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水做的鞭子

2024-10-14 00:00:00连亭
文学港 2024年10期

1

如果说黔江是匍匐在中国南疆的长蛇,勒马就是它的七寸。勒马古城,则是英明的古代帝王插在这里的鞭子。随着时代变化与朝代更替,鞭子时而作为驱马腾跃的利器,时而化成缚住长蛇的绳环。

仰仗崇山峻岭和树根般的水系,勒马成为易守难攻之地,也成为山野贼寇环伺之地。“自藤峡径府江三百余里,诸蛮互为死党,出刧商船,得人则刳其腹投之江中。峡人谣云:盎有一斗米,莫泝藤峡水;囊有一百钱,莫上府江船。”这首古谣见载于《明诗综·藤峡谣》,活脱脱地道出人们的惧怕。与这种野蛮标签迥异的,是来自清益将军的赞叹:“有此乐土乐郊,便可贻谋燕翼,何必旋归?”然而,穷山恶水也罢,乐土乐郊也罢,都改变不了它是兵家必争之地的事实。

在当地人口中它还有一个别称:营盘。营盘,顾名思义就是屯兵的地方。翻看历史资料,你可以发现勒马既是汉武帝平南越时驻兵的地方,也是历朝历代为保南疆安稳而屯兵的地方。不必列举众多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例子,只需稍微看看帝王们投向这里的目光,就可以知道勒马在帝国版图中的地位。

勒马在秦汉史书中叫中留。公元前218年,秦始皇派50万大军统一南疆后,设南海、桂林、象郡三郡,立零陵、布山、中留、临尘四县,这是广西境内最早的三郡四县。中留县城址就在今天的武宣三里勒马,而中留古城又称为勒马古城。选择勒马立县,是帝王的深谋远虑,也是地理险要的必须。

勒马鹤立江北,临江俯视。由此溯游而上,经过柳江,可剑指夜郎。走北边支流,连通桂江、漓江、灵渠、湘江、长江,再由江北水系可抵达长安。从此顺流而下,向洋而去,可抵达大海,通向世界。勒马脚下,黔江滚滚,其上江心有泗孤洲,其下则是著名的大藤峡口。

大藤峡,全长41公里,是广西境内最大、最长的峡谷,是我国西南水运出海的咽喉要道,素有“胜似三峡”的美誉。由于山高峡窄水急滩险,以勒马为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因此,没有哪个睥睨天下的帝王,不知道勒马对帝国的重要性。北宋《太平寰宇记》有“中留县,秦置也”的记载,保存了秦始皇看向这里的目光。

中留县,因留水得名。留水,黔江的古称,见载于班固《汉书·地理志》、许慎《说文解字》、郦道元《水经注》等古书。《汉书·地理志》“郁林郡中留县,留水名”指出中留县因留水得名。此外,柳州也因留水得名,“柳”是“留”的同音假借。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记载:“贞观八年改南昆州为柳州,因柳江为名……柳江即古留水。”

如今的西江中段,从上往下依次叫柳江、黔江、浔江,分段呼名,界限清晰。古时候西江中段的称呼则没有这么精细,并且时常改名,有留水、潭水、泯水、黔水、柳水、大藤江、北江等称呼。不同的称呼,对应不同的时代、疆域概念、地域文化,背后贯穿着帝王的意志与民俗的渗透。姓甚名谁,江河本身或许不在乎,但江河与人产生关联后,必然留下人的印记。

古代水名常常变称,时而合称,时而别名,或因朝代更替而改,或因地方喜好而变。牵扯纠缠,自然中的水就在文献上留下许多连历史学家也搞不清的名字。然而,不管黔江在文献中有多少称呼,在两岸居民心里它只有一种称呼:河。

渔民下河打鱼,说“去河边”。妇人出门洗衣服,说“去河边”。河,简化到只有属性,没有任何修饰,却是居民对它最亲切的呼唤。这种亲切感,只有长年住在河边的人懂得。对他们来说,他们口中的河塑造了他们的一切,也给他们带来了一切。

江上往来的舅舅,时常驾船从勒马古渡出发,溯流而上经泗孤洲、石龙,至柳江从海员码头上岸,入柳州市用山货换取柴油机。“河能带你去任何地方。”舅舅说。我母亲的青春是从河开始的,18岁时她坐船沿河抵达城市,开启打工生涯。“河是连接老家的脐带。”母亲说。

河,多神奇啊!我忍不住在黔江边想象这样的画面。水在云贵高原的深处涌动,从岩层慢慢渗出形成一汪晶莹的泉水。泉水在崎岖的大地上积蓄,蜿蜒成一条条旖旎的溪流。溪流多源汇聚,最后变作一条大河,从高原奔腾而下,在八桂大地上塑造出一条多姿多彩的生命带。

这条生命带蓬勃了数千年,比任何民族古老,又比任何国家年轻。除了偶尔改道,河流始终忠于地心引力,忠于大海。这么多年了,它一如既往地在那里,似乎成了永恒的代名词。两岸的草木开开落落,河边的部落生生灭灭,今日的河岸不是昨日的河岸,今日的流水不是昨日的流水,但河流的净化功能亘古不变。

无论什么样的生命,都能在河流得到抚慰。无论什么样的灵魂,借助河流的指引都能抵达大海。

2

勒马古城的威名,离不开大藤峡的加持。大藤峡在历史上的声名,超过任何一个在此地任官的人。它的声名携带这些标签:奇崛险怪,匪患不息。

先说奇崛险怪。史书记载:“峡中之水皆夹山涧而下,砱砑嶻嶭,最为险恶。”宋代诗人曾几《大藤峡》诗云:“一洗干戈眼,舟穿乱石间……江溃重围急,天横一线悭。”乱石,重围,天横一线,都是描绘奇险。

而大藤峡的乱石,以弩滩最著。舟过弩滩,如同在石头夹缝中穿行。任何一个技术卓越的船员,到了弩滩都得小心翼翼。然而再小心,也总有马失前蹄之时。即便人们在弩滩建造甘王庙守护航运,还是每隔一阵就有船触礁,然后江底就多出些不甘的灵魂。这些灵魂本打算取道西江进入太平洋,去往美洲、澳洲、欧洲,如今却被乱石囚禁在水下,终日唱着幽怨的水鬼之歌。

勒马的小孩,很喜欢看打捞沉船。彼时,整个勒马笼罩在一种奇怪的兴奋中。人们交头接耳,喜滋滋地交换信息,一边捏着烟杆儿唏嘘感叹,一边激动难耐地在岸边指指点点。这些平日里松散的山民,似乎被事故捆绑在了一起,心里嘴上都是那些可怜的船舶。

旁观灾难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你离那个事件很近,又不必承受它的苦痛。你感受着灾难的冲击,陨落的悲壮,却又毫发无损。你看见了别人的不幸,付出廉价的同情,心绪像是得到某种飞升。最重要的是,事故提供了谈资,能暂时消解日常的沉闷无聊。面对沉船,我清楚地知道,人在本质上摆脱不了看客的劣根性。

这种时候,大人们允许我们长时间待在江边。“留神点,没本事就过不了河。”打捞机哼哧哼哧地作业,江心水流打着转儿,沉船被缓缓吊出水面,我们在江岸上发出一连串惊呼。沉船被拉到河港,我们围拢过去,兴致勃勃地研究这船沉没的原因。通常,我们的结论并不可靠。

次说匪患不息。公元1637年,徐霞客乘船畅游黔江,写下《粤西游日记》。他认为这儿的风光不亚于丹崖、钓台:“使伐木开道,因泉置屯,则亦丹崖、钓台,胜概所丽矣。”然而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匪患:“两江瑶贼昔甚猖獗,屡征之后,今两江晏然。当其猖獗时,贼东西相结,盖其中有力山焉。”大藤峡两崖俱有石突江中,两旁山势回逼,丛林蔽日,是瑶、僮藏身之地。由于山林的掩护,山贼屡禁不止。而大江的水路实在重要,又不得不屡征,以保证水路的畅通。

从秦始皇开始,中央朝廷就注意经营勒马,但直到封建时代结束,大藤峡都是一块顽疾。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记载:“漓、郁二江,自汉已为通道,惟黔江则近代始辟焉,故大藤峡之蓁塞,几如异域。”这近代始辟指的是明朝对大藤峡的三次重要战役。

中国版图历经千年的演进,到了明代,彻底打通大藤峡成了势在必行。改土归流、“卫所”军事制度,是明朝拿下大藤峡的保障。此外,朝廷又三次派军征讨。

成化年间,韩雍奉诏征讨大藤峡,对瑶民施行断盐、断粮、围剿措施,于是“贼大溃”。朝廷将大藤峡改名断藤峡。

公元1526年,瑶人复起,朝廷命王阳明清剿,“大藤峡复宁”。王阳明作《破断藤峡》:“绕看干羽格苗夷,忽见风雷起战旗。六月徂征非得已,一方流毒已多时。迁宾玉石分须早,聊庆云霓怨莫迟;嗟尔有司惩既往,好将恩信抚遗黎。”

公元1538年,兵部侍郎蔡经奉命清剿,彻底平定大藤峡瑶人。从此以后,桂林、柳州、梧州、南宁、广州之间的水路再也没有棘手的阻碍,但小插曲仍时时奏响。

《府江考》曰:“府江,自桂林达梧州,亘五百余里,为广右咽喉。”而大藤峡是南疆盐船、货船、商船的必经之路,是多方利益的交汇点,而官、匪的势力在历史中时有消长,争斗不断成了必然。但历史也有它天真的时候。

为了寄寓“永通”的厚愿,明武宗为大藤峡赐名永通峡,命左都御史陈金将“敕赐永通峡”刻勒在江边的崖壁上,如今行船经过仍能看见这些字。而山中贼寇却不断以身化藤,拦截过往商船,烧杀掳掠,并作歌曰:“永通不通,来葬江中,谁其作者?噫,陈公!”历史的滚滚风雷,从大藤上呼啸而过,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20世纪初,孙中山撰写《建国方略》,特别谈到“改良西江”,拟建设西江水利枢纽,并将希望寄托在大藤峡。1974年春节,毛主席在中南海接见广西女舞蹈演员岑云端。主席没有和她过多谈论歌舞,而是特别提到大藤峡。他当时手书的“大藤峡”三字,已经刻勒在大藤峡的江边的崖壁上。

历史有太多的事实证明,伟人名士看向广西时,最先看到的总是大藤峡。

3

在大藤峡口建设勒马古城,无疑是历史的必然选择。因为历史的选择,勒马人成了西江水路的守门人。

“大藤峡,我的故乡。勒马滩,我的鞋帮。背上我的故乡,系上我的鞋帮,走遍四海茫茫。舀一瓢江水,枕一河星床,看尽天下兴亡……”勒马人欸乃一声,便将喜怒哀乐吞进了九曲回肠。

如今,勒马已没有古城的影子,只有苍莽的山野和零星的村落。但是,你若是往我们的眼睛深处看,往我们的血液深处看,你就能看到历史的铭刻。

实际上,我会在这儿出生,正是源于此地对于古代王朝的战略意义。六百多年前,我的祖先奉洪武皇帝之命率军征讨南疆,从此我们世世代代驻守于此。

我的祖先廖盛泰,是明朝的开国将领。洪武三年,他奉诏领兵征讨东南沿海“响马”,之后挥师粤西荡平元朝残余势力,被封为“御史”“都督”“清益将军”,敕赠“廖军民”旗号。

自那时起,我们家族就与勒马捆绑在一起。明朝帝王与秦汉帝王一样,深知大藤峡的战略意义,决定派兵长期驻守关隘,“廖军民”就是他们选中的一把利刃,一条响亮有力的鞭子。于是,清益将军举家迁居勒马,死后葬在离古城不远的龙头山。

我的祖先奉行朱元璋颁布的“卫所”军事制度,在勒马开辟土地建立营寨,世世代代驻兵南疆,以军事屯垦的方式建设广西。因此,整个明代粤西总兵之职基本上由廖家执掌。

我们的家谱明确记载着这些将领:廖盛泰清益将军,其子廖总彩粤西总兵,其孙廖政勒马巡检,曾孙廖庆思督察史,玄孙廖贵真都司、廖应广都察院史、廖午养威武将军、廖奏寄都督总兵,来孙廖文登都督总兵……

从清益将军到威武将军,历经五代。五代对应的是明朝二百多年的历史。二百多年,南境安危系于我族,我的先人也以戎马人生捍卫明朝,直至高呼“明将不降清贼”的威武将军于康熙四年战死。从此,我的族人在黔江两岸逃窜隐居,清代中后期才以文入仕……

我出生在一座拥有一百多间屋子的大宅院里,那是祖上传下来的。在那里,我从小听着家族故事长大,从小对着厅堂上的“武威堂”匾额吃饭。祖先灼灼的目光凝视着我,我能感觉到其中生生不息的倔强。

明代的将军宅第,如今只剩两座炮楼。但我的族人念祖敬宗,雍正年间就开始集资重建祠堂、学堂、藏书楼。这种家风世代延续,于今不息。作为第二十四世孙,我已经历两次“重修祠堂”,而每年三月的清益将军墓祭祀大典,我已经历三十余次。

看我们的眼睛,你会看到明朝的余音。而勒马古城考古发掘,则把秦汉风云拉回到黔江幕布上。

2017年,在距离我家祖坟两公里的江边高地,考古队发掘了约3000㎡的古城遗址。在那里,他们发现秦汉时期的高台、建筑基址、窗格炭迹、水井、柱础、灰沟、灰坑、柱洞、烧土、砖瓦、陶瓷、石器、铁器、铜器、矿渣、鼓风管等,以及一枚刻有“中溜丞印”字样的汉代县丞铜官印,一片带有“布山”铭文的陶片。这些出土器物,与历史文献记载互为印证,勾勒出秦汉城市规制的轮廓,军事营盘的剪影,以及商埠码头的喧嚣。

站在古城遗址上,举目遥望江水东去,不尽的长风穿林带水滚滚而来。这不免让人感叹:无论江水如何涨落,来往于江上的人们,一定记得那些大小不一的柴庄,他们曾在此为船只补给燃料;一定记得泗孤洲飘香诱人的芭蕉、沙田柚,他们曾在此抚慰辘辘饥肠;一定记得勒马埠头的石板老街,他们曾在此买卖布匹、药材、猪肉、扁担、箩筐……“勒马一天能卖掉40多头宰杀好的猪”,朴实的勒马村民如此形容当年的盛况。

现在,你到勒马随处走走,都能遇见一些喜欢讲故事的人。经历过繁盛的人总爱回忆往昔,宛如迟暮老人总要反复咀嚼盛年。然而,这是否意味着现实的无奈与未来的渺茫?频频回望的目光,能否接住时代的重量?没有人回答我,周围只有翻滚的甘蔗林。

一个考古队员问我:“这儿为什么叫勒马?”我一时语塞。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人告诉过我。是勒马封侯,还是悬崖勒马?发黄的典籍,翻找不出一丁点儿蛛丝马迹。两岸的居民,竟也无人知晓。

时间乐于制造谜团,偏偏又不在意谜底。于是爱钻牛角尖的人,很容易掉进疑惑的深渊。我的面前,正矗立着粉刷得洁白的小洋楼,青瓦灰砖的炮楼,黄土夯实的带天井瓦屋。村道上有身后跟着黄狗的小孩,农田里有男子劳作,桑林中有妇女穿梭……他们共同生成乡村生活惊人的和谐。与此同时,这片日益沉默的土地,日日看着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却不再对它们保有管辖权。

历史在这儿出现了一种吊诡。我们的祖先为平定马贼、元朝余孽而来,并维护二百多年的治安。清朝前期我们却沦为前朝流寇,最后在历史的罅隙中变成面目模糊的山民渔夫。接着,山民渔夫在山野的浸润下,有了与山野相匹配的衣饰、口音、举止、语言、思维、观念、文化。久而久之,我们变成了山野的一部分。

就这样,武宣廖姓在历史上原本是汉族大姓,到了新中国成立初年却被划定为壮族。

而勒马在时间的冲刷下,也变成了中国南方任何村庄都会有的模样。农夫们以相似的方式,谈论相伴一生的庄稼。妇人们絮絮叨叨,终日操心柴米油盐。小孩们一茬一茬出生,进入学校接受标准化教育。接着,男人们去建筑工地当瓦工,姑娘们去广东做流水线工人,老弱妇孺留在村庄日复一日地打理田地。村里偶尔有人发疯、跳河、喝农药。偶尔有人因为出格被流言包裹。在单调与平静的撕扯中,男人们爱上了喝酒,妇人们结成了家长里短的小圈子。最终,这一切创造出山村铁板般的坚硬与安乐。

4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看见两个迥然不同的勒马,一个是历史的勒马,一个是现实的勒马。两个勒马叠加在一起时,我们自觉承担起时间赋予的责任,就像帕慕克笔下的伊斯坦布尔人自豪地承担起“呼愁”。

站在勒马远眺江河,我能更深切地感受日落,更虔诚地等待日出。古城已经没落,但血脉已延续下来。因此,尽管勒马古城在桑林蔗海的攻城略地下化作云烟,也仍然有人坚信勒马是宇宙的中心。

勒马人用口耳相传的故事构筑自己的历史,在血脉中辨认自己的形象,并以家谱、宗族、祠堂、祖宅、祖坟绘制出一套生存哲学,又在这种哲学中牢牢抓住自己的根须。

时至今日,中国已经很少有大规模的家族祭祀活动,但勒马人却年年坚持着祭祀先人的大典。清明时节,成千上万的勒马后人,纷纷回归龙头山。

他们将猪油涂遍刻满字迹的将军墓石碑,直到所有的陈迹闪闪发亮。

他们将香火插满巍峨的墓台,直至冰冷的山土被烧红。

他们一排排整齐站立,跪拜稽首。

他们当中,有广西首富,大学教授,国际演员,军政要员,建筑工人,农夫,渔民,学生……这一天,他们不论贫富差距,不讲学历高低。这一天,他们只有一个身份:这片热土的子孙。

勒马人说:“永远不要怀疑子孙对祖宗的忠诚。”

而我敬香后驱车离开,迅速倒退的山林忽响起徐霞客的低语:“故南北两山之贼,此追彼窜,彼得籍为津梁,而我不能施其威武。”

阵阵风波吹来古《藤峡谣》:“盎有一斗米,莫泝藤峡水;囊有一百钱,莫上府江船。”

嶙峋的山石背后,闪过黑魆魆的身影。我疑心那是我的祖先,又疑心那是我的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