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长安街6号往事

2024年5月22日，国家移民管理局办公地址变更为北京市东城区东长安街6号。自此，这座有着70年历史的苏式建筑，将以全新的姿态屹立于东长安街南畔。

大隐隐于市的东长安街6号

一条长安街，一部中国建筑史。长安街横贯东西、气势雄伟，被赋予了独特的政治和文化含义，浓缩了首都乃至整个国家的历史记忆，从百余年前紫禁城高高围墙里的一条貌不惊人、东西长370米的土路，到新中国成立初期自西单到东单的3765米长胡同，到国庆十周年复兴门至建国门6672米的全线贯通，再到现在西起门头沟、东至通州约55公里的“神州第一街”。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城市整体规划建设迫在眉睫。“刚刚解放的北京，各大机关和企业都迫不及待地择地建房，因整个北京都市计划大计方针没有尘埃落定，各单位的建房用地便迟迟得不到批复。”与梁思成一同提出“梁陈方案”的陈占祥之女陈愉庆回忆其父辈往事时写道。各方对城市规划建设放在旧城区还是新城区争端较大。而长安街路南地区原为各国练兵场（其中东长安街6号所在地块为原意大利驻华使馆操场），苏联专家在设计方案中提出，利用东交民巷操场空地并沿长安街建设行政办公楼，这一规划的核心思想是将北京的行政中心放在旧城区。

这一方案受到梁思成（时任北京市都市计划委员会副主任）、陈占祥（时任北京建设局企划处处长）的反对，二人构建的宏伟蓝图，是要以三里河为中心，建设一个新北京。最终的结果是，1951年在长安街路南的空地上，相继建成了公安部、纺织工业部、燃料工业部和外贸部等各部办公楼，同时，在三里河地区建成了一片地标建筑群——“四部一会”建筑群（一机部、二机部、重工业部、财政部和国家计划委员会）。1953年，长安街沿线更是被明确定位为“中央主要领导机关所在地”。

这一决策，伴随着的是长安街作为北京东西轴线的地位日趋显现，也促使长安街沿线一系列具有时代性、政治性的建筑相继建成。长安街的整体规划，也随着时代背景、指导思想、工作思路、设计风格不断调整，规模较大的至少有四次，分别是1949年-1950年苏联顾问提出的长安街规划方案、1964年长安街规划方案、1985年长安街规划方案，以及2002年规划，小的调整、改造就难以统计了。在长安街上，几乎所有建筑风格你都能找到对应的缩影，这也形成了把历史、艺术、政治生活同时体现在一条大街上的情形，成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从五六十年代的斯大林新古典主义风格，到七十年代的现代主义风格，八九十年代的古典主义风格，以及2000年以后的超现代风格，这里有古老也有现代，有沧桑古朴也有朝气蓬勃，时空交融在一座座建筑身上，留下鲜明的印记。

人民大会堂、军事博物馆、国家大剧院、东方广场……这些名字每个中国人都耳熟能详。长安街两侧的建筑，似乎每一栋都赫赫有名。相比之下，东长安街6号显得颇为低调和神秘，对它的称谓甚至没有统一过，从燃料部大楼、煤炭部大楼到国旅总社大楼、轻工部大楼等等，加之历史上业主的不断更迭，其设计、建造、改建的历史资料也难以寻觅。笔者写此文也是想从历史的锦灰堆里挖掘一下这座建筑的昔日风采和今朝新颜。

燃料工业部时期

东长安街6号坐落于北京饭店正对面，有说法是前苏联援建项目，于1953年正式建成，与最早的北京十大建筑诞生于同一时期，最终的建筑风格也趋近。原建筑为砖混结构，由于历史原因，建设时的相关资料已无法获取，相关关键基础信息也难以了解。

著名红学家、87版《红楼梦》民俗指导邓云乡曾在燃料部工作并参与东长安街6号的基建项目，其回忆：“玉河桥东面直到邻近东单，这一大片长条地带，分给四个部盖办公大楼，由西往东，依次是纺织部、燃料工业部（后分煤、电、油三部）、劳动部、对外贸易部，后来这些部在‘三反’前后，依次盖起了大楼，只有劳动部，虽然分到了王府井、长安街十字路口东南角那样重要的一块地皮，据说因为没有经费，一直闲置了许多年。而其他几个部，下属单位都有钱有物，很快就盖起新楼了”；“用上海的钢筋工、砌墙工、东北的水暖工、北京的木工……以及去清华请梁思成先生来审查图纸、开座谈会”；“盖楼要砖，我一个电话，打到开滦煤矿，这样开滦砖厂的红机制、标有‘KMA’凹字印的红砖，五百万全部调到部里来了”；“这楼的基础特好，原是沦陷后期，日寇铁路株式会社建的，全部钢筋水泥浇筑的大块。原是日寇准备修通前门车站的地下通道，作逃命用的，未完工就投降了，燃料部建楼时正好利用”。据此看，所处地段、建筑材料、施工人员均是优中选优，足见当时建设这幢楼的重要意义。

东长安街6号最初建设目的是解决办公需要，以满足功能要求为主，建筑从外表看呈现简单的矩形，几乎没有外部装饰线，线条笔直，轮廓清晰，所有窗户都采用简洁的长方形凹窗，大小统一且均匀排布在墙壁上；结构上采用中间设计过道，两侧排列房间，自然通风的设计方式。囿于当时经济、技术和材料的限制，虽然在建筑艺术形式上做了一定处理，但是仍然略显低矮。美国东北大学于水山教授在其所著《长安街与中国建筑的现代化》中，评价该楼是“现代功能主义的产品”。

煤炭工业部时期

1955年，国民经济得到快速恢复和发展，对能源的需求迅速膨胀，石油、煤炭、电力部门的机构也随之壮大。1955年，燃料工业部拆分成煤炭工业部、石油工业部、电力工业部。东长安街6号也成为煤炭工业部的办公楼，并随之进行了加盖。据邓云乡先生回忆，“初建时中间主楼连地下五层，边楼四层。后煤炭部时期，又加两层。现中间七层，两边六层。全长百二十米，地下室窗很大，都能用”。加盖的具体时间已难以追溯，根据《长安街：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张照片显示，该楼1958年已达6-7层，依照邓云乡先生的回忆推测，东长安街6号加盖楼层的时间，应在1955年至1958年间。这次加盖，也使得东长安街6号最终呈现出我们今天看到的苏式建筑风格。

苏式建筑风格样式有两方面比较突出的特点：一是采用苏式建筑立面的“三段式”构成，分上中下结构，建筑左右呈现轴对称规矩整齐，主楼建筑有中间高耸和两边分别耸起两种样式，左右两边屋面整体齐平，主楼位于总体平面空间布局中轴线上，主入口门廊宽阔，整体给人一种严肃的感受；二是建筑整体显得硬朗方正，无论是分割线条还是门和窗套嵌制式，都运用极简的线条和方块来装饰。长安街两侧建筑由于政治文化属性需要，以对称为主，有的呈现“凹”字形对称，有的呈现“凸”字形对称，有的为平顶对称，建国后至60年代长安街沿线建筑多为“凸”字形对称。

加盖后的东长安街6号呈“垂直三段式、水平五段式”，与加盖前相比，东长安街6号不再是所谓的“现代功能主义产品”，整体外形呈现良好的比例和优美的轮廓线条，视觉上呈“凸”字形对称（实际上西段比东段略长），上下浑然一体，看不出加层、加固的痕迹，风格成熟庄重、含蓄内敛。

多部门共同进驻时期

1970年6月，中央撤销石油部、煤炭工业部、化学工业部，合并成立燃料化学工业部。时值备战压倒一切，而石油部大楼是按照国务院副总理余秋里同志要求防原子弹标准建造的。煤炭工业部搬离了东长安街6号，搬至德胜门外大街六铺炕石油部大楼。自此，虽历经几轮改革，主管能源的政府部门再未回到东长安街6号。

同期，因新合并的交通部办公大楼空间不足，东长安街6号一部分被划给了交通部。交通部将这部分房间交由中国远洋运输总公司和中国外轮代理总公司使用。1973年1月，中国远洋运输总公司和中国外轮代理总公司正式从羊坊店搬到了东长安街6号，直到1993年2月中远总部搬至幸福大厦，部分下属公司仍留在东长安街6号。

1970年到1991年间，中国国际旅行社与中国旅行游览事业管理局在东长安街6号办公。其后20年间，中国国际旅行社与中国旅行游览事业管理局历经多次改革，直至1982年设立国家旅游局，1984年国旅总社成为企业，1985年组建国家旅游事业委员会。东长安街6号见证了中国旅游事业辉煌的20年成长。

而东长安街6号又被称为轻工部大楼，与其作为轻工业主管部门第二办公区有关。1988年国务院轻工业部机构改革撤销部分专业局，成立30多个行业协会，部分协会此后搬入东长安街6号。以家电管理部门为例，改革中原轻工业部家用电器工业局被撤销，1988年12月15日，中国家用电器协会成立大会在北京召开。1990年，中国家用电器协会搬离位于北京阜外大街乙22号的轻工业部大楼，辗转到了东长安街6号。国务院在此次机构改革中强调：“转变政府职能是机构改革的关键。”东长安街6号也因此见证了改革后的30余年，中国家电行业经历了充分的竞争，抓住了全球产业转移的历史机遇，确立了中国作为全球家电制造大国的地位。

新时代新风貌

东长安街6号也曾经历险些被规划拆除的危机。在1985年长安街规划方案中，要求广场和街道扩大绿地，充分植树栽花，建筑之间要有足够的间隔，使之绿荫环抱，阳光照透；整条大街均匀开辟成片绿地，大片的有建国门古观象台以西的紫微宫、东单公园、北京饭店对面等。同时，方案又指出，东段南侧，解放初期建设的纺织部办公楼、国际旅行社办公楼和外贸部办公楼，多为三层楼，而且占压道路红线，将来要拆除改建。国际旅行社办公楼拆除后，用地太窄，拟改为绿地，与对外友好协会的绿化庭院连成一片，国际旅行社办公楼另外选址。当然，从规划到落地实施还有一段距离。而到了2002版规划中，这片区域保留了一幢建筑，变为了“改建原煤炭部大楼”。

随着1992年纺织部大楼加固加层，以及1993年建成长安俱乐部，三幢大楼形成一个团组，共同构成了正义路—台基厂大街这一段优雅对称的天际轮廓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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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国庆70周年前夕，东长安街6号启动整修工程，经过四个多月外观整体改造，不仅对斑驳残破的外立面“修旧如旧”，还参照长安街沿线其他建筑物的照明风格，重新规划设计了整体的夜景照明。升级后的东长安街6号棕红色的墙身，微微泛黄的乳白色墙头，与天安门区域核心建筑的红墙琉璃瓦相得益彰。一到夜晚，新设的灯光靓丽缤纷，成为长安街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一座6号楼，半部改革史。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共经历了11次政府机构改革，其中涉及在东长安街6号的部门就有7次，包括1955年撤销燃料工业部组建煤炭工业部，1970年组建交通部，1982年设立国家旅游局，1988年轻工业部撤销部分专业局组建行业协会，1993年撤销轻工业部成立中国轻工总会，1998年中华人民共和国船检局与中国船级社实行“局社、政事分开”、同中华人民共和国港务监督局合并组建中华人民共和国海事局，1998年—2001年撤销中国轻工总会、国家轻工业局和成立中国轻工业联合会，以及2018年成立国家移民管理局。不仅是国家层面的改革，机构内部的改革也如火如荼，从中国汽车运输总公司到中远海运物流有限公司、中国轻工业出版社有限公司挂牌成立、北京市运输管理局纳入北京市交通委员会统一管理等等，曾在东长安街6号工作的人们，经历了激情燃烧的岁月，迎来了所属行业的大发展，是改革历史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