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壁之上

作者简介：申平，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广东省作家协会理事，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长。发表各类文学作品400多万字，出版中短篇和小小说作品集20部。获小小说金麻雀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作品奖等权威奖项近百项。小小说集《马语者》获得广东鲁迅文学艺术奖。

一人一狗，被困在绝壁之上已经三天三夜了。

这处绝壁，隐藏在深山老林之中，人迹罕至，“王半仙”因为采药才来到这里。他发现崖壁上长了一株罕见的草药，不顾危险探身去够，没想到身体一滑，他惊呼一声，就跌下了深渊。也许命不该绝，绝壁上突出的一块岩石把他接住了。那块岩石几尺见方，上面还有土，还有草，他掉在上面，虽然摔得够呛，但过了一会儿就恢复过来了。他朝下看看，深不可测；向上望望，不见崖顶，心想这回可真是完了。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狗，于是就朝崖上呼叫起来：“黑子，黑子！”崖顶上立即传来狗的叫声。他正要说“黑子你快去找人”，没想到那狗救主心切，竟然也顺204cc846d193fdc2f2614e3b3d8e0c1b着悬崖滑落下来，而且就落在了他的身边。这回更糟糕了，他们上不去，下不来，又无人报信，就这么被活活地困在半空之中了。

起初他还没那么着急，稳住心神之后，他开始呼喊救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相信一定会有人听见。谁知半天过去了，一天过去了，却没有人来，他这才有点慌了。

是啊，这地方实在是太偏僻了，除了他这样的采药人，几乎没有人会到这里来，就连猎人也很少光顾。好在他的背篓里带着一瓶水和两张烙饼，他和黑子分两次吃喝完了，天也黑了，他们只好在这个小小的平台上依偎而眠。

第二天伴随着希望而来。这绝壁是最高山峰的侧面，所以亮得最早。清醒以后，“王半仙”觉得每一分钟都过得非常漫长。当太阳升到头顶上，他估计该有人进山来了，他又开始呼喊，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好在黑子乖巧，开始替他呼喊，汪汪叫，依然没有人来。

人和狗都已经饿得精疲力竭了。他和黑子开始拔身边的野草吃，还有背篓里采的药，能吃的也吃了。他想：这都两天多了，家里人难道还不出来找吗？还有，我老王悬壶济世，救过那么多人的命，人称我为“王半仙”，当我深陷绝境的时候，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第四天早上，人和狗都绝望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王半仙”感觉到，死神正在一步步朝他和黑子逼近。“难道就这么死了吗，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还有许多病人要救呢！”“王半仙”的眼泪不由流淌下来。见他如此，黑子也呜咽有声。看着黑子，他心里忽然动了一下，一个想法一闪而过。他觉得这个想法简直太可怕了，就极力忍住不去想，但是越忍越忍不住，他的眼神开始躲躲闪闪地去看黑子了。

到了第五天，他感到自己真的快饿死了，黑子也似乎奄奄一息了。他忽然想到，与其这样同归于尽，还不如丢卒保车。于是他便从腰间慢慢拔出那把护身的匕首来，并吃力地朝黑子靠近、再靠近。

黑子从昏迷中醒来，看到他的眼神，又看看他手里的刀子，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他原以为黑子肯定会反抗，至少会眼露凶光，龇出牙齿，但是没有。黑子居然朝他摆了摆尾巴，两只无神的眼睛瞬间变得湿润了；它还主动扬起了脖子，露出它的咽喉，好像在说：“主人，来吧，你动手吧。只要您能活命，我万死不辞。”他横心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匕首，但却迟迟落不下去。最后他喊了一声：“黑子！”便扔了刀，搂住黑子无声地哭泣起来。

是啊，黑子是他亲手抱回、一手养大的狗，聪明伶俐，是他难得的助手——平日里出诊跟着他，采药跟着他，吃饭睡觉也都陪着他。黑子几乎就是家里的一口人，比他的儿女都亲。最难忘的是，有次出诊他掉进河里，水流湍急，不会水的他眼看要被淹死了。这时候，是黑子不顾一切跳进水里，用嘴叼住他，连刨带蹬，拼死把他救到岸上。黑子就是不会说话，除此以外它什么都懂，看它现在的表现就知道它是怎样的一条狗了。这样的狗怎么能杀呢！

他哭了一会儿，就哭不动了，然后就昏迷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黑子正匍匐着身子，一点点去叼地上的刀子，然后慢慢地爬过来，往他的手里递，它的眼睛里泪光闪闪，仿佛在说：“主人，你就杀了我吧，你一定要活下去啊！”

一股巨大的暖流在他的心里翻腾，他把匕首抓在手里，用早已嘶哑的声音说了一句：“黑子，要死我们死在一起！”就拼力把匕首甩下了悬崖。接着，人与狗依偎在一起，就那么静静地躺着，等待死神的来临。

“王半仙”竟然没想到，救了他和黑子的，正是那把扔出的匕首。当时一队人马就在山崖下面搜索，不过从下面根本看不到绝壁上面有人，也没有人想到那上面会有人。忽然空中一道寒光闪过，接着听见崖下一阵清脆的铁器撞击声响，有人循声找过去，发现石头上有一把摔断的匕首。人群里就有“王半仙”的儿子，他一看就说：“这是我爸的匕首，没错的。他应该就在这附近！”于是大家这才注意到绝壁，跑到高处拿望远镜观望，终于发现了岩石上的一人一狗，于是赶快施救……

整整五天五夜，一人一狗才被从悬崖上吊到地面上。此时他们都已经没有了意识，但依然紧紧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