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云飞短诗（七首）

赶路的人

把时光捧在手心，在一个

合适的钟点

去召见自己

我问：你为何要那么迫切地赶路？

你说：我怕有一天，步履蹒跚，再也

赶不上自己

你要我回头，看看已走过的少年、

青年……

爱情，烦恼，闲愁

远远的，在风里，在地面

像几片被岁月丢弃的树叶

我问：你为何要在深夜把疼痛

揉捏成诗

你说：只有在黑暗中养伤

才能更好地在白天赶路

我问：有一天，如果你走远了，累了，

再也回不了家了……

你说：希望有一双亲切的手，

从那天开始

点燃我的诗，一首一首递给我

种花的过程

种花的时候不只在种花

种花的时候更多是在种心情

心情有好多名字：

天竺葵、风车茉莉、铁线莲、大花

萱草、太阳神殿绣球……

她们含苞或怒放，引我去寻一世界

赐我冥冥之欢喜

教我参透昨夜风雨后的空

一盆花的多重状态

面对夕阳

你将它们拍摄成一帧帧剪影

翌日，你将含苞的、盛开的逐一剪下

插入玻璃空瓶——

高低错落，直立、倾斜，或有一枝

弯到了极致

这吃饭时的餐桌，读书时的书桌

便多了几重香影

昨夜，其实就在你剪下它们之前

一个画师，用彩色画笔画出了它们

在星空下的色彩及腰肢

摘石榴

隔着一丛宽大的芋头叶子

母亲正接住父亲从树上剪下的石榴

隔着宽大的芋头叶子

她也看见了我

并一眼认出了我

秋风已彻底吹白了她的头发

但庆幸也吹走了她的失忆症

我止步，

就这么隔着这片儿时的菜地

看着他们摘石榴——

默默地，一个摘

一个接……

一个比一个大的石榴

大 海

在一个中年人眼里

大海不只是白天的蔚蓝和空蒙

夜幕下，它涌动着月光的波涛

从未知处一声叠一声，从过去而至

那激流奔袭或勇退

那平静与动荡之间饱含的

律动及神秘

那沉默、宽博与昔日的躁动暴虐

——这涌自大海深处的孤独或悲怆

是我所曾经受过的历程

听 海

山道上夜色逐渐消退

他的手指已按捺不住兴奋

因为我们的到来，风景等到了

它们的高光时刻

起风了。成团的云雾消散而去

山下的树木掀起剧烈的响声

仰头，闭目，转身，再转身……

海水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

人间一日

夜已深，城市的亮光遮蔽了天空

怎样才能看到

和童年一样遥远的星星？

白露已过，凉席尚未收起

流萤也不知去向

鸣蛩哄着孩子熟睡，

他梦不见我的故乡

哦——妈妈，我也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