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贺诗歌剑意象的多重意蕴

2024-10-16 00:00高舒琪
中国民族博览 2024年14期

【摘 要】李贺是继李白之后唐代诗坛上又一位享誉盛名的浪漫主义诗人,在其诗歌创造的众多意象中,剑意象是不能忽视的存在。李贺的剑意象多是借剑喻人,最终达到圆融诗境。李贺诗歌中的剑意象蕴含多重意蕴,剑更像是他的化身,借以刺破他玩笑般的命运,却又寄托着他永不破灭的希望,更蕴含他作为封建文人士大夫兼济天下的拳拳之心。

【关键词】李贺;诗歌;剑意象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4)14—022—03

李贺是唐代中期诗坛上划过的一颗流星,短暂却耀眼。他脆弱的生命在最灿烂的年华戛然而止。剑意象寄托李贺每一分理想和不甘,是李贺理想的化身。化身为剑,直刺命运。

一、刺破荒诞命运

李贺短暂的一生,最大的遗憾便是空有一身才华抱负,却无处施展,一身病骨,进退无门。被个人与国家无望的前途命运所包裹、笼罩,诗歌中的剑意象便是李贺理想中的模样,坚硬而锋利,拥有向命运宣战的实力,方能刺破荒诞命运。

(一)剑刺无常个人命运

命运似乎是眷顾李贺的,在平庸的芸芸众生中给了他过人的才华。《唐摭言》言李贺在七岁时便“以长短之制,名动京华”①。“东京才子”“文章巨公”,这样的成就与名气是唐代诗人中绝无仅有的。命运又是如此苛待李贺,在平凡的芸芸众生中夺走了他的健康,朝不保夕的现实让他对于功名的追逐显得极为迫切。

心比天高,励志成就一番事业的李贺,却在京城遭嫉被毁,命运以最荒诞的方式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因为父亲的名字而不得参加科举。这可笑的理由无疑是一场痛击,让李贺在才子梦中醒来,不得不直面现实。现实命运的荒诞无常,给李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心理阴影,笼罩了他短暂的一生。才华抱负不得施展,身体条件又不容他虚度生命,这种进退无路的痛苦无奈,让李贺不得不寄希望于一把利剑去劈开、刺破命运的羁绊,所以他的诗中剑意象总压抑着不平抑郁之气。“自言汉剑当飞去,何事还车载病身”②,“汉剑”是李贺理想的化身,自己一身才气当与汉高祖的宝剑相提并论,剑一飞冲天的姿态正是李贺理想中大展身手的模样。理想与现实隔着迢迢银河,自己没有汉剑的“铮铮铁骨”,只有枯槁病骨空耗生命。自身虽与汉剑同才,却不能与汉剑同命。无处安放的才华,难以舒展的生命,这些浓烈的感情全部化作宝剑的铮鸣怒吼喷薄而出,激烈而偏执借地向荒诞命运投出疑问:“天眼何时开,古剑庸一吼”③。又或是在进退两难的局面中发出穷途之哭:“衣如飞鹑马如狗,临歧击剑生铜吼”④。

残酷的现实让李贺无法挣脱,他只能依靠诗人的想象力,让自己化身为剑,去向命运宣战。剑不能语,李贺能言,李贺亦为不得重用的宝剑歌咏。李贺与剑互为知己,在诗中真正实现对命运的痛击。

(二)剑斩无望国家命运

诗人的个人命运总是和时代、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的。李贺作为诗人,虽然有明显的内倾现象,但作为封建社会的文人士大夫,李贺从未推脱自己兼济天下的责任。所以李贺的剑也同样直刺唐王朝日薄西山的命运。

李贺作为李唐王朝的皇室后裔,对宗国的感情和期望极为强烈,因此对于威胁国家安宁、社会稳定的人和势力也更为痛恨。

唐代中期,国家社会矛盾激化,藩镇割据势力日渐强大,直逼中央。朝廷内部宦官当道,执掌政权,甚至掌握兵权,真正有才能的将领却不能被任用。李贺的诗歌多表达仁人志士怀才不遇的抑郁之情,在剑意象的运用上,偏向于描写被闲置的宝剑,如《吕将军歌》中:“北方逆气污青天,剑龙夜叫将军闲。将军振袖挥剑锷,玉阙朱城有门阁”⑤。北方藩镇结盟,旅拒王命,正是志士效命立功之际,却被弃置闲地,匣中龙剑夜中空自鸣吼,不得施展。剑的遭遇亦是人的写照,同李贺一样有才能却不被任用的的人才比比皆是,李贺对此既有惺惺相惜之感,又有愤懑不平之气,更多是为国家命运的担忧。空留那“傅粉女郎”,一群宦官庸才掌握国家命运,既是国之不幸,亦是不被重用的人才不幸,李贺由自己的命运推及所有怀才不遇的仁人志士,这里剑意象多是表达同病相怜之情与惺惺相惜之感。

李唐王朝内忧外患,社会矛盾尖锐,早已失去盛唐之气。这对于作为皇孙后裔的李贺来说是残酷的。诗歌中的剑意象是李贺手中的武器,心中的不甘、悲愤化作剑的锋芒,破命运的裹挟,代表着李贺作为一个文人对社会种种黑暗的揭露反抗。

二、寄托功业理想

荒诞命运的压迫并没有让李贺失去追求理想的勇气,剑意象不只是李贺向命运宣战的武器,也是李贺功业理想的载体。功成名就可以说是古代文人士大夫的共同追求,李贺短暂的一生都在渴望通过科举,实现自己的功业理想。然而,在这条道路上屡屡碰壁,让李贺不得不将这种愿望寄寓诗歌。

(一)以文入仕的渴望

荒诞的经历,坎坷的仕途并没有让李贺失望沉沦,这并非出于像李白的天性旷达或王维的恬淡,而是李贺对自己才华的自信,他敏感却不脆弱。这让李贺诗歌中的剑意象总是锋利而明亮,就像他坚信自己的才华终能照亮自己的仕途。

李贺以宝剑自比,是李贺对自身强大力量的自信展现。在《出城寄权璩杨敬之》中,李贺将自己比喻成高祖手中的剑。可见,李贺自诩栋梁之材,还未入仕的李贺给自己这样高的定位,可见他对自身才华的自信,也是对自己一展宏图的寄托。《春坊正字剑子歌》中,李贺用大量笔墨描绘剑的外形、力量,实际上也是暗喻自身,宝剑的废置也是李贺对自身境遇的不甘,从九品奉礼郎的闲职对李贺来说不可不谓大材小用。李贺看来真正实现剑的威力应当“提出西方白帝惊”⑥,一鸣惊人、建功立业、报效国家,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中国兵器史稿》(2018)提到:“唐人长兵重枪、重长刀;短兵重刀,剑渐沦为贵族及将官饰品。”⑦李贺与剑有着相似的经历,使他对剑这一物象产生惺惺相惜之情。所以,李贺笔下的剑意象有着极其卓绝的本领却多是被废弃闲置、大材小用的,实则是李贺在剑意象中寄托自身的功业理想。剑蕴含了一种极为强烈的抗争精神。李贺怀才不遇,壮志难酬,仕途坎坷,穷困潦倒,却从未放弃抗争,抗争就代表心怀希望。

(二)以武报国的幻想

当以文入仕的愿望在现实中受到阻碍,难以实现,李贺也并非完全消沉。他于不可能中开辟可能,在诗中多次表达了以武入仕的想法,虽然只是他在仕途穷途末路时的幻想,但更加强烈的展现出他对建功立业的渴望。

李贺是一个文人,文士儒往往只活动在书斋这样一方小小天地,剑修长的外形、刺杀的原始格斗性符合士族文人文武双全的追求,也能彰显其仗剑报国的人生理想。李贺很多诗中都以剑意象表达弃文习武的愿望,这种愿望往往是由于仕途不畅而产生。如《南园十三首·其七》:“见买若耶溪水剑,明朝归去事猿公”⑧。又如《崇义里滞雨》:“忧眠枕剑匣,客帐梦封侯”⑨。李贺不甘心沉沦下僚,不满于现状,亟待摆脱困境,徘徊于进退穷通之间。李贺对习武的愿望都与爱国情感息息相关,无论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⑩对自身的期许,还是“今朝擎剑去,何日刺蛟回”?对朋友折馘敌人的祝愿。这些剑意象都是实实在在成为手中的武器,是李贺以武建功愿望的一种标志。

然而,以武报国终究是李贺自身的幻想,而非像李白那样投笔从戎的现实行动。首先,李贺身体羸弱,不可能提剑习武。其次,李贺承袭儒家之道,其政治理想并不在于兵戈治国,而是礼乐兴邦。弃文习武的违心之言,只不过是反映理想幻灭时痛苦而绝望的反常心理。

三、弥补现实缺憾

剑坚硬笔直的外形不只隐喻了一种文化品格,更是一种直观的外在体现,可与人强健的体魄等量齐观。如此,剑意象就必然承载了李贺对健康的向往,健康情况又限制了李贺对人生道路的选择,泯灭了他单薄人生更多的可能性,因此李贺用剑意象以弥补现实的不足。

(一)身体病弱的缺憾

莫道才在《李贺死因初探——李贺死于马凡氏综合症臆说》(2005)中,根据《李长吉小传》对李贺外貌的描绘,结合现代医学,认为李贺患有遗传性疾病——马凡氏综合症。李贺没有健康的身体基础,作为诗人的独特心理状况和生活方式也损害了他的健康。一生与病痛结伴同行,让李贺总是活在恐慌中,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渴望一副健康的身躯。

剑意象便承载了弥补李贺自身病弱缺憾的功能。李贺最常用的方式是以剑自喻,剑自身笔直修长,坚硬无比,一身“铮铮铁骨”正是李贺的希望和毕生追求。《出城寄权璩杨敬之》一诗,先言汉剑之飞去,后又对比自己一身病骨坐车缓慢离去。两相比较,不难看出李贺对汉剑的羡慕,以及对自己一身病骨的失落。

唐代剑舞文化高度发展,剑受到文人儒士的喜爱,常伴身边。而李贺自幼身体羸弱,习武练剑对他而言是一种负担,难以随身携带铁剑的现实,让李贺不得不在诗中弥补这份遗憾,让自己在诗中提起宝剑,或上阵杀敌,报效国家;或行走江湖,快意恩仇。

中国很多文人在仕途上都有困顿,甚至比李贺更甚。李贺受人陷害不能参加科举的遭遇,与前人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其最为遗憾之处,莫过于没有一幅健康的体魄,朝不保夕的李贺对于健康的渴望不会亚于建功立业。

(二)人生道路的缺憾

李白仕途不畅,他可拿起宝剑,成为侠客,潇洒一生,也可以奔赴沙场,保家卫国。李贺身体的羸弱造成了人生道路的单一,他只能在为文之路上,一条道走到黑。这时候,剑意象就成为他现实中不可能拥有的一切的化身,在诗中去走他不可能拥有的人生道路。剑意象成为他诗歌中生活的一部分,与现实生命遗憾的自己合二为一。

书剑合璧、文武双全是自古以来传统文人的追求,剑的凌厉潇洒可一洗文人儒酸之气,实现文武中和的效果。文武结合最为成功的当属李白。人们提起李白绝不会认为他是一身酸腐气的文人,除了他潇洒旷达的性格外,更重要的是李白剑术了得,真正的文武兼备。身体状况堪忧的李贺若想出人投地,实现家族曾经的辉煌,就只能走上科举取士的道路,但李贺毕竟只是一个青年人,快意江湖、横刀立马的少年意气仍然深深埋在心底。李贺善于在诗中给自己不断变换身份,既有手持银剑,英姿飒爽的侠客,又有丹心铁骨,忠君爱国的将领。剑是侠客、将领身份的标志,在江湖上、战场上都和生命紧密相连,所以剑意象也成为这些诗歌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诗中人物的内核所在,隐含了李贺人生中的另一种可能。

在可以凭借武力军功封侯拜相的唐朝,不少诗人都远赴边疆建功立业,最出名的莫过于高适。他在人才济济,诗人如云的唐朝以军功封侯,走通了人生另一条道路。李贺虽然继承儒家礼乐兴国的理想,但在以文入仕屡遭碰壁时,又不得不思考人生中的另一种可能。 但现实情况让这些思考只能停留于幻想层面,很难让他像李白、高适那样以武功快意人生,实现价值。在这些诗歌中,剑意象成为李贺以武封侯的寄托,是他追寻理想的另一条道路,同时也为他单调人生弥补缺憾。

剑意象承载了李贺短暂生命的所有愿望,自己曲折的仕途,病弱的身体,国家激烈的矛盾,动荡的社会都是李贺心中愿望之所由。剑意象是李贺诗歌一道独特的风光,于其奇诡阴森的笔下世界中描绘出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李贺。他将自己的人生理想和悲愤不甘化作一柄利剑,穿透命运的心脏,利剑的光芒星星点点的散落在诗篇中成为剑意象,人们一点一点的收集,集成一个“人间的李贺”。剑终究成为贵族身上的点缀,是金是银,如珠如宝,但它凝聚的文化气质从未改变,在与李贺的诗歌中获得新的意蕴。

注释:

①上海古籍出版社,编.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②③④⑤⑥⑧⑨⑩?李贺.李贺诗歌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7.

⑦周纬.中国兵器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2018.

参考文献:

[1]莫道才.李贺死因初探——李贺死于马凡氏综合症臆说[J].湖南文理学院学报,200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