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从安顺屯堡考察回来,晚饭后与闵老师在安顺街头散步。闵老师说,屯堡考察,你来写啊。闵老师承诺写这次贵州屯堡文化研究的会议纪实。这些年形成了一个惯例,文化考察开会,不写点东西仿佛是过不去的,这种写作似乎有点任务性质。我嘴上答应,心里有些茫然,走马观花下来,不知道怎么表达安顺屯堡。
走在安顺大道上,却是对贵州、对安顺知之甚少。贵州与云南山水相连,说到云南贵州,最通俗的叫法,就是云贵高原。云南和贵州隔壁邻居,仿佛仅依靠高原两个字,便紧密相连,难以分开。然而,具体说到贵州,我能说清楚的,就不多了。有的地方,像盘州、关岭等等我原来连名字都叫不上,这次去安顺,动车报站时听到这些名字,感到新鲜陌生。
只是知道贵州的酒出名,茅台酒我想应该是家喻户晓,一个酒的品牌,让贵州享誉世界。由酒品牌体现出来的地理坐标价值,涵盖了贵州人民几千年来的大智大慧。全国的酒水品牌很多,冠以贵州的名,就不一样了。所以,除了贵州茅台,贵州王子酒,贵州迎宾酒,如果加上茅台镇酱香酒,那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酒,体现了贵州人的智慧,一样的高粱玉米等等粮食作物,贵州人用他们不一样的水,创造出享誉世界的品牌,体现了高原不一样的魅力。我们不说酒水能让贵州创造多少经济价值,增加多少GDP了,单是由酒产生的知名度,就是无形的价值。这是事实,并不是贵州人夜郎自大。历史上,曾称贵州为夜郎国,夜郎自大的成语,也出自贵州当时的“夜郎国”。史料记载,战国后期,夜郎国逐步发展成为西南地区的大国之一(夜郎国大部分疆域在今贵州境内)。夜郎国称的所谓大国,好像只是一个小州小县的样子,上溯到千年,封闭之地创造了不一样的文化,不一样的思想境界。而现在的贵州,他们想象力得到了充分的发挥,贵州榕江县举办的足球村超,就是显明的例证。足球村超,成了风靡一时的新词,起到的效应,有目共睹。贵州夜郎国的夜郎自大是负面的,而贵州榕江县产生的村超,一定是永远的正能量。
关于贵州,我最早读到的,是红军长征时,毛主席在贵州写下的诗词:
忆秦娥·娄山关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从伟人的诗词里,感受长征中战斗的惨烈,也感受到了贵州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的地域气势。这次,我们没有到娄山关,但说到长征与贵州,那就让人更加肃然起敬了。除了遵义会议,四渡赤水,突破乌江,娄山关大捷等等长征中的战役,都与贵州有关。长征中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已然超出了我这次的书写范围,不过心里总是觉得,关于贵州,真是一般文笔难以表达,很难书写的省份。
只不过,考察贵州安顺的屯堡文化以后,让我知道贵州省是一个多民族共居的省份,全省共有民族56个,其中世居民族有汉族、苗族、布依族、侗族、土家族、彝族、仡佬族、水族、回族、白族、瑶族、壮族、畲族、毛南族、满族、蒙古族、仫佬族、羌族,共18个民族。这种多民族现象,让贵州多元文化得以共存,这也是贵州安顺,至今留下大量屯堡,保留明代风俗的原因之一。
就是基于这些原因,回到丽江以后,我的《安顺纪行》写了上部,便没有了下文。
时隔两月,一天看朋友圈,看到闵老师晒他在安顺本寨门口的一组照片。我在评论区说,闵老师去桂林,怎么又到本寨了。他说,本寨就离高速路不远,相当方便,就带姐姐姐夫去看一下。本来是桂林旅游,却又一次绕道去了安顺屯堡,并且选择去了本寨。闵老师是第三次到本寨了,这足以说明本寨屯堡的魅力。
本寨是我们这次参观考察安顺屯堡文化的重点。
资料显示,本寨是云峰八寨的大本营,是众多军屯屯堡寨子中的典型代表。石头。在本寨古旧的巷门口,最让我沉默、让我联想不断的,是石头。举目望去,房屋,街道,围墙,都是石头建成。我总是觉得,石头的坚硬,冰冷,在这里有了温度,有了最后不一样的归属。是的,浅色的石头,都是本色的,去了华丽,多了端庄,呈现生命的立体感。让人感觉到的,还有石头上留下的遥远的体温。几百年前先人们手指触摸留下的温度,我仿佛能感觉到这温度里有他们的梦想,期望,追求。
于是,我和整个古老的村寨一起,静默于山下。我看到了什么?停留在屯堡边上,那孤峰突起的云鹫山,山深草茂,云气蒸腾。心已登上山顶,一定会看见一湾清流从村前的稻田旁流淌而过,高耸的碉楼和石头的四合院散落在田野里。这不像边远偏僻的贵州,这像梦里水乡的江南。
像是一种点缀,寨中有用于军事防御的碉楼九座,散落在寨子各个交通要塞。碉楼当然是体现战争,体现防御或进攻。整个寨子,却又都结合江南民户风格各自为堡,用青色石头建筑成封闭式四合院,体现了屯堡军营家自为塾的独特风格。军与屯,在这里多么巧妙地结合啊,近乎完美。
石头的村寨,辉映着绿色山峰。田亩垄畴,环绕河流自然飘逸,历史的沧桑与荣光,在这里融合得自然和谐。早在2001年,本寨就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五批全国重点保护单位。
一个村寨,就如此完美地被保护下来。一个时代,就在这里定格。一个时代,慢慢向人们走来。所以,在本寨,你一定会感慨时间流逝的脚步声,醒悟力量与智慧结晶的魅力。是的,在这里想象时间的久远,人类的梦想与荣光。忘记自己的存在,也感觉到了自己真实的存在,感觉到了作为单个人的自己。我明白了,任何村落,古堡,主体是人。屯堡的建设,是一种理想的完成,人格的塑造。我一向认为,村庄建筑的设计,施工,最容易打上人的最为深刻的思想烙印。我曾在家乡修建过房子,村民修房子,与城市买商品房完全不一样,要有自己的心情,理想,设计装修中留下自己的人生愿望。
感谢安顺,感谢本寨,他们凭借执着、信念、凭借对生活的坦诚,留住了历史,用真实的村庄,留下了永久的记忆。
二
历史有真实的一面,往往能让人看到人类童年的纯朴、天真甚至幼稚。荒蛮创造古朴,原始让人感动,在古人的遗迹面前,往往能让人泪流满面。
是的,本寨保护百年,最后成为文物保护单位,这没有给当地村民带来经济上的丰满,但他们享受到了精神上的满足。
本寨人照样出门远行,奋斗跋涉,创造人生价值,他们把乡愁留在了故土。
这让我想起《水墨旧州》,是贵州安顺旧州中学编写的一本书。没有收到这本书的时候,我还不知道用什么词表达安顺屯堡。淡淡的云,黛色山岭,浅色石头墙壁及石片瓦,淡淡的行人,步履如行云流水。描写旧州本寨,不需要调色,用最清澈的水,研一方烟墨就行了。其实,要做到水墨境界,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水墨境界,能舒适地沉默,发呆,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天公作美,到达本寨以后,天气由阴转晴。天空湛蓝,远山如黛。有时候,天气决定心情,阴雨绵绵,适合深思,也难免压抑。有一次出车,连绵雨停了,车上的人都说,天晴了,心情也开朗了。心情是个难以说清楚的东西。有时候,一个东西压在心头,难以自拔。比如雪,雨,雾,还有风,带给你我的,什么滋味都有。
晴朗的天空下,让我想起了永胜的建筑,与贵州屯堡的相同与不同。永胜澜沧卫城与安顺屯堡就有着相似之处。其功能是:军屯,住宅,军事。永胜汉族的乡村建筑,四合院,雕花门楼,窗户。当然也有碉楼(炮楼)。具体可以说到永胜的谷宇古村落,何家大院,清水古镇。这些都与屯堡式古建筑有关。
不同的是,我们用的材料是泥土与木头。我曾经流连于永胜的乡村巷道,同样曲径通幽,小桥流水。
三川的炮楼,功能不用于战争,而是防土匪。至今的三川,我们在每个村庄,都可以看到炮楼的遗迹。我们照样有明代建筑,像具有文化象征意义的状元楼,古戏台,文庙,这都是中原文化与边疆文化结合的产物。
我们再来看历史上留下的“澜沧卫城”的外貌图。整个小城,面积虽然不算大,但小镇城区的建筑,其气势也是非同一般。澜沧卫古城,南北依正子午向坐落,东西大街头为卯西向。东西南北四座城门设于两条大街的四个街尾处,在四面城墙的正中。城墙外为砖石砌筑,下石上砖,墙脚处砖石厚五尺,向上渐薄,城墙外直立,内却成顷斜面,呈缓坡,老人小孩都可上到城墙上面。城外为人马大道,大道外有护城河,河宽一丈二尺。初建时,城东门叫“迎旭”,南门叫“来薰”,西门叫“扬辉”,北门叫“拱极”。当时的古城、城墙气势磅礴,城楼、炮台整齐壮观。全城形成四条大街,十六条小街,形成一个棋盘布局(小镇老人介绍,把古城建成棋盘格式,是要让城内生活的人善于心计)。街面中心用石板铺就。城内钟楼高高耸起,庙宇更是随处可见。府署,学校,戏台,演武场,人马旅店都十分齐备。……这是一座具有典型中原特色的古城,它的建筑,完全是为了适应战争的需要,和我们看到的安顺军事古城堡如出一辙。
“澜沧卫城”我们不可能恢复,不可能还原永胜的许多村落与城堡,但我们可以恢复认知,可以由外及里,记住我们的乡愁。
于是,边屯文化研究会会长闵文新用照片记录下了《百年老宅:三川杨伍陈家大院》。刘晓雁写下了《永胜民居建筑及其特征》。李松祥写下了《碉楼——边屯村庄的守护神》。
是的,在本寨,我感到历史让我们与贵州,与安顺在同一个年代相遇。
史书这样记载:安顺屯堡文化来源于朱元璋大军征南和随后的调北填南。明洪武十三年,云南梁王巴扎刺瓦尔密反叛,第二年,朱元璋派大将傅友德和沐英率30万大军征南,经过3个月的战争,平定了梁王的反叛。经过这次事件,朱元璋认识到了西南稳定的重要性,于是命30万大军就地屯军。
这一屯,屯出了悠悠600年的“明代历史活化石”。
历史记载,永胜汉族,所有的建筑,与贵州安顺如出一辙,都始于明代朱元璋的战争。永胜先民明代的迁徙,主要是经过两次“调卫”活动来完成的。
资料记载,明朝洪武十五年(1381年),朱元璋为了彻底消除元朝在西南地区的残余势力,派明军进攻云南。取得战果以后,次年三月,皇帝朱元璋又下令,命征南将军傅友德、沐英等:“云南既平,留7u/QOSXc/JXdFcz2CkUAMjUenJ/6JYH9DtffprM7D+w=江西、浙江、湖南、河南四都司兵守之,控制要害。”可见,当时朱元璋高瞻远瞩,加强了对云南的控制,花了相当大的力量来对云南实行管理和开发。这些到云南来的兵士,和内地相隔千万里,到了云南后,当时交通又十分落后,回家也只是一种幻想,所以大多数都在云南安了家。这就是第一次来云南,来到永胜的内地籍人。
第二次“调卫”活动开始于洪武十九年(1386年)。这一年,南征副将沐英奏:“云南土地甚广,而荒芜居多,宜置屯令军士开垦,以备储用。”上(朱元璋)曰:“屯田之政,可以纾民力,足兵食,边防之计莫善于此。”这又是很重大的一次调卫活动。这次调卫,就不单只是一次军事行动,而是一次有长远战略意义的军事布署及边疆开发工程。这次调来的军队,就不单纯是为了打仗,在扛枪打仗的同时,还要发展生产,建设边疆。这在远古时代,很明显有着深远的战略意义。这次的调卫,内地籍的汉族力量增大了,无形中就削弱了当地土著人的力量,有的土著人,大有在坝区“斗”不过外籍人的心理,纷纷迁居到了四周的山上,形成了现在的少数民族。有的土著人,和外来士兵结合,成了新的家庭,形成了新的杂合新村落,“夷娘汉老子”的规模开始形成。
以永胜军屯文化的历史观照眼前的安顺屯堡文化,对我们研究边屯文化,提升历史与现实发展的认知能力,无不有着深远的意义。
三
这天的考察,我们显然没有走完安顺屯堡的全部,但走了主要景区最有特点的屯堡。感觉天龙屯堡规模相对较大,功能比较完整,又能与旅游很好地结合。
天龙屯堡与黄果树景点横向联系,交通通讯设施,停车场,门票收取都十分正规。要保护好古村落,需要建设资金,维护资金,如果单靠政府,难免受限,依靠成熟的景点,挂靠现有的旅行社,这不失为一条出路。我也在琢磨,我们永胜的景点,为什么不与丽江旅游挂钩,依靠丽江成熟的旅游资源,把永胜景点推出去。华丽高速公路已经贯通,丽江到永胜仅需一小时,三川的农业观光,程海的康养,毛家湾的红色旅游线路,他留山的民俗风情,都可以单个或整体挂靠丽江旅游实体,一步步向前推进。永胜推出旅游的设想已然多年,多年的纸上谈兵,说明单靠我们自己,永胜旅游不知还要徘徊到什么时候。
这当然只能算是随想了。
走进天龙屯堡古镇,街上石巷纵横密布,将整个古镇连为一个整体,在错综复杂中却又井然有序。屯堡石头建筑在充分体现军事防御功能的同时,也蕴含着屯堡人所传承的江淮文明和建筑技艺,来自江南的木雕和石雕艺术在这里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我们走进屯堡人的小院,满目都是精雕细刻的图案,木雕的窗棂门楣上刻着人字格、万字格、寿字格等各式花纹,连柱脚处、下水道的入口处,也都有龙、凤、青蛙、蝴蝶、蝙蝠等各种各样的图案。正是在这些细微末节的地方,你能真切地感到江南水乡的文化涵养在贵州高原也能打造得如此深厚,军屯的祖先们,即使只能用石头来打造家园,仍然精心把家装点得这样的雅致。
现在的天龙屯堡,依然是当地居民为主。保护好古城堡,屯堡门楼,街道,古村落,小桥流水,还要与居住环境相匹配,这得下多大的功夫。这与屯堡历史上的茶马古道,原有的经商基础有一定的关系。天龙屯堡是重要的茶马古道,贵州与内地、与云南连接的交通要冲,历史上商贾云集,各行各业,各具特色,商铺,客栈,学校,农户等等,各种行业热闹非凡。这样的地方,信息相对灵通,交通相对发达,也是最容易被同化的,然而,就是这样的环境,屯堡依然保持了原貌,当地居民,连语言、服饰、生活习惯都保持着他们固有的特色。
曲径通幽,我在宽宽窄窄的巷子里,看到质朴的生活气息。小镇的人与我擦肩而过,他们从容地生活在这里,看云观山,云卷云舒,只是没有潮起潮落。走过一个小广场,遇到有人家结婚待客,红灯笼,红对联,满面春风的新郎新娘,满脸始终是对生活热爱的笑意。绕过古刹森严的寺院,看到有人在里面烧香,点燃几柱轻烟,心地自然。生活在小镇上,需要一种心境,如果心地浮躁不安,就难以在这宁静的小镇上生活。可以想象,这里有一个从辉煌到安静的过程,高速公路,铁路,飞机时代的到来,信息时代的到来,这里茶马古道的辉煌,悄然退居二线。
如果耐不住寂寞,那就请远走高飞。留下来的,是历史与沧桑。留下来的,他们守住了乡愁。
同样,还是有远道而来的客人,在街上喝大碗茶。街上行人不多,卖手工艺品的老人,摊前摆了手工制作的鞋子,飘带,手镯,不知道她们的手工绣花,每天能卖多少钱。但她们还是要卖,还是要绣,直到眼睛实在看不见的那一天。
我在沈万三故居门前站住,沈万三作为曾经的“江南首富”,因得罪了明皇朱元璋,被发配到西南边陲,定居于天龙屯堡。这个被著名学者余秋雨称之为“中国十四世纪最杰出的理财大师”的沈氏家族,房子如此低矮,门楣如此陈旧,让后来人感受到的,是一个时代的风雨与沧桑。
至于陈蕴瑜将军故居,我只能在门前的简介牌上读到他的壮烈。陈蕴瑜将军就读于天龙小学,从小立志沙场报国,参军后晋升为团长,参加了徐州会战,淞沪战役,南京保卫战。台儿庄大战中,与日寇激战三昼夜,弹尽粮绝后不幸中弹身亡。为了嘉奖其战绩,国民政府将其晋升少将军衔。国民党政府40多位军政要员感其英勇壮烈,纷纷题词褒扬,蒋中正亲书:“忠烈可风”。
陈蕴瑜将军故居已成为安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在安顺,还有王若飞故居。
在寂寞的巷道,土街上,大多数店门关着,古风还在,水系,巷道,民宅,都保持了原样。又见有炊烟升起,在这里,不只是一首歌。是实实在在的日子。
考察团的许多专家,是多次到过天龙。学者刘冻曾表述,他二十年不间断考察一个村庄,就为探索一个历史片断,或者一个词。这个下午,他在街边的一个茶座坐下不走了,他要在天龙街上喝大碗茶。他遇到了十年前为她们照相的两个贵州女子,也是在这条街上。照片刊登在中国地理杂志上。当年,她们就在这里卖茶,卖了十年,从小姑娘,变成了人家的妻子,成了孩子的妈妈。她们还在天龙卖茶,大碗茶,身边的流水流光溢彩,小桥依旧,房屋依旧。她们在茶台边养了鲜花,安放了舒适的竹椅。
一个下午,喝茶。时间不早了,她们送刘冻赶上了考察的团队。还是乡村妇女的矜持,只是表情比姑娘时紧张。
我与刘冻一起,赶上了一场地戏。这场地戏是专门为考察团表演的。旧屋宇下,战鼓响起。是铜锣、皮鼓等打击乐器。表演者手持枪、剑、斧等十八般兵器。他们头戴“脸子”,腰围彩裙,脚穿布鞋,身背战旗,持戈扬戟,唱着“弋阳高腔”。我们仿佛看到了一场远古战争再现。是的,当大明帝国遍布全国的军屯哨所早已灰飞烟灭,人们却惊奇地发现,在贵州安顺这一广袤土地上的屯堡人和他们的屯堡文化仍在坚强地证明着当年的讨伐厮杀,顽强地保留着祖先留下的生活传统、服饰习惯、饮食口味甚至语音腔调。
若说起屯堡中的战争,武功,当数鲍家屯。鲍家屯又属于另一个明朝军屯古寨,鲍家武功、鲍家拳在安顺名气很大。而作为古军屯,鲍家屯的内瓮城可谓军屯中军事防御的经典之作。作为防御外来侵略的军屯,鲍家屯通过大屯门、寨墙、村内瓮城、村内五道大闸子门、八阵图、挺拔无双的碉楼,巧妙地把居住和军事防御功能,有机结合在一起,形成“街巷为阵,内瓮城与碉楼结合”的坚固堡垒,“进可攻,退可守”,还可“诱敌深入,各个击破”。走在巷子深处,我们感受到了屯中八条弯弯曲曲,细细长长的街巷,组成令人头晕目眩的内八阵。青龙阵、白虎阵、雄狮阵、鹿角阵、火牛阵、长蛇阵、铁马阵、玄武阵,阵阵机关重重,处处杀机四伏。
2012年12月,鲍屯村被住房城乡建设部、文化部、财政部列入第一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
在深巷里感叹,感叹之余,我听到了火车汽笛长鸣。
鲍家屯村边的火车,是一种奔跑,是一种呼唤,隆隆响声,奔跑的速度,与屯堡文化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的,我们是一直在追随着现代的声响前进,在这种声响中,我们该如何进入历史,如何来关照现实,展望未来。
主要参考资料:《永胜县志》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永胜文史资料》永胜县政协内部资料。《神秘的他留人》简良开,云南人民出版社。《屯堡地戏:是仪式性戏剧还是表演性戏剧》张定贵。《屯堡文化研究(2011)》李建军主编,贵州人民出版社2011年出版。
中洲,难以抹去的乡愁
我的曾祖母,出生于永胜三川中洲周氏人家。曾祖母给我的印象,是一座古老的墓碑。这座墓碑立在县城西北山腰间的松柏林里。墓碑面朝东方。那一天,我抚摸着长满苔藓的石碑,听树叶飒飒作响,我身边的茅草,随风匍匐大地。后来,我弯下身,读历经百年风雨的模糊的碑刻。当我读到曾祖母生于中洲,又是如何勤俭持家,如何在我们那个马帮世家辛劳一生的文字时,远处传来布谷鸟悠远的啼啭……
中洲这个词,也留在了记忆深处。
前年的一天,杨艳琴打来电话,说中洲正在编辑出版《永胜中洲志》,这消息让我震惊。
后来,文友冷碧又对我说,编撰这本中洲村志的,都是中洲热爱本土文化的老者、退休人员,说到底,都是中洲的平民百姓。当时我就这样想,往往是平凡的人,很能做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这些平凡人,他们要为一个叫中洲的村子立传,他们要让“文化”这个词更加真实和具象。
感叹之余,又觉得中洲的行为,与中华民族的文化一脉相承。中华炎黄子孙,有着五千多年灿烂的文化,新中国成立以来,国家非常重视对历史的研究,作为民族文化的主体,老百姓却又忠情于对祖籍的探讨。其实,寻常百姓的祖籍,也是一种历史。百姓多种多样的祖籍历史,形成了千姿百态的民俗风情文化。但事实上,百姓的祖籍,往往在奋斗中被淡忘,差不多没有一点文字记载,只靠口头来传达,来表意。百姓的祖籍,在一种民族成熟的时候,又会被重新提起,令他们念念不忘。说来也符合客观规律,在艰难的创业阶段,谁还来得及回想过去,谁还来得及过多地去憧憬未来。只有在创业的人们觉得自己成功了时,才有心境来梳理前辈们所走过的路,有如梳理自己的感情。
《中洲志》,是国泰民安的具体体现。
当时我就对杨艳芹说,《中洲志》要记载的东西很多。我告诉她说,2001年,我曾在我的《丽江马帮》里写过:在梁官镇,有个中洲办事处,整个村子的房子布局,远看就像一匹奔驰的骏马。从坝子南面山上朝村子里看,马头,马蹄,马尾都清清楚楚,惟妙惟肖。村子像一匹奔腾的骏马,是不是村子里人故意所为,我不知道,也没有相关的记载,而村子里过去的赶马人,却是十分多。村子里的马帮,主要是驮粮食、坛罐出去,又把日用百货驮回来。中洲是滇西出产丰富的村庄,马帮多,生意人多。同时,中洲还出过举人。据《永胜县志》人物志记载:刘必苏,中洲人,光绪十五年(1889年)以廪生中乡试第十四名举人。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秋,赴北京会试,考取第一名。
我当时也不知道解放后中洲出了几个厅级干部,几个县长副县长、镇长书记。
仿佛只是一转眼,只是一瞬间,历时6年,《中洲志》终于出版了。编委会要在中洲开答谢会,特别邀请了丽江的文艺爱好者到中洲采风。
电话打来,我欣然答应了。我对中洲是有感情的。我的妻子从师范毕业后,就在中洲小学教书。中洲小学在办事处旁边,据说,它的前身是一所老庙。我到中洲小学的时候,老庙仅存大殿,古柏,还有老井。老井长满了青苔。坐在学校矮房子的走廊上,我喜欢听教室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安静的时候,我常常面对着老井发呆。老井旁边,常常摆着一只古旧的水桶。附近的村民,都到这井里来担水。学生下课了,也在井台边喝水。一桶水打起来,放到井台上,轮流着扑在桶边的身影,我想,对于中洲人来说,这情景,就是梦幻般的乡愁。
还想说一说古井边看到的一杆老旧的小称。那杆老称,是杨老师用来称水的。杨老师当时是采用空腹喝井水治疗胃病。他不知从哪里听说空腹喝井水可以治病(后来才知道,许多地方都曾经流行过冷水疗法)。我也不知道杨老师的胃病好了没有,但那杆属于中洲的老称,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老称是土地改革时期从地主家没收来的,黑色的称杆,有三尺来长,称杆上布满金色的刻度,精密地显示货物的重量。黄铜的称盘,被磨得铮亮,只有称砣是黑色的,用一根麻绳拴着。
我看到杨老师把水灌到搪瓷缸里,放到称盘上,提起称来,说道:旺了(称杆向上翘,表示多了,就说“旺”了)。然后把水倒了一些。又称,自言自语道:低了。又往水缸里加水。直到称平到合适位置,然后才把井水咕咕喝下。WivoPNT4e5KJ8+UfkS5Ge9v9bc8iHON868i6IBDa1H4=
杨老师在中洲小学是数学老师。
然后,这杆小称就挂在厨房的角落,称米,称肉,称盐……在后来出现了台称,电子称以后的时光里,这杆小称在记忆里越来越清晰,让人怀念起在中洲缓慢的时光和散淡的生活。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随着妻子调离中洲,这些话题也随着时间慢慢淡化了。只不过,我还想说到的是,中洲已经由无数文人写成诗歌的陶罐。2001年,我曾带着海男和陈川考察过中洲的陶罐,海男的《边疆灵魂书》里,有大量的篇幅,写过中洲的陶罐。
一种陶罐,让神秘的空间展现在我们的面前。从我在三川的生活实践来看,三川最有特色的食品都在坛罐里,一种黑暗,包围着大地上的原汁原味。同时我也知道,坛罐里的世界能让三川人更加理解黑暗和光明的意义。密闭的空间里,那些食品色香味俱全,它们让人感受到生活的真实。
同时,我也知道,这些食品大多数都是三川、中洲人创造加工的。这些坛罐里的东西,一年做一年吃,年年都要做,所以,三川、中洲人的面前始终摆满了坛罐,大大小小的土陶罐不知疲倦地伴随他们的一生。就因为是这些食品的关系,三川人、中洲人从小到老,都免不了要和坛罐打交道。他们用坛罐做酸菜,做腊生,做肝花酱,做麦酱,做卤腐……这些丰富多彩的副食品,让他们要用一生的时光理解坛罐,品尝陶罐里的鲜美,日子的味道。
其他不说,单说最有特色的麦酱。
麦酱是三川的陶罐特色产品,好像也只有三川人才至今乐此不疲,喜欢为之。做麦酱是一年只一次,做一次吃一年,所以大意不得。所以,做麦酱更具有仪式感。下酱的时候,需要请阴阳先生看日子,测摆放坛罐的地点,看风水好不好。等到做麦酱的时候,穿上干净的衣服,把手洗干净,烧香,净心,才开始做酱粑粑。酱粑粑是麦面做的,做成像小脸盆一样大,外面用荷叶、芝麻叶包裹。这时候,就可以用青蒿、豆杆焐起来。焐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再把酱粑粑拿到背风当阳的地方晾晒。晾晒的时间里,不能淋雨,不能暴晒。
酱粑粑做好,晒透以后,用小刀刮开一看,里面全成了枣红色,并有清香味了,才又选择一个好日子开始“下酱”。三川中洲人下酱看日子,比任何日子都显得重要,需要一个黄道吉日,点香,做祈祷,默默祈祷。只有到一切手续都完备以后,才开始舂酱面,把酱粑粑放到碓里舂细,再拌上适量的盐,加上冷开水,放到坛子里去。这时候的坛罐,绝对是干净的,沾不得半点油脂,不然,一坛酱就算是完了。
酱要舍得放盐,是在三川中洲爱听到的一句俗话:“盐咸吃得,人闲值得”。据我所知,三川还有一句俗语:“舍得盐巴下得酱,舍得姑娘当和尚”。后一句话,只有三川的“斋姑娘”从来都不说,只是懂得下酱要舍得装盐这个道理。三川中洲的酱坛的耳子上会有一把铁锁。你简直说不清这锁是干什么用的。一把锁,锁在罐耳上,锁不住罐口,它只是一个象征,但不知道是象征一个什么。一把锁,也可能只是一个信仰。
我从小就吃这种特殊的麦酱,麦酱呈浆糊状,不是水液,褚红色。所以,三川的麦酱,可以挑出来下饭吃,也可以兑一些水,当做酱油用,味道十分鲜美。
所有这些坛罐里的东西,都各有不同形状的坛子,三川人一看就知道的,哪种坛罐只能是用来做什么。所以,三川的每户人家,也都放满了坛罐,没有坛罐就不是三川人的日子。
中洲不只陶罐有名。
农业学大寨时期,永胜县内流行一句口号:远学大寨,近学光华,超中洲。我们姑且不说当年农业学大寨学光华的是是非非,单说当年“超中洲”的口号,那中洲一定是有值得赶超的事。
超中洲,首先是粮食产量难于超越。我们也不必列举中洲有多少良田,多少优越的水系,他们在科学种田方面,确实是独树一帜。中洲当年的科技组,全县有名,塑料薄膜育秧,良种培育引进,都做得有声有色。高级农艺师李培初,就一直工作在中洲。我丽江农校毕业,曾在梁官农技站工作,曾与李培初一起,收割试验田,在老庙大殿里,数试验田谷穗的粒数,称千粒重。李培初除了农业科技推广,还引进了抗病虫,抗倒伏又能增产的水稻品种,后来,又在中洲培育出了“古39”等等适合三川栽培的水稻品种,为三川的粮食增产增收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现在,我们纪念袁隆平先生。袁隆平先生一生致力于中国农业,李培初也是。李培初中专毕业时还是20来岁的小伙子,现在年近80,还工作在中洲,工作在稻田里。他把毕生精力献给了农业。是的,袁隆平是中国的、世界杂交稻之父。李培初是我们永胜的、三川的、中洲的水稻之子!
这是永胜的光荣,也是中洲的光荣。
超中洲,不只是粮食增产增收,还应该有副业经济收入。中洲的副业,乡镇企业,那是其他村镇难于企及的。中洲有出色的工匠,副业作坊。木匠、铁匠、泥水匠、石匠等等工匠外出承包工程,增加经济收入,陶罐生产有声有色。印象深刻的,还有中洲街道上的棉花弹制工匠,三川最好的棉絮,出自中洲。
记忆犹新的,是中洲还有照相馆。我曾经和小伙伴们到中洲照过相。那是1973年,我们在翠湖修“团结大沟”延长线,那天,刚好送粮的毛驴闲着,我们一时心血来潮,就请假从翠湖骑毛驴到中洲照相。中洲街,老街上铺就石板路,老房子,老井,古榕树……还有供销社里传出盐巴味道,布匹味道,还有弹棉花的弓从窗户里传来有节奏的“乒乓”的声音……一切都是风景,一切都是乡愁。照相馆里画好了水边的布景,草帽是道具。我们走过田野,荷塘,水闸,猪槽船,看到水的亮色,船的优雅,然后选择草帽作道具。这些想象不到的烂漫,发生在中洲。
有两张照片,至今还保存着。
是的,在中洲照相馆里,唯一能选择的,是一顶白色的草帽。这成了当时我内心的时尚。
这些,都是遥远的记忆。
遥远的记忆,需要人们共同来梳理。
《中洲志》里,不仅书写了现在,重要的是,把现实与历史有机地联系起来,成为一个系统工程。与所有三川人一样,《中洲志》的编撰者们,在书写现实的同时,深情记录他们的祖籍。
云南省的文史工作者,永胜县的文史工作者,在许多文章里,一次又一次地阐述永胜汉族的祖籍之谜。据很多资料表明,永胜汉族的祖籍,一部分来自湖南,一部分来自江西,一部分来自南京。相对于云南来说,湖南、江西、南京都是富有的内地,也是博大的中原。600多年过去,这些地方和云南、永胜三川已经没有多少人谈论那次规模宏大的“调卫”,那次骨肉的分离。但是,三川人说起自己的祖籍来,都满怀崇敬,满怀虔诚。作为永胜人,我缅怀先祖千里迢迢的迁徒生活,祖先们在永胜在三川白手起家,经过几百年来创下的宏伟基业让我们感恩不尽。
曾记得,我家有一本珍藏上百年的记载家谱的小册子。小册子是用一种白棉纸糊裱出来的,整齐、熨帖,一看就知我们家族对这族谱的严肃和认真。小册子上一律是毛笔小楷字,字迹一笔一画清秀工整。我仔细翻看了我家的族谱,上面写着,我家的祖宗明朝洪武十五年从湖南迁到云南。祖籍是湖南长沙府湘乡县柳树湾。不光只是我家有这种记载家族历史的小册子,永胜人、三川人,不少人家都有记载家史的“族谱”。他们对自己的家史和家族谱序相当看重,他们十分留心着自己家族的过去。
对祖籍地的忠情,对祖先的崇敬,那是一种遥远的怀想。湖南,江西,南京,对于永胜人、三川人来说,只是几个属于他们永远不能忘怀的地名。祖先太遥远了,祖先们六百多年前跋涉到永胜,祖籍地就像梦一样。只留下那种难于改变的乡音,那种带有浓厚的湖南腔的话语。1991年,我去北京接车,有意地绕道到了长沙和韶山,有意地到了我的家谱上写着的“湘乡”“柳树湾”。我每到一个地方,不必讲普通话,不必作任何语音上的修饰,就可以和当地人交流。在湖南,属于我的,是一种能互相沟通的话语。
这种能相互沟通的语言让我更加感到我们祖籍地的遥远,永胜人、三川人在风俗、民情上的变化,更让我们感受到我们祖先的遥远。所以,我们十分尊重祖先迁徙的历史,我们也缅怀祖先们背井离乡,跋山涉水的过程。这些受朱元璋的指令到三川的军士和屯民,和当地土著结合,生息繁衍,创造了边屯文化,同时创造了永胜、三川的历史,创造了多元的文化风俗。这种文化风俗不是抽象的,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是可以真实地记录的。
《中洲志》,正是在完成这种真实的记录。这种记录的力量,让我们深刻地体味浓郁的乡愁,看得到一个村庄,一个地域更远的文化力量。
可惜,由于特殊情况,今年五一节的中洲活动我最终没有成行。但我更敬仰为《中洲志》作出贡献的人们。活动以后,丽江的文友和“沧阳文学部落”的成员们,写出了不少真情的诗歌散文和小说。沧阳画院的艺术家们的摄影画作、书法作品,也为这次活动添彩,为边屯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
我衷心祝愿中洲的明天更加美好。
去仁和采风
2024年3月2号,我参加了永胜县仁和镇的文艺采风活动。
采风,是一个诗意的词。采蜜,采花,在仁和,你可以采风,把春天温暖的风握在手里。然后去仁里河边,掬一束柳絮,向着有风的河流飘摇。流水是多么的清澈啊,那么静,那么美,麦田,油菜花,蚕豆苗……都以风的名誉,在文朋好友的笑靥里摇曳……
310国道,飘渺,逶迤,从仁和的山水间随风而去。
永胜仁和,只要你去过华坪,去过攀枝花,你就极有可能会从这里经过。当你与仁和擦肩而过的时候,汽车当然不会轻易地停下,你只会在车窗里,看一下起伏的山峦,低矮的河流和炊烟袅袅的山村。梯田、芒果、水稻、麦田……然后,你可能会很轻易地忘记这个小镇。
所以,仁和便“养在深闺无人识”。所以,当采风的文朋好友到达仁和的时候,便惊呼:仁和原来是这样美啊!
采风的另一个功能,是老朋友久别重逢,再认识新朋友。丽江的,永胜的,华坪的文学艺术界的朋友,在仁和小镇上握手,执手话当年。
当年我从这里走过。当年我在这里工作过。当年就是青春岁月啊!
是的,我们应该像仁和小镇当年一样,执着而年轻。
我当年在单位开小汽车,工作在县农业局、县委宣传部,下乡时常常去仁和。我在“下海”开大货车的时候,拉木料去攀枝花,拉着化肥,煤,日用百货回丽江永胜,到丽江或大理香格里拉,怒江兰坪……常常从仁和走过。汽车到达仁和镇上方的大转弯处,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停下车来,俯瞰小镇。我看到的是仁和镇上轻纱般的薄雾。岸柳。梯田。清澈的流水,在河流里轻摇着水草……
开着车,继续往前走,我会站在公路边,感叹高寨的梯田。我在大龙潭边,望着哗哗流水,听清澈的声音。我站在红地丫口,回望仁和,高寨,宏德,小丙习,便会吟诵“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心中升起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意志。
所以,我对仁和采风,充满期待。
况且,仁和,在我心里总是充满神秘感,给人一种陌生的力量。
其实,丽江边屯文化很难绕开仁和。仁和是永胜的东南大门,历史上重要的茶马古道,是滇川藏、乃至内地与东南亚的交通大动脉。
小小仁和,承载着历史和现实的艰难与荣光。
这里人杰地灵,刘昌友,蔡立仁,唐兆坤……都是从小镇上走出的文武官员,贤达乡儒,他们都出生在仁和小镇山寨。
仁里河,母鸡河环绕着仁和小镇,最后汇入滔滔金沙江。仁和小镇的秘密和故事,都和这两条河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每次到仁和小镇,都要从河边走过,我看到入云的高山,层层的梯田,气势磅礴。这条峡谷高深,险峻,河两岸,层层梯田环绕着它,茁壮的庄稼簇拥着它。我叙述的仁和小镇,依赖着这两条河流,生活在这里的人,世世代代从河边走过,在河边生产劳动,繁衍生息。
河边居住的,不只是汉族,还杂居着傈僳族,傣族,白族等少数民族。多种民族,在河边造就出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各种少数民族融洽相处,各种少数民族的风俗民风互相兼容,使河沿岸的民风民俗更显得异彩纷呈。
梯田是仁里河谷优美壮丽的风景。仁里河谷两岸,海拔从河谷的1100米,到山顶的3000多米,典型的立体气候,形成了仁里河谷典型的立体农业。河两岸少数民族,世代在这里开垦、耕作,自明朝洪武年开始600多年来,在仁里河谷里开垦出梯田十万多亩。万亩梯田,逶迤在或平缓,或陡峭的仁里河谷两岸,层层叠叠,起伏迭宕,展现出气势恢宏的梯田文化。这里的梯田大小不等,但最让我难忘的是,有一块梯田,小到只可栽下十三棵秧苗,并依托在一个大石头上。这里的梯田里都有石头,好些田块,石头的面积远比田地的面积大。但就是这些梯田,仁里河谷的少数民族却一直耕种了600多年,并且一直会种植下去,仁里河谷对祖辈开垦出的土地总是痴情不改。同时,也就是依赖着这些梯田,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才得以繁衍生息。
在仁里河谷上,我们还可以看到静静的水,奔腾的水。水是季节的代言人,夏季暴涨,冬季清澈。河上有独木桥,钢丝桥,还有“红星桥”“马过河大桥”,红星桥和马过河大桥都是仁里小镇最古老的桥梁,修建的年代,和仁里的历史差不多,穿越历史600多年。
我一直认为,仁里河谷最美丽的景致,是河谷里的黄月亮。我在单位下乡的时候,晚上就住在仁里河谷边。在仁里河谷里,一个人走出农家户来,走在静悄悄的小路上,看黄月亮从山谷上升起来。在仁里河谷里,看黄月亮挂在天空,会给人带来好心情。我曾经站在仁里河谷的一个山凹里,看到了又大又圆的黄月亮。黄月亮就在眼前,就在不远的山梁上,离我好像只有百十米远,好像走不了几步就能靠近她。月亮的光辉轻轻地洒在地上,洒在青树枝和芳草地上,也洒在我的身上……只有在仁里河谷上,月亮才是这样的令人着迷。我沿着小路,朝着黄月亮走去,但走到了山梁,那月亮又走得远远的,好像越走越远。待我走到了山下,月亮又增大了,又如在了面前,银白的光辉,也变得清澈如洗……
这一奇特的景观,我在小说《仁里河谷恋歌》里这样描写道:“阿枝心里跳跳的,她一声也不敢做。嘟热在窗外的石榴树下站着,他望着小屋子里的阿枝说,阿枝,你看,外面的月亮都出来了,今天晚上的月亮多圆,多大,离我们多近,好像就在面前一样。阿枝还是不作声。嘟热说,阿枝你看,今天晚上的月亮多么黄,这是仁里河谷我们常见的黄月亮,你难道不想出来看一看?阿枝说,黄月亮我天天看着。嘟热说,阿枝,你快听我告诉你,现在,月光已经下山来了,黄色的月光把庄稼都摇动了……”这些关于黄月亮的描写,不是虚构,都是我从仁里河谷自己看到,我同时也相信,仁里河谷那些恋人,在青春期恋爱的时候,也一定会看到迷人的黄月亮。
仁里小镇就是以仁里河谷为纽带,把多种少数民族联结在一起。多种少数民族,把一条河装点得多姿多彩。走在仁里河谷里,走进任何一个村寨,你真地不想走出来。你会看到其他地方永远也看不到的东西。
仁里河谷畔居住着的多为汉族,他们却要以多种民族为伴。这条河谷里的傈僳族,把教堂视为天堂,他们信仰着基督教。
我走到仁里河谷畔,曾看到一个简陋的教堂,坐落在树林之中。我看着一个红色的十字架,仰视苍天。你也根本不会想到,《圣经》和《赞美诗》,也会与仁里河谷结下了不解之缘。每个礼拜天会有四五百名基督教徒到这里来做礼拜,在这里听教义,在这里用傈僳语背诵《圣经》和《赞美诗》。在偏僻的山凹里,颂经声伴随着流水声和松涛声,优美而动听。宗教的力量,在这里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仁里河谷的傈僳,大多数信奉基督教,一种宗教伴随着他们所有的日子。就在与仁和相距不远的“上四队”,早在上个世纪30年代,英国人就曾到这里传教。这里的傈僳族更多,信奉基督教的历史也最长。和永胜的其他地方的傈僳族一样,仁里河谷的傈僳族信奉督教的历史久远,而且,外国人到此地传教的过程也十分复杂。据《新篡云南通志》记载:基督教从1877年就传入了云南怒江州,而且基督教徒大多数为傈僳族。基督教传到永胜,比怒江晚,最初,在30年代中期,英国传教士安永靖等人即来永胜发展基督教徒。安永靖牧师到了永胜以后,先是在永胜县城发展汉族教徒,但永胜汉族大多来自湖南内地,受佛教影响较大,教徒发展没有进展。到抗日战争期间,英国人安永靖又来到永胜,依靠怒江傈僳族和永胜傈僳族在语言方面相通的优势,便把发展教徒的目标放在了山区,放在了傈僳族身上。经过多年努力,教徒得到了发展。值得一提的是,永胜的基督教的传播,后来成了英国基督教史上所称的“垦荒时期”。所谓“垦荒时期”,就是在仁里河谷一带从无到有,开辟了基督教的一片新天地。作为一条河谷,作为丽江永胜傈僳族基督教的传播过程,后来被写进了英国的基督教史,这不是耸人听闻的传说,而是真实的历史。
现在,永胜有基督教徒2500多人,这些教徒文化都不高,有的还是文盲,但他们都能念原文版的傈僳文《圣经》和《赞美诗》。仁里河谷的基督教徒,在星期天到教堂里来做礼拜,在一起背诵《圣经》《旧约全书》和《赞美诗》。这里的教徒不抽烟,不喝酒,不拿人家的东西。想想看,傈僳族是一个喜酒、嗜烟的民族,我们过去曾看见傈僳族男男女女都拿一个土烟锅吸烟的情景。而入了教以后,那些多年的嗜好都要改掉,这需要多大的毅力!
在这个“乡土教堂”里,我看到那些傈僳教徒都穿着带有泥土芬芳的傈僳族服装,他们有着严肃的表情和虔诚神态。他们的每一步路,每一个表情,都好像是对上天的祈祷。
常言说,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在仁里河谷,山有多高,傈僳族就住得有多高。“雪落高山霜落凹”,傈僳人和雪一样喜欢高山。在仁里河谷里,每一个险峻的山峰上,都会住着一两户傈僳族人家,我们在河谷下看着他们的房屋永远只会发出由衷的感叹。傈僳人,看上去也十分朴实,他们从你身边走过,往往是不留下一点儿声响。静静地走过,估计你走远了,才回过头来看一眼你。但谁能想到,就是这些傈僳人,就在这条仁里河谷边,却留下了傈僳族一段惊天动地的历史。
历史上震惊云南省都和清政府的傈僳族唐贵起义,就发生在仁里河谷一带。据《清史录·宣宗成皇帝实录》《傈僳族简史简志合编》《新篡云南通志》记载,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农历九月,永北公山寨(今华坪县永兴镇松竹办事处)傈僳族唐贵率众在他留河上的起义,旨在反恶翻身,打倒土司。起义军从仁里河谷一线打到了金沙江对岸的楚雄州大姚县,惊动云南总都庆宝,也惊动了清朝嘉庆皇帝。嘉庆皇帝在接到云南总都庆宝的通报后,曾下责备谕旨:“所调各官兵,先后已有八千余名,加上土练四千,兵势已不为不厚”“而逆等日多,恐扰肚内”等等。由此可见,傈僳人唐贵的起义阵势之大。后,由云南总督庆宝亲自率兵进行围剿,两年后才把起义军打败。
这次事件后,云南总都还惩办了云南提督张风,永北直隶厅同知张悫田,迤西、鹤丽、楚雄等地官员。永胜土知州高善,押到省城处斩。一个傈僳族平民百姓率领的起义,让大理南昭国一个世袭土司人头落地!让十多个省署、州官革职,所以,仁里河谷,就因为有了一个傈僳族起义者唐贵,更成了一条悲壮的河。仁里河谷流过去,但它的身后,留下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
仁里河谷一直流到了金沙江,仁里河谷和金沙江汇合的地方就叫汇源。汇源这个地名,实际上就是取了仁里河谷和金沙江汇合之意。小河归大江,仁里河谷本来就与历史和世界连在一起。过去,丽江至四川的茶马古道可以不经过金沙江,直接从仁里河谷就向东而去了。但我要说的是,历史上,丽江经过永胜到达四川的这条“灵光道”,和从丽江至大理到四川成都的“秦开五尺道”也在“汇源”可以会合。汇源,两条出发地点相同,到达地相同,但所经路线不同的千年古道,就在仁里河谷与金沙江汇合的地方,历史地相遇。汇源,也就成了旧社会茶马古道在金沙江上最重要的一个古渡……
在仁和古镇采风,我越来越觉得仁和有丰富的历史文化宝藏,又有现代锐意进取拼搏精神,值得大力宣扬。在仁和采风,我们看到的不只是芒果,冬早蔬菜,攀枝花,来往的汽车,随风而去的旅人……采风的文朋好友,马海已经写出了《永胜仁和苗力街》。海忠菊写出了《仁和赋》。张永康已经写出了《仁和采风记》。唐宗娇的小说,从仁和跨越时空,到了西藏,具有现代意识。沧阳画院的画作、书法,清风诗社的古体诗,都为仁和的振兴而闪亮登场。王平先生,用他的牡丹,为仁和报春。李良华的《春到仁和》,让我们感受到了暖暖的春意,看到了仁和光明的未来……
永胜仁和:远去的汇源街
2024年3月2日的仁和采风活动中,我特意向仁和一些村镇干部了解,汇源街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知道,电站修建以后,高峡出平湖,当年的汇源街,难免是要改变命运了。得到的回答是,由于江水淹没,江面增宽,交通也便利了,汇源街就被冷落了。不赶汇源街的原因,是汇源北不远,就是仁和街,江南面,是楚雄的湾碧街,临江而上,还有东山街……我心里一沉,那么好的汇源街,也没有人赶了……
我很怀念汇源街。
我曾写过,仁里河与金沙江汇合的地方就叫汇源。汇源这个地名,实际上就是取了仁里河和金沙江汇合之意。过去,丽江至四川的茶马古道可以不经过金沙江,直接从仁里河就向东而去了。但历史上,丽江经过永胜到达四川的这条“灵光道”和从丽江至大理到四川成都的“秦开五尺道”也在“汇源”会合。汇源,两条出发地点相同,到达地相同,但所经路线不同的千年古道,就在仁里河谷与金沙江汇合的地方,历史地相遇。汇源,也就成了旧社会茶马古道在金沙江上最重要的一个古渡……
汇源便成了金沙江上游北岸的一条古老的街道,地处永胜县仁和镇境内,与楚雄州的大姚县隔江相望。那时候,到这条街上来赶街的人,大多数是江两岸上的群众,住在江南岸的人,就得靠坐着船划到江北来赶街。江水很陡,在江里渡人的船很小,是一条用小柴油机带动的小机动船,只可以坐三五十人的样子。赶街这天,这条船十分繁忙,十多分钟在江上来往一趟,船上随时都坐满了人,而且大多数人都赶着牲口,赶着牛马或者是羊子。这条船大多数时间都是让人和牲畜同时过江,因为江边的人赶街总是离不开拉上牲口,他们上街就只有卖几只羊或什么的才有钱买回其他的东西。听说,现在的船是可以渡车的,方便了两岸群众。
过去的小船情况就不同了,牛或马是经常要过江的,它们过江过习惯了,它们在被赶到船上的时候总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船到江心了,还要东张西望,在船里打着响鼻。只有羊是最不听话的,上船的时候它们不想上船,下船的时候也是打死都不下来,使劲地拉,它们的两只前脚撑在船板上,鼓着眼睛扯着嗓子“咩咩”地大声喊着,让人没有办法。
那天早上,我曾从永胜县城起早驾车赶汇源街。我在江边看着这些坐船来赶街的人,我看见有一个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一个还不满一岁的孩子,还带着一大捆新鲜的甘蔗。我看见这个女子根本无法把甘蔗和孩子同时带到江坡上的汇源街上去,她就在江边耐心地等待着,等到有空手的人来了才请人把甘蔗抬到街上去。我看见帮她扛甘蔗的是一个男子汉,我也不知道这个男子汉是女子的什么人,我只是觉得这种情景既有点原始,又充满了诗意。
江岸上尽是石头,黑色的,被江水冲刷干净的大石头。石头下又是干净的细沙。冬春季节,江水很清,白浪滔滔,哗啦啦直响。汇源街在离江不远的山坡上,街面沿江而建。这是一条最古朴最原始的街道,街面很窄,经常从这条街上走过的是一些山里人的小马车,赶马车的大多数是江边女子,她们坐在小马车上还唱着一些自己喜欢的山歌。马车在这条街上走过,有时候会碰上一辆“对头车”,两辆马车相对开来,刚好可以让开,但是其他的车辆就有点让不开了。街面上铺着一层黑色的江石,这种石头凸凹不平,有许多的棱角,人走在上面,有点拗脚,会感到不舒服。街上的房子,都只是一些临时性的土木房,没有永久性的建筑,因为这里除了街天,做生意的人都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了。
这条街道也不知是哪年开始赶的了,听说,在建这条街道以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原。它的两边都是高山,望不到顶的山峰,山上树木不多,一眼望去,都是荒山坡。街上没有太大的建筑,最大的建筑就是一所“水运队”的房子。所谓水运队,就是以前在这里利用江水运木料的林业工人的住所。水运队的工人,他们把木料从山上砍下来,拉到江边,再推到江里,让它们漂到一个叫做“格里坪”的地方,那里就会有人再把木料捞上岸来。后来,金沙江上游成了“禁伐区”,这些水运工人也不知是调到哪里去了,房子也是空着。
水运队的工人走了,这条街却还是正常地赶,和往常一样,赶街都只是在一些临时性的地摊上进行。这条街逢三逢八赶,赶街的人,有一些是远处来的,多为江边的少数民族,以及江对岸的大姚人,看上去也是少数民族比较多。外地人来汇源赶街的,大多是要坐着车来的,因为外地人一般要赶百十公里路才能到达汇源。有一些人是常年都是赶汇源街的,自从有了这条街,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到这条街上来,他就是靠这条街过日子。这些外地人不怕苦,天不亮就动身,太阳照以前赶到街上,见什么找钱就收购什么,他们的篮子里装满了山里人的东西。本地的少数民族多为走路,也是比较早,天不亮就从家里动身,头一天晚上就想好了这天到汇源街上要卖些什么,篮子里总是离不开鸡猪猫狗这些山上特有的东西。有的山上人,到街上来什么事也没有,不买也不卖,他们到街上来就只是来打发一天的日子。
在街上,常常有一个男子汉在那里拉着二胡,他的身边还摆着一本看面相的书。也有人到他的面前去请他算一下命,看一下相,听他讲一些非常哲理的规劝人的话语。我那天听到这个算命人说这么一句话:你要防着有“小人”在算计你。请他算命的人听了就不住地点头,有点佩服算命先生说中了的样子。算命先生说的小人指的是什么人,我估计连他也说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请他算命的人,心里面肯定装着一个“小人”,人总是觉得自己命运有点不如意才爱请人算命的,这就很容易被先生猜测到……
我在这条街上,可以听到四川话,江浙话等等,那些跑江湖的人,用小本赶到这里来做生意,不多不少赚到一些钱文。有一个卖老鼠药的四川人在街上的地摊上说,大老鼠吃了他的药可以跳上三跳,小老鼠吃了他的药一跳也不跳。有好些人都在一旁听这个四川人说话,但是买老鼠药的人不多。看的人多,是觉得卖老鼠药的人说话好玩,很解闷。
也有在街天才开的小食馆,向街上飘出一些炒肉的香味。里面坐着一些人,吃肉吃得少,喝酒喝得多,说话也特别多,酒喝多了,争着过饭钱。有一家卖凉粉的,在街的一旁摆着凉粉摊子,摊子上面有酱油,辣椒,味精等等。在有风的时候,灰尘被吹了起来,也有可能吹到凉粉摊子上去,但是照样有人在那里吃得津津有味。在街上卖东西的也好,买东西的也好,什么也不做的也好,随时可以听到金沙江水的奔腾声,同时也可以看到江水的涨落……
后来的一天,我出差去到汇源街。街头上静悄悄的,给人一种荒凉的感觉。这条街在空街天很少看到一个人,街两面的房子,有的把门关着,有的连门都没有关,里面只有一两张桌子和几条凳子,其他的货物都被主人搬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只有到了赶街这一天,人好像是在头一天约好了似的,一股脑从大山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在街外的每一条山路上,都可以看到来赶街的人,他们在山路上不慌不忙地走着。但是,这些路上照样被赶街人卷起了许多的灰尘,远远看去,这些人群好像是走在淡黄色的雾中。
牲畜市场是汇源街生意最好的地方,每个街天,从汇源街上要拉走一二千只羊子,几十头牛和马。但是这里卖牲畜的不在街上卖,而是在街外的山坡上卖。卖牲畜的山里人,有的蹲在一块石头上,远远地望着高高的山峰、奔流的江水,望着自己的牛或者是羊,默默地抽烟。烟雾缓缓地从他们的头上升起来。有的卖牲畜的人,几个人约在一起在大石头下面煮东西吃,烧油茶喝,根本上不去理会在山坡上站着的畜牲们。有要买他们的牛羊的人,就站在山坡上喊:谁的牲口呀?谁的牲口呀?这时候,才有人从大石头下面钻出来,脸上还有许多的锅灰。有人和他们来谈生意,他们也是不多说话,总是买的人说得多,价钱由少到多不断地添,因为买东西的人总是希望能碰上一个老实人,捡一回便宜。不过,山里人都心里有一本账,他们的羊是在家里用称称了一次的,牛马也是先就估好了价钱,能卖多少钱他们心里有数。所以他们都只坐在那里默默地听着,只到买主的价添到了他心里所想着的,他才多和人答上几句话。
所以和他们做生意一定要有耐心,一定要先就把价钱出够,不然就一事无成。这些买牲畜的,大多数是开汽车的驾驶员,一个二个都是精明人,他们知道如何和这些山里人打交道。他们都是二十多岁三十岁的年轻人,精神相当好,由于起得早,又开车熬夜,眼睛熬得红红的,但依然随时都是谈笑生风,一点也不感到累的样子。他们的包里装着好多的钱,为的是把这里的羊买了拉出去又倒给其他生意人,自己从中得到一些利润。他们都来得早,他们到街drxyeeKWNjpEd76AFfmDkQ==上的时候,天才刚刚亮,连卖东0BPkwE6P9/ZglBkxkUoNMQ==西的山里人都还没有来。
他们的汽车停在了街的外面,都是一种叫做“金马”的农用车。这些汽车停在街口上还冒着一点热气,车身上有一层红色的灰尘,一看就是经过了长途跋涉的。车上的装饰也是和一般的汽车不同,车箱一般都是用木板做成了两层,这样就可以多装好些羊子。驾驶室里,装着一些时尚的衣服,洗脸用的毛巾,平时抽的香烟。还有一个喝开水用的玻璃瓶子,里面泡着一满瓶茶水,颜色非常浓,看一眼就可以解除疲劳。他们的驾驶室里,有时候坐着一个女子,打扮得蛮漂亮的,也说不准是他们的什么人,引得一大群山里人围着看稀奇。据说,这些女子有的是驾驶员的媳妇,在家里总是不放心自己的男人在外面单独行动。
我去赶汇源街,很喜欢买些猪肉回家。这里卖的,绝对都是土猪肉,土猪在山地里放牧,不喂饲料。上好的瘦肉,还有猪脚猪肝猪肚等等,摆在一块石头搭起的木板上。卖肉的,把菜刀砍刀摆在案板上,谁买肉,喜欢哪块,你自己割,自己砍,砍好了,主人再来称称。不要了也没关系,放回案板上……
这样的原始街道,消失了。再去汇源,高峡出平湖。采风就是这样,看到美好前程的同时,也会让人凭添一些美好的回忆……
责任编辑:尹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