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里的秋千文化

2024-10-17 00:00周乾
北京纪事 2024年10期

我国传统的户外游艺活动之一,即为“荡秋千”。古人荡秋千的活动源于一种跳跃运动。如隋炀帝的《古今艺术图》载:“北方戎狄爱习轻趫之能,每至寒食为之,后中国女子学之,乃以彩绳悬树立架,谓之秋千”。这段话说明,秋千在早期由北方少数民族传入域内,是一种改良于轻捷运动的活动,且多为女性所娱乐。故宫又名紫禁城,是明清帝王执政和生活的场所。宫中人员(尤其是女性)在寒食节等气温适宜之时,会进行秋千娱乐活动。不仅如此,宫中的秋千还包括非常丰富的文化内涵。

秋千与寒食

宫中秋千活动与寒食节密切相关。寒食节属于我国的传统节日,为清明节前的一至二日。寒食节起源于春秋时期,为纪念晋国忠臣介子推而设立,后与清明节合并。古代的寒食节前后,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宫廷内,秋千均为受欢迎的户外娱乐活动。如唐末五代王仁裕的《开元天宝遗事》载:“天宝宫中,至寒食节,竞竖秋千,令宫嫔辈戏笑以为宴乐,帝呼为半仙之戏”。从这段记载可以看出:唐天宝年间的寒食节,宫中盛行秋千游戏,且多为嫔妃娱乐所用,而她们优美婀娜的身姿在空中来回摆动,引唐玄宗惊叹,连呼“半仙之戏”。又如元代熊梦祥的《析津志》载:“清明寒食,宫廷于是节最为富丽。起立䌽索秋千架,自有戏蹴秋千之服”,即寒食节期间,宫中的嫔妃穿着荡秋千的服饰,在宫中各个院落里欢快地荡秋千,形成一道道靓丽的风景。

类似的,明清紫禁城里,秋千为寒食节的重要宫廷活动。民国陈宗藩的《燕都丛考》载:“所谓中宫也,宫后有秋千,清明节宫眷游戏于此”,即中宫(坤宁宫)后有秋千,宫中嫔妃们在清明节(寒食节)常在此荡秋千娱乐。另一位民国学者章乃炜在《清宫述闻》中,对此有更为详细的描述:“在明代,则宫中以清明节为秋千节,坤宁宫及各宫皆安秋千一架,宫人相邀嬉戏,至立夏前一日为止。”上述内容说明,在清明寒食起,紫禁城的坤宁宫、东西六宫区域,均会安设秋千,供后宫人员游戏,且秋千一直架设到立夏前一日才收回存储。故宫翊坤宫前廊的梁底,现仍有秋千环一对(图1),《清宫述闻》称其为溥仪小朝廷时期安设。此秋千环,是清代宫廷秋千活动的宝贵实物资料。

那么为什么古人要在寒食节期间荡秋千呢?清人陆廷灿《南村随笔》之“秋千”载:“又云因禁烟节,恐人寒食有内伤之虞,故令人作此戏,以动荡血脉耳。”这句话说明:寒食期间禁烟火,人们皆吃冷食,会伤及脾胃;而采取秋千游戏的方式,有利于活跃血脉,养身护体。另外,寒食节一般在夏历的二月下旬至三月中旬之间,此时正值暮春,天气变暖,百花盛开。在户外进行秋千活动,有利于感受大自然,享受大好春光。

秋千与女性

在宫中,秋千多为女性参与的活动。一方面,女性体重一般轻于男性,荡秋千需要的推力相对小。另一方面,爱美的女性易于通过荡秋千的方式,来展示她们婀娜多姿的身形,以及身着华丽优美的服饰。再者,对于宫廷女性而言,出宫的机会很少,在宫内露天场合进行秋千娱乐,既为难得的户外活动方式,又是“秀”出自己的绝佳机会。明代刘若愚的《酌中志》载:“清明,则‘秋千节’也,带杨枝于鬓。坤宁宫后及各宫,皆安秋千一架。”清明时节恰是春意正浓之时,宜于开展各种户外活动。而紫禁城中的坤宁宫及东西六宫,均为宫中后妃的居所。在这些地方安设秋千,为宫中女性户外游戏所用。

清代宫廷画家焦秉贞绘有《仕女图册》,册页之一即为《秋千闲戏》(图2)。画面左侧为一棵粗大的柳树,枝干垂下密密的绿丝绦,映衬出浓浓的春意。画面中部为一架秋千及三位嬉戏的仕女。立于院内绿地上的秋千架为木制,顶部有楣子状横撑,两侧立柱均设斜撑,给人以稳固刚健之感。一位身着外蓝内红罗裙的仕女,站立于秋千底部的横板上,双手紧握横板两侧的立绳,一边随秋千摆动并展现轻盈飘逸的动作,一边扭头与身后的两名仕女笑谈。而这两位身着浅色罗裙的仕女,轻推荡秋千者,提供“动力”,并享受共同参与秋千嬉戏的乐趣。画面的右侧,为红色的游廊。廊内亦有三位轻盈装束的仕女,或交谈,或面带期盼地观望着游戏秋千者,似乎在“排队”等候下一轮游戏。

乾隆帝曾作诗《题焦秉贞人物画册十二帧》。其中,关于仕女荡秋千的场景,诗中写有“小板涂朱贯䌽绳,婵娟天上踏云登。柳风拂处人吹过,环佩声摇最上层”。乾隆帝将仕女曼妙优雅的姿态称为“婵娟”,将其在半空飘逸的动作称为“踏云登”,将其配饰在空中的悦耳声称为“声摇最上层”。乾隆帝通过此诗,将初春时节仕女们在户外荡秋千时的优美姿态,以及惬意舒畅的表情,予以细致的刻画。

故宫藏宫廷绘画《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为清代宫廷画师郎世宁所作,描述了雍正皇帝在圆明园的日常生活。每幅绘画除突出山水、阁楼的主体特征外,节令习俗景观亦表现明显;人物构图虽然占的画幅不大,但足以表现人物的活动。其中,画册之“二月踏青”部分,绘制的是仲春二月,雍正帝与女性家眷、大臣们在圆明园观鱼、赏景、荡秋千等行乐场景。值得说明的是,画面中“秋千之戏”的场所,位于一座院落的庭院内,秋千参与者均为女性成员。画面中,院墙外,桃花吐艳,点缀着盎然的春意,似乎又与秋千游戏的女子们争奇斗艳;院墙内,一名女子立于秋千上,轻快地随着秋千摆动而起伏,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身上的彩绸像一条条轻盈的彩带在空中飞舞,犹如一位舞者在空中展示优美的舞姿;而围观的人群三三两两,或交谈其中的乐趣,或“指导”荡秋千者,无不露出惬意、愉悦的表情。

秋千与筵宴

清代宫廷中有一种秋千用于筵宴场合,此秋千被称为“西洋秋千”。如据清代吴振棫的《养吉斋丛录》载:每年正月十九日,乾隆帝为招待外藩各国陪臣,会于圆明园山高水长楼前,举办盛大的筵宴;楼前场地开阔,可燃放烟花、表演游艺。书中载:宴会间,有各种游艺节目名目繁多,如“西洋秋千、罗汉堆塔、旧子音曲、善扑营花跤、高丽跟头诸名目”。各种游艺节目中,“西洋秋千”被列入首位,反映出其极具吸引力。而关于西洋秋千的表演,书中介绍为:“有西洋秋千架,秋千旋转,下奏歌乐”,即在歌舞声中,表演人员登上秋千,使之往复旋转,并伴有各种表演动作,以增添筵席的热闹氛围。

在清代,朝鲜王朝每年都要派使臣来华贺年,参与朝廷组织的各项皇家庆典活动,并留下丰富的文献记载。在这些记载中,“西洋秋千”相关的笔墨较为丰富。如清道光九年(1829年)正月十五日,朝鲜使臣朴思浩在山高水长楼参加了筵宴,并有幸观看了“西洋秋千”。他在《燕蓟纪程》做了如下描述:“又立两架木,高可三四尺,架设横虹,如云梯。最上层各设两杠,两杠之两端,又设间架小杠,使之游移上下,如枢机之旋斡”,即西洋秋千为红色,状如云梯,梯子最上层横杠被改为滚轴,滚轴内外侧再伸出梯子,使之类似于绕滚轴上下起伏的跷跷板;而表演时,“上层设杠斤四处,使彩服童子八人,头编黑丝,髡髡垂髻。各立杠头,一上则一下,一下则一上,丝翩浮空,是谓西洋秋千,名曰忽悠悠”,即在秋千上表演的是身着彩服的童子,两人一组,站立在“跷跷板”的一端,与另一端的两人互为平衡,做出上下起伏的动作。

故宫藏《万树园赐宴图轴》,为乾隆帝于十九年(1754年)夏,在承德避暑山庄万树园内,宴请蒙古首领的场景。此幅绘画中,西洋秋千的外观较为清晰地展露:四根立杆组成三组秋千,每组秋千均包含上下两个“日”字形长方形框;两两立杆之间有横杆,作为转轴用,使得上、下“日”字框犹如跷跷板的两端,绕此横杆来回摇摆。笔者分析认为:此秋千很可能参考了当时西方的机械滚轴理念,使得秋千的运动方式为绕滚轴的“跷跷板”式,而不是国内传统的“吊绳系横板”式;且前者属于互动式娱乐(滚轴两端均需人员,方可进行娱乐),参与人员比后者更多。清代帝王选择这种秋千,除了烘托热闹的场景外,很可能通过这种对“西洋”娱乐方式的认可,来表达对藩属国的重视,并表达出团结友好的环境氛围。

秋千与贺寿

在古代,“秋千”还包含另一层含义,即给帝王贺寿。《全唐文》载:“秋千者,千秋也。汉武帝祈千秋之寿,故后宫多秋千之乐”,可说明荡秋千的目的是贺“千秋”。另一方面,这也反映出汉武帝有长寿愿望,认为荡秋千有为其贺寿之意。而后庭盛行秋千绳戏,主要是迎合汉武帝的“万寿”愿望。类似的,明代陈耀文的《天中记》载:“一云当作千秋,本出汉宫祝寿词,后世误倒读为秋千耳。”即“秋千”出自汉宫贺寿词,原读为“千秋”,后来不知何故,颠倒了词序,被讹化为“秋千”。

清代宫廷中,帝后诞辰的隆重场合,往往有西洋秋千表演。其主要原因在于:西洋秋千的表演属于杂技活动,既可包含娱乐成分,又可表达“贺寿”之意。如故宫藏崇庆皇太后《万寿图》中,在白石桥的两岸就有秋千,且均为西洋秋千(图3);秋千架设在寿山石上,与旁边开阔的湖面形成“寿山福海”意境;秋千为红色,衬托出喜庆热烈的氛围;秋千旁十几名童子身着彩装,正准备攀上秋千表演;而附近则有诸多官员,纷纷围着观看。需要说明的是,崇庆皇太后《万寿图》描绘的是乾隆十六年(1751年),乾隆之母崇庆皇太后在六旬寿诞前夕,从畅春园回紫禁城的场景。另根据史料记载: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乾隆帝68岁寿辰前夕,西藏政教首领班禅额尔德尼六世一行来到热河贺寿。期间,乾隆帝设宴予以款待,并安排了西洋秋千表演。

需要说明的是,关于西洋秋千的具体表演方法,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藏《太平城市图》,提供了图像参考。该图绘制的是约为十八世纪时期,朝鲜时代的汉阳街景,其中就有“西洋秋千”表演场景。画面中,梯子顶端的“跷跷板”两侧,各有两个“日”字形的框;每个框中,各有一名身着彩服的童子坐在其中,双手把住正中的横杆,似乎准备做某种技巧动作。清乾隆年间,朝鲜使臣多次访华,参加各种庆典的朝贺活动,目睹了西洋秋千表演的奇趣热闹场景,因而很可能将这种表演方式引入了朝鲜。

故宫里的秋千包含了极为丰富的文化内涵,既可为宫中女性娱乐工具,又可表达贺寿之意,而西洋秋千还能体现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与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