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叠翠，文山茶香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有的事物真的需要跳脱自己的舒适圈之后才能获得更多的感悟，才能升华到更高的境界，不然就成了坐井观天，久而久之则会成了自欺欺人，而我就是这样的人。关于茶叶，十年前的我都只是道听途说，拘泥于一些书本知识，所见所闻都比较局限。只有当自己离开办公桌、走出办公室、走进茶山，才能领略到山河壮阔，才感受到中国茶文化的博大精深。

父亲的茶

父亲是一名参战的老兵，特别吃苦耐劳，早出晚归地为家庭奔波劳苦。还记得小时候，父亲从外面劳作回来都会特别晚，每次回到家，他都习惯性地先找到水烟筒大口大口地抽上几指烟丝，然后再到厨房吃些快凉了的饭菜，洗漱后便会从他的部队上带回来的皮箱里翻出一小袋带拉线的小袋子，放到洗干净的玻璃罐头瓶子里。不一会儿，瓶子里的白开水就变成了棕黄色，待水温稍降了些，他抬瓶子起来两三口就一饮而尽，然后表现出十分惬意的样子。看着他满意的笑容，我有好几次跟他讨喝一口，但是每次都被拒绝了。他解释说这是茶叶，有助于消除疲劳，因为在外面干了一整天搬砖砌墙的活，浑身酸痛，喝点茶叶能够缓解疲劳，不然一晚上都睡不着觉。小孩子是不能喝的，特别是晚上，喝了就会失眠一整夜的。听着父亲讲得已经很清楚了，但是好奇心作祟的我依旧是半信半疑。

直到有一天中午，放牛回来的我把饭菜都做好了也不见父母回来。正在无聊发呆之际，突然想起父亲压箱底的那包茶叶，划算着今天怎么样都要尝一尝。学着父亲的动作和步骤泡好一杯，一饮而尽，满口的苦涩味真是令人受不了，下意识地就将满口茶汤喷了出去。我感觉是被父亲骗了，这茶汤如此难以下咽，明明就是中药，打那起就没在惦记着父亲的茶了。往后，随着阅历的不断积累我才懂得，对于父亲而言，茶就是他的中药。

富宁的烤茶

2013年左右，随父亲前往富宁县拜访他的老战友邓大爹时，大爹给我们冲泡过一次烤茶。当时邓大爹给我们冲泡烤茶时的每一个步骤和场景至今历历在目。厨房里的火塘边烧着一只陶罐，待陶罐烧到炽热滚烫之时，大爹从旁边的一包塑料袋里抓出一小把大概15克左右的干茶放进陶罐里，霎时间，陶罐里的茶叶随即冒起了烟，仿佛就要整个罐子都要着起火来一般。只见邓大爹不慌不忙用火钳夹起陶罐掂抖起来，在给陶罐降温的同时也好让茶叶受热均匀。等到罐子里不再继续生烟，大爹提前旁边的水壶就往陶罐里加水，只听“呲啦啦”作响，陶罐里又是一股青烟，不同的是此次伴随得有高温水蒸气，水蒸气里还裹挟着茶叶烤焦以后的碎末，空气里弥漫的既有茶香，又有焦煳味。

大爹给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个二两的小搪瓷杯，然后把刚才的杰作分别倒给我们。端起杯来，我看着黑浓的茶汤里还伴着焦黑的茶渣，放到鼻子跟前闻了一下，勾不起一点食欲。怕驳了大爹面子，为了不让他看出端倪，我咬着牙边吹边喝，三两下喝完后假装要带女朋友出去村里转转，就此离开了烤茶的火塘，让他们两个老兵重温他们的光辉历程和友情岁月。

对比第一次偷喝父亲的袋泡茶，邓大爹的这个烤茶愈发上头，苦涩更浓，滋味更酽，初次入口，愈发显得难以下咽。就当我还在纠结这个口感时，烈日当头的我们不知不觉走了半个多小时了，刚好走到一家小卖部门口，女友问我要不要吃冰棍，我说我一点都不觉得口干和燥热啊，不想吃。女友有些诧异地看着我，说我平时最怕热了，今天怎么一改常态了呢。女友话应刚落，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不自主地咂咂嘴，感觉还是很润很甜的。然后又咽了咽口水，清凉顺滑，还伴随着丝丝甘饴，刚才入口时感觉到的焦煳味也变成了类似咖啡豆的焦糖香，回味无穷。

发现问题的我，赶紧拉着女友往回走，接着一屁股坐到火塘旁，陪着两位老兵喝了一下午的茶。我在一杯杯烤茶中找到茶叶的精髓，也在一杯杯烤茶中找到了喝茶的乐趣，也同样是在那个火塘旁，我也第一次体会到了醉茶的感觉。邓大爹说这样的饮茶方式是老人们传下来的，大家都把这种方式叫作烤茶或者罐罐茶，特点就是滋味浓郁厚重，但是也跟喝酒一样，酒好也莫要贪杯，酽茶莫多饮。对于这种传统的饮茶方式，就像现在的人吃饭要吃柴火饭、下馆子要找农家乐一样，大家都在寻求返璞归真。喝茶也一样，还是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

2016年，因缘际会，我从通信行业转行到茶行业。翻开浩如烟海的茶叶类相关资料，才发现我们文山州也是云南省的产茶大州，也才知道那天下午邓大爹给烤的罐罐茶原料就产自富宁本地。因为当天见他抓的是干毛茶，我们一路上也没见到茶园，我还一直以为大爹的茶叶也是外面买来的，只是吃法不一样。现在想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麻栗坡的茶

麻栗坡茶，是我从西双版纳返回文山寻茶的第一站。

在回文山前，为了提前做好功课，我在网上到处搜罗有关文山茶的所有资料，跳转出来最多的就是麻栗坡茶区的新闻和资料，其中好几篇都是一个叫李世明的麻栗坡本地茶人写的，当中最让人兴奋的就是他在原始森林里发现了数百亩的荒野古树茶。所谓荒野古树茶并不是野生茶，而是经人工栽培、后期无人管养的放荒茶园。从他发表的图片里来看甚是壮观，古茶园被茂密的森林完全覆盖，融为一体，森林下的古茶树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枝头挂满了青苔和寄生植物，芽叶被寄生植物鸠占鹊巢，只有零星的几颗嫩芽在距离主枝很远的地方默默伫立。这种场景之下，像极了电影里发现的遗落百年以上的城堡一般，蛛网密布、满目疮痍的感觉。莫不是真茶人，定会把其看成了普通杂木一类。

为了一探究竟，也为了给自己一个回老家的理由，在与李世明取得联系方式后，从西双版纳一脚油门踩到底，给自己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中越边境茶山游。到了麻栗坡，李世明首先带我参观了他们位于麻栗坡县城的龙云社茶业有限公司运营中心，了解他们的企业文化和产品架构；下午去到位于青龙湾的茶叶初制基地，深入学习当地瑶族茶农的制茶工艺和制茶理念；然后徒步茶山，走进古茶园，就古茶园的生态环境、植物种类分布、茶树品种、土壤类型等基本情况进行调查研究，直到天色黑尽，才打着手机电筒下山回到基地。此后几次拜访，李世明带我走遍了麻栗坡县产茶的各个山头和村寨，猛洞、茨竹坝、下金厂、老山、垮土、坝子、石笋、草果冲、龙潭、杨万、马街、者阴山等等。

经过对比之后，我惊讶地发现，虽然现在的普洱茶风向标基本是看西双版纳，许多古茶树的标准形态都是以版纳茶区的作为参考，其中也包括了我这个在版纳生活的文山人在内，因而觉得以往在版纳见过的古茶树已经是足够粗壮和高大的了。直到来到麻栗坡才发现这里的古茶树不论粗壮度、高度、树幅大小都要比西双版纳的大上一号，随便挑选几棵出来都比版纳产区的大部分动则几万元的单株壮硕许多，甚至比许多村寨选出来的茶王树也要威武雄壮不少。要论高杆古树，麻栗坡的高杆古树比起以高杆著称的易武产区也不会逊色半分，只是文山的古茶树分布较散，要论茶园的连片面积和单块茶园的古茶树总量而言又将另当别论。另外是我在下金厂乡发现了一类属于野生型的茶树种，其结出的果子是目前见过的最大的茶果，放在朋友圈也是没有找到比这个更大的茶果了。这个茶果形状圆润，色泽绿黄泛油光，直径可达6厘米左右，妥妥的小苹果一样。

西畴的茶

为了寻茶，差点死在西畴县的山路上。文山寻茶的所有经历中，最惊心动魄的莫过于去西畴县法斗乡坪寨村探寻“白毛茶”了。

第一次听说西畴白毛茶和“白毛茶王”，也是在一次茶山行的路上，与云南省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的两位老所长王平盛、汪云刚前辈一辆车，一路上都在交流云南各大茶山和茶树种类相关的话题。 聊着聊着，两位老前辈想起来我是文山人，就问我有没有去过西畴坪寨看过白毛茶，我说还没有去，还问他俩说坪寨白毛茶是不是跟景谷大白毫一样？他俩笑着说不是，接着又说：“那是你老家的茶，我们就先给你卖个关子，有空就回去做个实地调研。”

谨听王平盛和汪云刚两位老前辈的引导和教诲，我第二周就回到了文山，可是刚好茶友盘文明去外地出差，他给推荐了文山州茶叶流通协会会长杜岑老师，杜老师也恰好在外出差，只给了一个“白毛茶王”的地图定位。

因为路途遥远，一个人开车肯定受不了，所以只能再约一个发小一同前往。前面一路上都是我自己开，可是眼看快中午一点多了，距离茶王还有一段距离，就让发小来开一段。发小接过方向盘的时候也是自信满满的，“五年驾龄”“开山路长大的”“零事故、零擦伤”，经过他的这番傲娇发言，我也是原地放下一百个心，算是系好安全带就睡着了。可是，睡得快醒得也快，梦都还没开始做，就被他的尖叫声吓醒。眼睛刚一睁开，我也跟着尖叫起来，只见整个车身像泥鳅一样在湿滑的潭石路上左右穿行，方向盘在他的手里打太极，眼看着前面又是一个左转弯，正前方远远看去就是未知深度的悬崖。惊魂未定之际，我只能赶紧提醒他往左边的山撞上去，他把方向盘向左打死、刹车踩死，此时的我心如死灰、心灰意冷、生死由天，而车子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45度斜着车身向前滑行，直到撞上了转弯处的尽头，这里幸好有着崭新的铁桩和铁围栏，经过猛烈撞击，车子这才停了下来。撞击的那一刹那，因为副驾车窗未关，我的身子和头甩出车外一小段，清楚明了地看到栏杆外面就是几乎垂直的陡峭山崖。车停稳，头缩回来，然后才感觉到脑子和意识后知后觉地回到车里，等我开门下车，我还见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发呆，着实吓得不轻啊。

就在下一个转弯处，发现一个村庄指示牌，大写着：杠上。我拍拍挡风玻璃，指了指前方的路牌让发小看，然后笑着对他说：“你晚上回村里打麻将的话输赢算我一半。”他依旧一脸迷茫地看着我，“看到那个牌子了吗？杠上，你今天的这个操作就属于妥妥的在杠上来了个杠上开花。”他也无奈地蹦出了一个文山方言独有的词儿——“东”（意为：别介、要疯）。

西畴县坪寨古茶山茶区拥有自然留存的秃房茶、厚轴茶、广西茶、白毛茶、普洱茶5个茶种。世界上共有35个茶种，在一片茶山上拥有5个原生种、占世界茶种七分之一，这一现象十分罕见。白毛茶王就在距离街上不远的地方，先去街上吃了碗米线才去探访的茶王。白毛茶王树高12.3米、树幅9.6米×9.5米、树围2.36米。据专家考证，云南是茶树的起源中心，这株古茶树曾记载于《中国古茶树》《云南茶树种质资源》《文山茶叶》等茶学专著，可见它名气之大，年龄之古老。

文山州的茶

7月30日，文山州统计局发布2024年上半年经济运行情况。上半年，全州实现地区生产总值（GDP）715.77亿元，同比增长7.1%，增速排名全省第一。上半年，全州实现农林牧渔业总产值91.28亿元，同比增长3.2%。其中，茶叶产量0.40万吨，同比增长45.1%；对于现今的普洱茶山头热而言，相比如日中天的西双版纳州、临沧市、普洱市，文山州的茶叶知名度在普洱茶市场上显得名不见经传，但是我们文山也有文山的优势。

在过去的几年里，为了让更多的茶友了解到我们文山州的好茶，我每年都会抽出时间回到文山，争取走完每一个有茶的地方，虽知任重道远，但我仍在砥砺前行。以前经常一起结伴跑茶山的李世明，因为半夜从茶山上往回赶，不幸出车祸坠崖离世，时常想起，依旧倍感心痛。好在与他合作的另外一位叫盘文明的瑶族茶农也是资深爱茶人，平时做好自己麻栗坡茶的同时，也会经常奔走在文山州的其他茶区，所以，最近两年我们就成了跑山搭档。

我们去了广南底圩，穿行过霸气而深邃的九龙山，只为了那一杯清甜温润、糯香悠远的壮家“姑娘茶”；去了马关古林箐，在密林深处探秘茶马古道上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品尝那一杯甘甜醇厚、蜜香萦绕的 “白金茶”；去了丘北县平寨乡看了大白毫，多维度品鉴其与景谷“白龙须”的伯仲难分；富宁县较远，其境内作为中国十大珍稀植物之一，素有“植物界大熊猫”和“茶族皇后”之称的金花茶将会是下一站茶山行的重中之重，同时也将再去回味那一杯过口不忘的烤茶；砚山县的“松毛茶”，是最近才听朋友提起的，虽然看着图片与我们所说的茶树上采摘的茶叶不是一个概念，而是属于中药凉茶茶饮，但是也是需要亲自前往品饮才能做更多表态。

【作者简介】汤梦阳，云南文山人，现居于西双版纳。作品散见于《白唇鹿》《百姓作家》《中国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