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花漫忆

2024-10-18 00:00罗典
老年人 2024年9期

小格与梅花

最忆园中几处丹,

芳丛每令小娇欢。

数来时误犹重数,

看过相依更好看。

嫩蕊那堪纤手折?

童心尚惜老枝残。

只因笑靥春光暖,

雪未融时人不寒。

那年,小院里,我舅舅手植的蜡梅花开了,好香!我抱着孙女小格去看花,她一边数着花朵一边把鼻子凑到花边,好可爱的样子。我要折一枝给她,她竟说“花宝宝会痛的”。一句话让当爷爷的感动得一塌糊涂,他专门为此写了这首诗哩。一个刚刚三岁的小孩子,天真无邪,这种与生俱来的善良,怜花、惜花如此,怎不让人怦然心动?

“花”,一个人见人爱的名字。花开浪漫,荡漾起万种风情,温暖了多少峥嵘岁月。花前月下,趁着这美景良辰,成就了多少金玉良缘。

多少人爱花爱得如醉如痴?“梅妻鹤子”林和靖以身相许;“一树梅花一放翁”,陆放翁如同形影;“纫秋兰以为佩”,屈大夫初心不改;“三径就荒,松菊犹存”,陶渊明安贫乐道。而“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周敦颐托物言志,浓墨重彩地描写了莲花的气度,莲花的风节,道出了做人应洁身自好的美好情操。这些都是古哲先贤们对花的至诚至爱。

我舅舅,一个普通的爱花人,毕业于安江农校,后教书,1957年因历史原因回乡。他爱花,且爱养花,他养兰花是从山冲里峭壁石岩边寻来的野生品种,土壤也是山坡下树林里的,取来捣碎,置于花钵中,花钵的底部有孔,孔上垫块小瓦片,便于透水。我问是否要加点其他肥料,他摇摇头说:“树林里的土本身是腐殖质土壤,里面含有复杂的化学和生物有机肥,这样很适宜于兰花自然生长。”我深以为然。野兰花叶真的长得郁郁葱葱,春来花开幽香扑鼻。舅舅有些书生气,他说这叫“王者之香”。

他养的仙人掌不像掌,而像姜子牙的打神鞭,一番精心打理后,他问我有一钵像不像张家界的金鞭岩,又指着另一钵说:“这像不像黄山的天都峰?”我去过这两个地方,反复端详后,点点头。他颇为自得地说:“就取名叫‘山影’吧。”

他种过一大盆绣球花,枝头一朵有足球那么大。他口中念念有词“绣球春晚欲生寒,满树玲珑雪未干”,不知道他在吟谁的诗句。

他站在高大的广玉兰下,说它性情高洁,气质素雅,浓绿可以抵御尘嚣,人久望之亦可解闷消愁。

他为桃花叫屈,为什么有人说“轻薄桃花逐水流”——分明是去赴约,它不计沉浮,不管深浅,义无反顾,可谓大勇。

他还养了很多花,月季花香气袭人,秋海棠流光溢彩,水仙花芳心丽质,含笑花和颜悦色……

他还钟爱过另一种花:棉花。大约是20世纪70年代,上面提倡多种经营,生产队干部们知道他是科班出身,便划出五六亩地要他种棉花,还派了两个人给他当副手。从此,他这些本领有了用武之地,如鱼得水。他带着两个副手,先将土地深翻后再浅翻,然后挖沟、分行、播种、施肥、浇水、间苗、补苗、打枝、打药、中耕、除草等等,忙得不亦乐乎。种植棉花最要紧的是防治病虫害,有一次他在棉田里打药,正值三伏天,突然中暑晕倒,不省人事,幸好被人发现后将他扶起,醒来时他看着那正盛开的鲜花,还开着玩笑说:“如果这样走了也好,那才是‘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棉花挂果前开的花,先呈白色,然后变粉红色,最后成深红色。无论在带露的朝阳下或者摇曳的晚风中,都有些妖娆妩媚,怎不让人赏心悦目?这期间舅舅在花间劳作,偶尔站起来用毛巾擦擦汗,那时他还年轻,我看着那情景像一幅画,画中人有几分帅气。我想,聊斋里有牡丹仙子的传说,要是有个棉花仙子出现多好。那时,舅舅返乡后即离了婚,我觉得他一个人也怪可怜的。

记得那年久旱,土地开裂,看着一株株叶子发蔫的棉花,舅舅整个人也跟着蔫了,急得无精打采。棉花地都是田垄两边的岸子田,挑水浇无异于杯水车薪。有一天突降暴雨,他担心是过路雨不会下多久,冒雨在田间塞口子蓄水。我去送伞,他已经淋得透湿,见我来了,伸腰望着我抹一把脸,笑了,不知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到了秋天,棉花丰收,雪白的棉花堆成小山一样,他种的棉花平均亩产比其他队高出了五六十斤。一下子舅舅出名了,第二年全公社各生产队派人来学习取经,到我们队开现场会,他在田头办学习班,传授种棉技术。他原本学农,又教过书,因此轻车熟路。黑板前的舅舅神采飞扬,讲得头头是道,听讲的人边做记录边频频点头,心领神会。背地里却有人说闲话了:“他再怎么得意,谅他也不过是麻布袋绣花,底子太差。”风言风语传到舅舅耳朵里,他笑笑说:“花毕竟是花,只要绣得好,即使是麻布袋上,又有何妨?美无处不在,也许它会引来春风。”他书生气的毛病又犯了。

若干年后,舅舅得以复职,先是教书,几年后被抽调到农业局,往返于城乡之间,田间地头。油菜花边,稻花香里,时常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舅舅退休后经常到我家小住一段时间,他一来,小院里就生意盎然,芬芳四溢。

如今舅舅已经作古,我家小院也几经风雨,几度萧条。唯有舅舅手植的野兰还在,每逢春天,我立于花钵前,抑或眷恋,抑或凭吊,时不时飘来缕缕“王者之香”,使我久久陶醉。

编辑/赵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