊,值得记忆。”

学习书法之道

邓其鉴悉心指导沈从文,告诉他书法主要讲究执笔、用笔、点画、结构、分布(行次、章法)等方法。如执笔要指实掌虚,五指齐力;用笔要中锋铺笔;点画要圆满周到;结构要横直相安、意思呼应;分布要疏密适宜、变化错综、全章贯气等等。

邓其鉴教学颇有自己的心得体会,在讲了字体结构的基础知识后,他特意强调书法的笔锋,说笔锋乃笔毫之尖锋也,“笔欲锋长劲而圆,长则含墨,可以取运动,劲则刚而有力,圆则妍美”。他告诉沈从文,运笔之时,把笔的锋尖保持在字的点画中心叫“中锋”,又能藏在点画中间不出角就叫“藏锋”,把笔的锋尖偏在字的点画一面叫“偏锋”,一般以“偏锋”为书法之病,但“侧锋”取势,古人在行笔中经常运用。他又讲了“笔意”,强调“笔断意连”的重要性。邓其鉴还以王羲之的《上虞帖》《兰亭序》、王安石的《楞严经旨要卷》和苏轼的《新岁展庆帖》为例,分析书法名家各自的特点和长处,同时指出沈从文书法的优点和不足。

邓其鉴特别强调学习书法的次第,他告诉沈从文:“书法之道,在于桩基,桩基不稳,必无所成。所谓桩基,便是楷书。楷书为一切书法之基。”而在练习草书时,他教导不能一味临帖,“草书无法,亦无章,在于意”。经过邓其鉴的耐心教导,再加上自身勤学苦练,沈从文很快成为芷江城小有名气的青年“书法家”。沈从文在《女难》一文中这样写道:“我已从那些本地乡绅方面学会了刻图章、写草字,做点半通不通的五律七律。”

师徒合作留墨宝

1919年,时任芷江警备队队长的段治贤在率队清剿土匪时,于芷江县西乡杨公庙地段遭遇土匪袭击,激战数小时后,不幸牺牲。当地人民怀念段治贤,在他牺牲两年后的时间里,提议为他树碑立传。芷江县政府将这份任务交给了县警察局。县警察局出于对邓其鉴的敬重,请他为段治贤撰写碑文。邓其鉴历时数周定稿,便推荐沈从文为其书丹。沈从文早就听说段治贤的英勇事迹,想到要为这位英雄书丹立碑,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他反复阅读碑文,领会文章题旨,书写数幅,最后选取其一勒刻石碑。

整块碑文共641字,字体匀称,苍劲有力,是一幅很好的书法作品。碑额刻有“芷江县警备队队长段君治贤墓志铭”15个大字,字体为大篆,笔力沉雄,古意盎然。碑刻正文部分为楷书,内容详细记录了段治贤的生平和为剿匪作战而死的事迹。碑文落款处刻:“潭阳(今芷江)邓其鉴撰文;渭阳(今凤凰)沈从文书丹;渭阳沈岳焕(沈从文原名)篆额。”立碑的时间为 “民国十年岁次辛酉二月谷旦”。年轻的沈从文当时未曾料到,他竟在芷江为后人留下了极为珍贵的墨宝。

1985年6月,全国第二次文物普查时,此碑在芷江县城郊村民院内被发现,经鉴定,为国家二级文物。

1987年10月,黄永玉获悉芷江保存有沈从文墨宝真迹,专程从北京赶赴芷江,拓印保存,并将拓片特意送给沈从文看。沈从文注视了好一会,默默无言,静静地哭了。黄永玉妻子张梅溪说:“表叔,不要哭。你19岁就写得那么好,多了不得!你好神气!永玉60多岁也写不出!”

1988年春天,沈从文的一位亲戚来到芷江,看到沈从文亲手书写的碑文,他小心翼翼地将碑文拓片带到北京,亲手交给正躺在病床上的沈从文。沈从文再次见到此碑文拓片,兴奋地说道:“是啊!沅州城还有我的字啊!”

这块石碑不仅记录了民国初年芷江的一段史实,而且保留了沈从文青年时期的书法作品,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和艺术价值。

编辑/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