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课：吹拂或照耀（八首）

空 茫

天空缓缓转过身去，

落日把光传给灯。

走在凌乱的海风里，身上慢慢溢出盐的气息。

大海正在承受更多的重量：春天

与暮色。

乱石如废墟，如遗址。看那几只鸥，蘸着风

磨亮翅膀——

一道道近乎隐形的闪电，挣脱了花朵、鸣叫和夜幕，

消失在飞行的途中。

自省书

和莫游去木陀寺采茶，吃斋饭，

听经。

下山后，撞进葳蕤而具体的春天。

夜半醒来，

突然想起那些菩萨：一堆堆泥站在那里，

各自沉默，各自表情。

想必此刻他们不睡。

他们站在那里，想必不仅仅是要让我们这些肉胎

感激和羞愧。

风有时带来远方的消息

风来，

草木先知，草木不知。

一片草原走动，

羊群走动，

一棵树在木陀村站稳了脚跟。

我走到自己身前，

献上光和遥望，献上露水。

落日欲言又止，月亮星辰如大小药丸，

——那是远在天边的事。

回家的人拖着长长的被风吹乱的影子，

每一片落叶都有挣扎过的痕迹。

雨 夜

台风即将登陆，雨已经下了一整天。

雨扛着黑夜走进湿淋淋的生活。

一个人分身成很多个，在马路、床榻、办公室和过去

各自听到雨敲打着雨。

雨敲打着他们。

雨点亮雨，发光的身子会有瞬间的死亡。

雨声多么寂静，

像一本默剧。隔着一场梦，有人低语：

不可在摇晃的夜里打捞黎明，

不可用星星填补遗忘。

镜 湖

从山上往下看，

镜湖形似圆镜，水波不兴，

映照着蓝、秋天和外地方言的回声。

夕阳落在湖里，无非是以新换旧，

不计盈亏。把月亮

推上山顶的那些人，又被月光带往何处？

湖在山里，山在湖中，白云和时间

仿佛停止了走动。

聋哑一样，盲一样——空心的，锥心的寂静。

虚构一群白鹭，炊烟飘过山梁，

山风像个无所事事的二流子，出了东家

去西家。

木陀山观瀑

在那里。

一条直立的河流，有宽阔的声音

和随时赴死的心。

天空局部倾泻，

白云入世。

木陀山紧紧握住的一把刀，闪着漫长的光；

水在水里，现了原形。

观瀑，须在低处，

在大寂静里。

欤 城

深夜，雨渐止。小镇静下来，

倾听盐嘉塘流水闪烁。

毛边月亮若隐若现，抵得上一颗安眠药。

镇志里，欤城大桥失去光的照耀，

陷入不安的沉睡。

那一页的文字，大多在练习成为1133年的石头。

我们享有这夜色，而候鸟像钥匙。

一条咸鱼

一条咸鱼瞪着空空的眼眶，

盐溢出。它凝视水，

以及水里的天空。

咸鱼不知道自己是咸鱼，弓身

保持起跳的姿势。

半开半合的嘴里，含着大海的咸涩和风暴。如果

打开它的身体，我们看到泥沙和星群，

血液里闪电像鳗鱼一样游动，

大船沿着它的腹壁做环球航行。

一条咸鱼必定有汹涌的来处，酝酿过

无限可能与未来。

在遥远的鱼鳍状的海岸线，飘散着祖国的气息。

咸鱼界的法则规定，一条关闭了喉咙

成功躺平的咸鱼才是真正的咸鱼，

它守口如瓶，已经不能孕育月亮和潮汐。

作者简介：周西西，生于上世纪70年代，浙江海盐人。诗作散见各报刊及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