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的人在人世

在夏天的幽远里，郊区的海岸线

被阳光烤得发烫，柳树接受了寂静，

石堤上，白鹭跳动出了一道优雅的

波浪。去野外，摘下一个春天，

收集所有花朵的芳香，

让春天盛开在你我的掌心，

让柳树倾倒，让海水盈满。

晕眩如期到来，水蜜桃在风中

变甜。两个老友，孤独如春天，

在午后的果园里聚在一起，

酒杯碰到了酒杯，六月遇见了

七月，喝下流动的生活，喝下

透明和无形，喝下河流，喝下盛夏。

葡萄在我们体内歌唱，落日在庆祝

沉默，渔村在营造废墟。

两个奇迹凑到橡木桌两侧，平静得

那么虚无。一切都是要消失的，

仿佛从大地深处而来，又到了遗忘的

深处。想起喝过的酒、

爱过的人，想起是在大陆边缘，

我们的身体就轻盈了许多，不再惧怕

锡纸般的烈日，和无序的交通，

突然认不出了昨天的雨、傍晚的新闻、

迟钝的浪。半朵悠莲

在空中摇曳，指引我们渡过苦涩的海，

直到我们在二维码的斑点里

醒来，看见芭蕉绿得那么坚定，

构成了炎热的涌现，

宽大的叶，刺透灯光，高过了人世，

这个我们需要继续承受的人世。

（选自本刊2024年第四期“江南诗会”栏目）

张德明解读：

赠答酬谢是古典诗的常见主题，也在百年新诗的文本实践中时有表现。胡桑这首诗，也是赠答之诗，既有对古典诗歌传统的承续与翻新，又有对现代人生的感喟和求思，写得情绪婉转，意蕴丰盈。同样是饮酒，古人之好客多情，与今人之重情善友，究竟有多大的差异呢？实在难以言明。借此，诗人述饮酒事项，其实并未完全从古典情怀中脱域，诗中的多个意象，如“柳树”“白鹭”“芭蕉”“悠莲”等，均为携带浓重古意的美学符号。不过，诗人在此并非是要单纯地寄发古人之幽情，而是为了阐述现代人的孤独和隐忍的生命本意。“郊区”的地理暗示，无序交通、傍晚新闻、二维码等现代事物的陆续出场，都将我们带回到当下的生活场域之中，进而成功摆脱了古典意蕴的围绕与纠缠，让人赫然触摸到现代人孤独、无奈的精神底板。这首诗的形式设计也值得一提，独自成诗的文体布局，使全诗的意义表述显得紧凑有效。而诗句的不断折断与持续跨行，将诗人婉转多变、欲说还休的情绪纹路有力地展现出来。